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話:双生子(3)
早朝一散,皇帝就在御花园内单独召见了丞相。
年相头上的那一道浅红色疤痕,在园中的郁郁葱葱里格外显眼。皇帝看着心虚,便使唤内侍去太医院挑了最好的祛疤膏。
这是一个帝王对臣子,唯一能做的低头。
“年相,您老为国的忠贞,朕最晓得。您老又是一个集大智慧者,一言一行自有深意。可偏偏为什么总是非要让朕在百官面前,下不来台呢?”
年相朝天行了拱手礼:“陛下,您最是知老臣的性子,走不了那些弯弯绕绕。若为了讨陛下高兴,就将一些话藏着不说。日后老臣便无颜去面见先皇了。”
皇帝心说,可不是顽梗不化的老古板么!“严重了,严重了!和年相相比,朕才是那个没脸去见先皇的人。就连德妃听了前朝的事,也说朕不识好歹,气得年相以死相谏,又折了一位御史之才。还叫两个皇儿日后万不能学着跟朕这般闲来无事磋磨忠臣良将。您看这到头来,朕倒里外不是人了。”
皇帝谦卑的样子,叫丞相满意了。在他心中,这才是一个君主该有的样子。
当然,他也从皇帝的话里话外听出来不少意思。皇帝如今的态度,似乎都与德妃的劝谏有关。
他暗暗可惜了一番,若将这般豁达聪颖的女子立后,确实极其有利于国本。
只是双生子历来不详,万不能以社稷为赌。
君臣二人的交心,向朝堂传答了一个风向。皇帝放弃了立德妃为后,同时,也放弃了立后。
幸而皇帝还年轻,大臣们也想为他寻一位良金美玉。
过了没几日,皇帝下旨册封晋德妃为德善皇贵妃。
有劝谏之德在前,再者也要为皇帝找些平衡,因而满朝文武便没人在这种时候跳出来自讨没趣。
正式册立宴后,黎月白全权接管了后宫。
没有皇后在上的制衡,黎月白在后宫的地位与权利,不言而喻。
当然,她也很忙碌。
皇帝多少有些怨言,黎月白也不急,轻声细雨的:“近些日子,奴家与六郎相见是少了些。可奴家的心,是时时刻刻,与六郎挨在一处的。再说,奴家将后宫的这摊子细碎理好了,六郎才能少几分伤神。”
皇帝在情爱里,其实也就是个普通男人,最吃这份柔柔弱弱。“累得你都瘦了。”
黎月白莞尔一笑:“奴家也就替六郎操持这一两年,等六郎大婚迎娶了皇后娘娘,奴家便不用忙了。”
皇帝越发的心疼了:“你晓得的,朕....”
黎月白一副落泪盈眶:“六郎!奴家晓得!只是...那一日迟早要来。但是六郎,你放心。到了那一日,奴家一定不让你为难。”
皇帝动情的抱住黎月白:“朕...”
黎月白所要的,就是皇帝的愧疚与怜惜。利用得妥善,这立后一事,将会是遥遥无期的一笔空谈。
再者,等她将后宫盘得如铁桶一般,滴水不漏。即便皇后入主中宫,也要大权旁落,空有名号罢了。
皇帝心疼她劳累,又愧不能在名分上有所弥补,奇珍异宝的赏赐便源源不断。
黎月白则惯会做人情,这头刚得了赏,立马就会寻些由头,转手赐给那些牢牢依附着她的各家夫人以及得用的宫人。
宫里头和各家府邸慢慢都在说,德善皇贵妃是最最温柔和善的。
可有一人,始终不信。
德善皇贵妃那掐住小儿的蛇蝎模样,总在听见这些传言时,跳闪出眼前。
这人,是皇家暗卫头领--甘二三。
甘二三平生都在血雨腥风,杀生,反倒寻常。
小婴儿嘤嘤呀呀的笑,最初,只是嘤嘤呀呀的笑。
只是当这个孩子哭声渐弱时,他的心口就像被什么揪住了,又闷又疼。
他挣扎了片刻后,学了近三十年的冷血,碎裂了。
他威胁了那个看似温良的女人。
甘二三当时只有一种想法,若这个女人敢动手,他就敢废了她那柔软狠辣的手臂。
那日后,甘二三虽然领着皇帝的差事,但他更多的是在看护那个已经被母亲抛弃了的孩子。
他在暗处就职,所以总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
平日人前,德善皇贵妃的母爱是一致温柔的。甚至总显得,更心偏小儿。
不知细节的皇帝曾笑说:“焕之讨母亲喜爱,又让父亲爱怜。可怜我们智之,只有父皇看重。”
焕之是二皇子的字,智之乃大皇子。
亏得小婴儿无法察觉太多苦楚,整日只知喝奶,酣睡。
这样的日子数年后,老大显然更壮硕,老二形体单薄。
满宫只有甘二三知道,德善皇贵妃给二皇子奶妈喝的补药里下了毒。
那毒怪异,没法中断。
毒发之痛又如蚁虫食心,是一个年幼的孩童根本无力承受的。
兄弟二人的性子也是大相径庭,大皇子活泼可爱,胆大包天,上树捉鸟,下塘摸鱼,总是生机勃勃,小脸红扑扑的讨人喜爱。
二皇子则很安静,甚至有些冷漠。他超脱于年纪的沉稳,是德善皇贵妃平素里的转面无情造成的。
多少次无人时,焕之想让母妃抱抱他。而黎月白,总是冷冷的看着他,也从不遮掩眼里的嫌恶。
好在,大皇子对这个从小病怏怏的弟弟很爱护,经常陪他玩乐。
这一日,是七年里很平凡的一日。
焕之小心翼翼从自己的袖口中掏出一方手绢,里头包裹着一块点心,哥哥说母妃吃了这种名叫马蹄糕的甜食就会很高兴。
德善皇贵妃摒退了左右后,一脸冷漠:“你没事就在自己殿中呆着,不必跑到本宫这来。”
“母妃,这是你最喜欢的马蹄糕,我刚从膳房要过来的,母妃你尝尝看,还是温热的。”焕之想让母妃看到,自己有多努力的在爱她。
“你赶紧回去,别乱跑,不要惹得你哥哥跟你一起受罚。”
总是哥哥皮气,带他闯祸,二人又一同受罚。可到了母妃这,自己却成了...
在这一刻,焕之哽咽难言。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打开这方包得仔仔细细的帕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