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昼的序幕
第一章 拾荒者
“叮。叮。咚。”
漆黑荒芜的旷野之上，一位年轻的拾荒者正在用着他还算趁手的十字镐敲击着一个深坑。不远处的小路上，路灯下的小货车后箱装着满满的锈材，那全是在这片荒芜的旷野上从遗迹中挑拣出来的破碎素材。
这里是苏奥尔荒原，一个冷清空旷的地界。
拾荒者还没有在深坑内敲击太久，自四年前，十岁的他报名参与了拾荒者队伍抵达这片旷野时，隐约就觉得这个深坑中有一个仿佛在呼喊他的东西，而后，每次的外出作业，他都会在这里向下敲击或者挖掘，当然，是在把货车填满之后的事了。
身后的道路虽然算不上宽敞，但拾荒者们总爱往小路上找寻，时不时，一辆标准的拾荒者载货车扬起的尘土就敦促着拾荒者重新拉上面罩。
“叮隆~叮隆~”
一阵急促的警报声在冷静的世界中回荡，荒原远方的地平线闪起不规则的刺眼光芒。
“嘿，古索，快点走了。”
放缓速度的车辆在拾荒者身后的小路上招呼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紧急撤离了。拾荒者古索扛起了十字镐，看向了远方的突发情况，明白这也是不可反抗的特殊情况，他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在深坑内额外发现的些许还塞得上副驾驶位置的锈铁物品，回到了货车上，随后启动了它的引擎。一阵晃动过后，小货车的飘浮引擎被激活，沿着灯光断断续续的路途，向着同样的货车一起，驶向了返回的道路。
在货车的自动返航成功运作后，古索打开了车载通讯频道，一瞬间，密密麻麻的交谈声涌入车厢内，古索不得不再调整通讯器的接收标识，直到通讯器的影像仪显出了刚才招呼的拾荒者。
“哟，耳朵不尖但收拾得很快嘛。”影像的对象朝着画面做着搞怪的样子，然而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掩盖不了他的底子。
“啊，不。您就不能安分点吗？涤焰老哥？”古索盯着这位和姐姐同属于精灵而容颜俊秀的拾荒者前辈，不同于在福利院长大接手的姐姐，这位男性精灵出现在荒原作为拾荒者的时间也是他再一次离家出走的时候，过不了多久，涤焰家族的人员就会带回他去。而至于他这样的折腾，古索见过好几次了。
“哦，连通了啊。”佛尔·涤焰重新做出了正经的样子，碧玉的车厢内装潢看上去比古索制式装备没法比，“看看车窗外。”
漆黑的天空中，从地平线外的闪光源突入的流星撞向了拾荒者车群，而在另一边，车群的目的地处，数百倍于拾荒者们的货车规格的庞然大物，一辆超级庞大的大巴也开始行动了，顶部的金属天窗退向了两边，一座座应急武装架竖立起来，新的“流星群”从这里迎向了快要迫害车群的攻击。二者相互碰撞，化为了黑色天幕上少见的色彩。
一次交锋就这样随着两边的试探融入天空而结束了。在下一次攻击发起之前，货车上的保镖们也开始行动了，炸裂的碎片在落入车群前就被搬离到了荒原之中，幸好城市外的这片荒原无论如何折腾都没关系。一位身材高大的保镖已经悬浮在了车群的末尾，准备应对着接下来的进攻。
不过，这和现在的古索没啥关系了，小货车已经驶入了回航的大巴内了。
“第七十四号，古索。”
核对完成信息后，古索接过了打印的标识记录纸张，小货车从堪称恰好的天花板下方滑过，进入到了重重围剿着的一个靠窗位置。事实上也没有等待太久，拾荒者们就全都返回了。这并非是游兵散勇的他们纪律性好到了这么快，而是大家都清楚，警报意味着什么。
“叮咚，柏拉图计时十六时整。受紧急警报提前回航，固定装置即将运行。”车位上，标准的播音广播不断重复，提醒着拾荒者们。
古索关掉了小货车的运行，接通了小货车与大巴的协作程序，货车缓缓降落在了凹槽之中。四方的机械识别到了货车命令开始运转，钢铁的链子被牵动着，调整着车位四方的框架。
车厢内的灯光晃动变化了几次，伴随着工整的语音再度警示，大货车的车窗外部凝结的霜花被车厢运转的温度融化，露出了外边开始飘零的雪景，以及黑色天幕上不断骤闪的光辉。
