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話：双生子（4）
德善皇贵妃不耐烦的对次子拂了拂手，让他跪安。
这样的情景，几乎日日都在重演。焕之知道自己继续留在这，也是枉然，只会叫母妃凭白多生出几分厌烦。
他听话的退出了寝殿，手里握着糕点，一边走，一边思索：这些年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母妃视他如牢什古子，哪怕仅仅只是多看了一眼，也会立马摆出一脸子晦气。
他停下脚步看着手里的糕点，摇了摇头：“不必想这些。太傅教过，为人子，不因父母之言行而衡孝敬之心。母妃不喜欢.....我再做得更好些就是了。”
焕之聊以慰藉了一番，就好似真的不在意了。
他不顾自己的虚弱，握着点心，一路往回飞奔。
他是要将马蹄糕放在廊檐上，他想着，即便母妃不愿意吃，可，能多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焕之气喘吁吁的跑到了内院里，这时歇室原本大开的门，紧闭了，院中也没留下一个内侍。
焕之留下点心后，蹑手蹑脚的往外走。正是未时，他琢磨着，母妃恐怕正在小睡。
而他没走几步，歇室里就传出了茶杯被摔(cei北京腔)的声响。
紧接着，是母妃愤怒。“那个贱婢藏着匿着，怎么，也想生出皇子来，好将本宫取而代之？”
“娘娘放心，奴婢已经在她的保胎汤中加了一味虎狼药，那个贱奴只会诞下一个死胎。”这谄媚的声音，焕之很熟悉，是外公送来的家生婢子，懂医药，是专与母亲调理身体的。
但这谈话，吓得焕之紧紧捂住了嘴。
黎月白很阴冷：“每日都有许多贱婢想爬上龙床，本宫再如何防范的滴水不漏，仍是有漏网之鱼，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当归一副誓死效忠：“当归愿为娘娘分忧。”
黎月白有些苦恼：“要尽早推动立智儿为太子之事，如若再多出个皇子来，智儿的地位...岌岌可危！”
“娘娘，可如果让二皇子马上暴毙的话，恐会引来怀疑，奴婢还需要半年时间来布局。”
“时间太久了，本宫等不及，智儿也等不及。当年就是因为那个孽子，让本宫失了皇后之位。万不能再因为他，让智儿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他死了，如果能为智儿的皇位前进一步，也算还了本宫生养他之恩。”
焕之在此刻终于弄明白，母妃以往对自己的种种冷淡，那其实是一种浓烈的恨。
忽得，他眼里所能目视的一切都在迅速的模糊，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在那一刹，他以为自己要死了，充塞着惶恐不安。
但下一个升起的念头，又是死了也好，起码不必再被人厌弃了。
就在焕之被冲击得失了神志，要倒地之际，甘二三从房檐跳下，一把搂起这个在暗处照望了七年的孩子。
对于刚刚的残忍，他本是可以出面阻止不叫孩子知道这一切的。可当年使人不寒而栗的那一幕，频频浮现。
所以，他改了主意。
他心疼这个孩子，但更想让他保住性命。
甘二三的轻功是暗卫里头最出色的，他将焕之抱走，屋里并没能察觉。他把这个瘦得无几两肉的稚子抱回了寝殿，轻轻的放在了大床上。又细心的给他盖了一床薄被，并不熟练的压了压被角。
暗卫这一职，注定无儿无女无亲朋。他自然也没有机缘去研习，该如何安抚一个因伤心而晕厥的七岁孩童。
他只能笨拙的用被子包裹紧他，给这个孩子一丝人间的温暖。
甘二三在床边守至了天黑，焕之才缓缓的睁开了眼。
他满眼死寂，呆望着床顶，身子一动不动。
甘二三一看便知这孩子恐怕是失了生的意志。“焕之，除了皇宫，这世上还有很多美好的地方和人，我可以带你去。”
焕之慢慢的将眼珠子向外侧转动，他嘴巴里吐出来的都是寒气：“你..是...谁？我我...死了...嘛？
“你当然还活着！”
“焕之，你想到宫外去看看大漠嘛？全是黄沙，没有任何植被，但一眼望去特别雄伟。沙漠里还有种动物叫骆驼，可以骑，可以载物，比马要大的许多。夜里的星星从左边到右边，挂满了天空。”
“这世上，还有一种荷叶，比你屋里的圆桌还要大。人躺在上面也不会落水，当地人管它叫做睡莲。”
“前几年我去了一处地方，那里四季都是春日。有很多美丽的花，还有许多不同种类的菌子。”
“那些菌子要是没弄熟，吃了就会中毒。然后便能看见到处都是三寸高的小人，又或者是些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甚至有人还见到过神仙。需得看郎中，才能救命。可是，第二年，他们依旧要吃。当地的府衙，每每到了菌子泛滥的季节，都要派人在街上四处贴告示：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可即便这样，也阻止不了百姓们吃菌子，中毒，找郎中，吃菌子，中毒，找郎中。”
焕之终于明白过来，他还活着。
这床是在他歇室里的那一张，盖着的锦被是宫里最出色的绣娘用进贡的云上锦，才做的。
被面雅致又大气，被里柔滑舒适。还有这满宫里的家具和摆件，无疑算得上这天下最好的了。
他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起甘二三来都有些模糊，就只瞧清楚了他右边眉骨上那一道深深的疤。
甘二三叹气道：“孩子，知道你委屈，这满屋子的富贵也不是你想要的。可是，你生来就与爹娘的缘分浅薄，看开些，才能活着，活好。”
他向来无情，说不出宽人心的谎言。
“伯伯，你也听见了母妃说的那些话，对吗？”
甘二三不忍心骗这个已经支离破碎的孩子，他抿着嘴小幅度的点了点头。
他以为，这孩子接下来将嚎啕不止。
毕竟，小孩子受了委屈都那般行事。
可焕之却偏偏一副倔强，用一双小手拂去了泪珠，眼神也变得坚定与孤冷：“伯伯，你可以教我武功嘛？”
也许，七年里，甘二三就在等着这一刻。
他这辈子无子嗣，有个徒弟也不错。
甘二三笑了，他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甘二三的徒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