人物@苏莫愁
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日落狐鬼眠冢上，夜归孟婆笑灯前。
你抱着孩子，给他哼着小曲儿，让他能沉沉睡去。乱世多艰，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你注目着怀中小心肝儿，眼中禁不住流出泪来。
你置身于一间佛堂之中，正中央乃是一尊大佛，佛像被污秽之物污染，门外则是众鬼蠢动之声。你不想让孩子听见，用棉被捂住他的耳朵。
你心中不断默念道：孩子，为了让你活下去，娘亲什么事都愿意做。
你默默注视着众人，内心打定了主意。你与大家萍水相逢，本就无冤无仇，可是为了活命，你没得选。
你与鬼婆婆隔着门交谈过，她要你将众人出卖，就会保你们母子二人平安。你不知道鬼婆婆的然诺能不能信，但你现在只能赌一把。如果坐以待毙，就会跟众人一同陪葬。
你不相信任何人，只有你的孩子，他是你的命，是你的心头肉！普天之下，除了至亲之人，还有谁人能信？碰过的壁还少吗？
众鬼不敢进来，是因为畏惧大佛。如今佛被污染，众鬼磨牙凿齿，眼看便要涌进佛堂了。却不知，是不是畏惧大佛余威，始终只敢在门外徘徊。
大佛被污染了，你也不确信是不是自己所为，如今你的记忆模糊不清，十分危险，唯有努力恢复记忆才能安心。
佛堂内共六人：一位二十出头的书生，一位十六七岁的少女。一位富家小姐。一位脸上有疤痕的逃兵，还有他年迈的母亲。
切记！这些人一个也不能信，除了你自己。
记忆一：
京城繁华甲天下，也是娼门聚集之处。
常人以为所谓娼门，本该是花香月艳之地，或是王孙公子千金一掷，或是当世才子豆蔻词工，结交的不是皇亲国戚，便是墨客贵胄。却不知娼门也有等次贵贱之分。戏文话本里写的，乃是其中登高及顶者罢了，百中无一二。其中下下等之娼门，又有几人知其所以然？
且说那些高官富贾，吃的是珍羞美味，穿的是绸缎绫罗，住的是朱户粉楼。内有佳人妻妾侍其寝，外有酒楼瓦市供消遣。所谓楚馆风流，秦楼清梦，蜀中脂胭，钱塘金粉，此乃上等之娼。
何为二等娼？青楼柳巷，书场画舫，弹琴唱曲，品月奏萧，才子填词，佳人吹笙，此所谓二等娼门是也！去的皆是些赶考读书人，或是中下品士大夫，此类人爱讲才情风调，春宵苦短，于肉欲之欢，反而并无所求。
至于下等之娼，乃是供贩夫走卒，市井小民玩乐的，无所谓风花雪月，也不必红楼罗帐，只需满足常人食色之性即可。
然百姓之中，穷苦贫贱者往往占了十之八九，此类人所入纹银极少，吃上无下，讨不到老婆，逛不起青楼。至于所谓才情也好，风月也罢，于他们而言，那是极遥远之事，想也不敢去想。但他们也是血肉之躯，跟常人一样，也有肉欲情欲。而供他们玩乐的，便是连他们都不如的下下等之娼。娼门之中，这类便是多数。
京城外城之外，便是延绵不绝穷人聚集之地，满是破窑相连，其中做着皮肉生意的便被称为所谓窑子。而你，便是沦落到窑子里的苦命人。
你出身并不低微，奈何父亲举债经商，却偏遭逢不测，不仅血本无归，连人也没了，留下了你个孤女无依无靠。你被滞留京城，只能乞讨为生，被窑子里泼皮无赖抓去，控住了身子，终日毒打恐吓，将你逼入娼门。
你想逃也逃不掉，只因越是穷人聚集之处，越是混乱不堪，官府不愿管，王法也彰不到。在这类地方，死个把人，不是家常便饭？你亲眼目睹了娼门姐妹死后，被板车一拉，凉席裹尸，便不知埋哪里去了。
你满心绝望，恨这人世间的不公。不知上辈子造了甚孽，此生要落得个这么个下场。连乞丐粪夫这等下下之人，也可肆意污你身子。恰在此时，你偏偏有了身孕。老鸨不知是不是发了善心，让你暂且不接皮肉生意，安心生下孩子。你却打定了主意，待到孩子生下，便一定要逃离这鬼地方，不可让孩子在肮脏污秽之地长大。
六月天，烈日炎炎，你手中柴刀满是血污。窑子里臭气熏天，此时却夹杂了血腥味。你舔着柴刀，痴笑起来。孩子，娘亲要带你回老家了，你是娘亲的心头之肉，娘亲为了你，要活下去，哪怕如蝼蚁。不会让你受苦，不会抛弃于你！
你的痴笑之声越来越尖，你嗓子笑得沙哑了，双目流出血泪来，却还是止不住。
熊熊列火燃起，这乃是你的恨！你要将污秽之地烧个干干净净，此乃地狱业火，是给人间的业报！
记忆二
孩儿又被人偷走了，这些拐子甚是可恶，当真是自寻死路！
你寻了大半个京城，总算找到了孩子，孩子总是号哭不止，你颇为伤心。孩儿啊孩儿！你为何总是哭泣，娘亲找得你好苦啊！
至于拐子？当然是尽数杀了，留着他们，岂不是祸害人间？你将拐子全家杀了个精光。你虽是女流之辈，却胜在狠辣果决。拐子们欺负孩儿威风凛凛，在你狂笑杀红了眼时，却腿脚发软，几乎失禁。跪地求饶，丑态百出，连死前都那么难看，丢死了人！
京城被女真攻破，城中早已没了法纪，这是你大开杀戒的好时候。你将昔日的鸨妈，龟公，拐子，嫖客挨个杀，竟也未曾有官府来捉拿你。
你尝到了甜头，不仅杀人，还抢了这些恶贯满盈之徒的不义之财！
不久，你孩儿又不见了，你失心疯一般满城找孩儿。城中如地狱一般，易子而食，杀人放火，如家常便饭。纵是你这般杀人不眨眼的，也不禁惊心。你决心找到了孩儿，便要带他回南方去。中原故土，恐是不能回了。
你回到了当初的外城窑子所在地，只见满目焦土，乱坟林立，残肢乱骸四处可见。你看得惊心，想是女真人围城之时，将外城贫民聚集之地，烧杀掳掠了一番，你若不逃出来，也是这般凄惨下场。果然，即便到了乱世，还是贫贱之人最是苦命。
你在乱坟之间，找到了孩儿，他很是乖巧，不像上次那般大哭大闹。你用红被单将他裹了起来，抱着他便喜笑颜开，这才是娘亲的好孩儿。
你抱着孩子往南走，孩儿呀！孩儿！娘亲这便带着你回老家。
你哼着摇篮曲，满满当当皆是对来日的念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