古索望着窗外，无意识地发着呆。他的年龄是十四岁，在他生活着的十四年里面，早已经熟悉这里的生活了，接下来他会回到出身的那座柏拉图城，有些时候像这样遇到紧急情况得提前离开，不过大部分时候会待得更久一些，总之就是回去公司，交付拾荒物并得到报酬，然后买上老姐需要的货物以及小孩子们喜欢的玩意儿，最后就是返回，交给老姐和小孩子东西，休息直到下一次的集结。从四年前就是这样，再等很久也应该不会变化。
“咚！”窗外一位制服人敲了敲古索的车窗，激发了货车的警戒音。
“我说，”古索揉了揉被唤醒的双眼，摇下了车窗，向着窗外的高大身影抱怨道，“每次你都这样敲的话，这辆货车很快就会去报备销毁了。歌德尔老哥。”
身穿制服的高大身影伴随着一连串的笑声，从窗口探头进来了：“那可不是好事儿嘛。你的份额已经超过了现在这个阶段的积累了，可以进一步了。”
“啪！”
古索将一本文件拍到了哥德尔的正面，稍微用劲地推出去：“下次再说吧。”
“嘿嘿，慢点，今天收到了紧急报告，荒原上又出现了什么？。”哥德尔接过了文件，但是没急着退出去，“这些？还是老样子？全部都计算份额？”
“我怎么知道出现了什么啊。至于份额，还是老样子，后面货箱中的全部计算份额。这边不算。”古索指着副驾驶座位上的杂物，回应，“还有，麻烦别掉毛啊。”
哥德尔不置可否，他的手乘机拂过了古索的头，毛茸茸的肉球让古索完全没法反抗。
“额啊，算了。”某种程度上说，很难对一个友善的兽型产生毛躁的情绪，尤其是，哥德尔这样的猫类亚种来说。
哥德尔的种族被称为兽型，如名字所述，兽型种族的个体身体上都存在有严格的非人动物的特征，并且，毫无规律可言。哥德尔本人的形象上则是猫科的形象，就像是一只大猫长成了人形一样，手部虽然也能使用大部分的工具，但给人印象更深的是手掌中一直干净的肉球。
在关卡处的交流不过是入城前检查的插曲，古索作为已经工作过四年的拾荒者，对这样的流程自然算得上有些熟悉了。在工作人员前来确认过物资清单，清理所有物件的杂垢，确认报酬的时间内，没有人来谈话交流的古索把车载广播调了回去，想听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毕竟，拾荒者们的时间早就被计算过的，是错开了危险现象的。
“紧急插播，接拾荒联合会报告，今日拾荒者遭遇未知巨型机械袭击，得利于竞技斗士的努力，现场并无人员伤亡。本次机械袭击缘由尚未探明，请近期组织拾荒或其他外出人员。”
“香巴拉使者于昨日抵达，今日...”
“新一届竞技斗士报名已于前日开始...”
“...在袭击之中，香巴拉古代守卫发挥了重要作用，并为我们指引了未来的道路,正如先贤教导的那样，我们应当...”
“新一轮的配给调整...”
城市外的环境与城市内差别很大，没有治安环境的城外理所应当的只有强大的组织才能保证稳定安全的工作，因此拾荒者们是各自挂在了不同名号下的公司中参与工作，而作为收益，拾荒中的物什会被相应公司回购的，报酬中扣除掉并不算高的外出费用，即是拾荒者们得到的直接获益，或者是自行处理，只要下次外出前额外付清外出费用即可，再或者，折中地选择回购与自行处理的份额，最后这倒是大部分拾荒者的处理办法
至于古索的话，一直是通过爱琴公司的途径获得外出的。这家算不上特别大的公司倒是对同位于城东第十区的福利院挺上心的，同样与古索出身的孤儿们经由爱琴公司的介绍或者培训，总归能找到事情。不过像古索这样年少就去城外的人，很少。
总之，这次也不例外。
从财务那里拿取到了这次的报酬，稍作休整，古索驾车从公司离开了。
在天穹的辉光之下，一辆小货车在城市的楼群之间穿梭着，拾荒者们是需要去城外工作，只是无论是在漆黑的荒野还是灯火通明的城区，工作的时间也并不会有什么区别，永不停息的车流在城区统治者的安排下奔涌着。渐渐地，窗外的反光从纯粹的白光被斑斓的霓虹灯掩过。古索现在可不能立马回家，领完了报酬的当下，也正是去大采购的时间，要不然可不是得被自家老姐说事儿了。
蓝蓝绿绿的灯光下，古索将车辆停靠在了城区内最大的连锁商店“菲厄”的停车场内，身上的风尘早已在公司内清理完了，换出了一身干净的休闲服，从车上下来时，姑且算是看不出来古索在城外的奔波了。
“让我看看，”古索从货车的后排座上推下了一把小的四轮钢车，车身上额外装订着的小框内装着福利院众人的分配卡和各类需要购买的物资名单。每次外出之前，福利院的姐姐每次送古索外出前写下的，古索也就顺带把这些东西一并购回。
“菜，肉，零食。”古索转过车子找着商店内的货柜区，“然后螺丝，钉子。小家伙们的纸笔以及玩教具。”
低语着寻找着要购买的商品，古索没注意到前方突然有着一群家伙走在了他的路子上，挡住了古索的前进道路，而后双方就相撞了。
“嘭。”事实上双方并没有撞到一起，一道无形的墙壁防止了相撞，只是古索与他的车被推开到了另一边去了。
人群则簇拥着一位衣装规整华丽的少年，一个有些年轻的声音从中间传开：“我是安提诺·罗尔弥翁，是代表塞洛亚能源来与菲厄领主商榷。除此之外的一切事务皆无可奉告。”
随后，黑衣保镖便护住少年从人群中快速离开，而后仍然不甘心的记者追着过去了，这样的插曲并没有发生太久，不过在这里却算是常见的一次风景。
城内最大连锁商店正是归属于菲厄领主的管辖，尽管并不是不存在其他竞争的商场，但能在全城数个区域内都能稳定运转，有着充足的货源配给的店面，只有以菲厄领主的名字命名的这家连锁能够，同时，这也是菲厄领主的唯一产业。所以，无论是城区的政治商议，还是连锁店的生意往来，要找菲厄领主，总得到店面里面。而这次的事件中，额外吸引记者以及一些旁人眼球的，无非也就是塞洛亚能源董事长的儿子这个身份的噱头。
聚集的人群又散去，也就是一会儿的时间。古索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了挡住灯光的那个高大店员。他推回给古索车子，然后默默地看着古索。
“谢啦老哥。”古索仰着头向帮他找回商品的高大店员道了声谢，随即，也就注意到了他胸前的名牌，“轰轰·巨擘”，以及下面标注的种族名称，大个儿，下方小巧的凿出了一句微妙的话，请拜托我吧。
古索接过了钢车，然后看了看前方货架的高度和店员的身高，轻叹了一口气，做了一刹那的心理准备，然后向着店员请求：“您好，额，我有一些需要买的东西可能放在那上边的，您能帮一下吗？”
大个儿店员默不作声，身影待在了古索的身后，看了看古索拿出来的清单，点了点头。
然后，也正如古索拜托的那样，有那么些东西是被放到了货架高层。等到他们把钢车装满了之后，大个儿店员也跟着，更是帮着他把所有物件搬上了货车，目送着古索的离开。一个巴掌大的小女孩样穿着店员制服的妖精悄悄爬到了高个儿上面，不客气地打着招呼：“嘿，怎样，我就说轰轰你这样肯定会得到别人的感谢的吧。听我艾琳的准没错。”
高大店员默默点头，随后又缓缓走回岗位去了。
古索重新启动小货车，从灯红酒绿的商业城区驶出，转过四五道的交接路口，重新驶入了城东第十区，也就是从小收养他的地方，福风福利院所在的城区。
城区内又转了几个街角，货车停靠在了一座一座四层高度的楼房的一层，古索推下了钢车，推给了一旁的货柜阶梯，自律程序衔接过货车，在传送带上就开始了分门别类。楼外的花园中，新一季的蓝色植株爬满了草地所属，再过几天就是开花的日子了，到时候时间合适，天气不糟心，那么大姐就会领着小崽子们在这儿瞎闹腾。当然嘛，现在这个时间，小崽子们就睡去了，留着一些自律机械在搞着清洁的活儿。
“姐，我回来了。”古索把钢车推给了货柜阶梯的自律程序后便从另一边的楼梯上去了，二楼就是福利院现在管理的两人所居住的楼层，一个是古索，而另外一个则是年龄比古索“略”大的女孩子，一位精灵少女，全名为阿兰·绮罗·夜影的精灵少女。阿兰也是从小在福利院内被收养，中间过程其实很乏善可陈，但阿兰作为没有领养成功的最大的孩子，在大人们因故不在作为，单独把其他孩子们带大了，而现在的话，珂在城中心的星埃图书馆内考取了一个学者身份，也算是配给的一个来源。
精灵女孩坐在了餐厅内的桌面上，伏案工作着，头也没回地回应：“买回东西了？”
“肯定的啊。”古索走到了货柜阶梯那边，看着存入冰库的食物类物资，截过了一些，回应着：“是从菲厄商场那边拿取购买的。有个老哥帮忙拿了一些，不然还够不太到。”
“感谢过别人了？”
“当然啊。喏，阿兰姐，这个要试一试吗？”
“拿远点。”阿兰嫌弃地把古索切好的肉片推开了一些距离，“身上怎么了？”
古索闻言看看了一下一旁的镜子，而镜子里的他身上算不上干净，虽然并没有相撞的遭遇却留下了一些没有舒展开的皱印，不知道为什么留在了衣物上，只是阿兰当然知道在这城市里面的话，可以称为打架的行为并不会在街头巷尾的地方发生，古索也不是会和别人起争执的性格，所以也只是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只是撞着了一下。”古索老实回答，又从厨房拿回了一些剩饭剩菜，一边刨着一边说着，“没什么大事情。”
阿兰给古索的碗里塞了些蔬菜，眼神紧紧盯着古索，有些心不在焉：“那样最好。古索！”
古索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以前被大姐带大就知道，她一旦叫全名了，那么一定就是有正经事情要说，这些年的古索拾荒者工作或者告诉自己一些小工件的实际价值、或者早年闯祸后的规训，总之，这是一种习惯了。
古索装着刨多了饭菜到嘴里，含糊不清地回应：“嗯？”
“你有什么打算吗？”阿兰的目光看向了无人的楼道，“下个月初的生日后，你就应该入学了。虽然说爱琴公司那边想让你再进修拾荒方面，但你的目标就是这样?...”
古索咽下了最后一口饭，借着清理的名义躲到了厨房中去，他其实并没有想好或者说其实就没想过这些。
虽然在这座柏拉图城里，古索已经作为拾荒者干了四年接近五年了，在城市的教育体系中，小于十五岁的孩子太年幼了，而作为教育的代替，这时的孩子们却被允许受雇于城市的各种工作，直到他们的入学年龄十五岁。在柏拉图城的官方支持下，年满十五岁的孩子们都可以入学，选择未来的方向。嗯，虽然说工作这块儿也是按着孩子们的想法要不要继续的，毕竟相对来说，入学的话，对应家庭的基础配给就会直接转给学院了。
古索回想了一下关于入学的基础知识，回到餐厅打算敷衍过去的时候，阿兰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话：“对了，从下个月开始，福利院这边就要解散了。”
古索放下了准备再弄一下的抹布，看向了自己的姐姐,尽管她的话说得轻巧，但也是认真的。沉默短暂在两人之间发生，古索缓缓坐到了阿兰的对面，问着：“发生了什么？”
“你没收听到吗？配给变动。”阿兰解释了起来，“毕竟最近十多年都没出大的问题了。你入学后，福利院这边的七个小家伙可就还得再过个十多年才会入学。相较来说，那七个孩子转到中心区的福利院更好，”
“还是小崽子吗？”古索只是嘀咕着重复了一下，刨饭的速度又提快了一些。
古索拖延着用“反正还要一段时间，之后再说”离开了餐桌。福利院的二楼灯光在古索离开后又调小了些许。
纠结了一会儿，古索轻轻叹了一口气，和阿兰说了一声后便返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今日外出工作，遭遇突发情况赶回城市，结果回家又听说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消息，疲惫感与睡意席卷了他的身躯。然后，古索朝着自己的软床猛扑过去。
“哐！”
扑倒趴在床上的古索扒拉着，看向床头柜子上摆放着的照片，那是他更小的时候，那些同龄的家伙还没有被收养走之前的合照。在三排小孩子的中央，容貌相较现在没有任何变化的阿兰姐穿着礼服端坐在中央，微笑着朝着镜头挥手。孩童中唯一的智人种，古索则是盘腿坐在了阿兰的身前，挡住一些可能却基本不会发生的风景。
然后，古索就这样睡着了。
一睁眼，在一片白皙的房间之中，流光塑造的躯体苏醒了过来。渐渐暗淡之后，古索打开了这片房间唯一的房门。
“早上好，心环。”
这是朝着这片蓝色的天空的问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