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我似乎梦见了永远没有尽头的破败的钢铁楼梯。不知道它通往哪里，也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正身处何方，我不断地攀爬着楼梯，不断地不断地，但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迎来楼梯的尽头。我想——我什么都不想。宛如胎儿一般，没有任何杂念，单纯地攀爬着这没有尽头的楼梯，永远也不会停止。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视野中出现了病房，出现了姐，出现了爸妈——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明明完全不想梦见他们才对。
或者说，我到底有没有资格梦见他们。
没有杂念的梦境被破坏了，我被梦境之神踢出了伊甸园，再次回到了充满恶臭气味的现实世界。说起来尽管我是说现实中充满了恶臭气味，但是我的房间并不恶臭，反而还很香……嗯，有一股沐浴露的香味。我不记得自己有使用过沐浴露来着……那么——
我睁开眼睛，发现楚黎正坐在我旁边，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我。
“你……难不成做了什么噩梦吗？”
她戳了戳我的脸。可恶，真是没有礼貌，竟然恶意弄醒一个正在做梦的人。我将梦境破灭等各种责任都推到楚黎的身上，以此来保证自己起床之后能后良好的情绪继续活下去。不过我也没有胆子自杀，最多也就是以不好的情绪苟活罢了。
“我梦见自己在一座废弃的城市里爬楼梯，总而言之那是个非常有趣的梦。”
“完全无法想象一个爬楼梯的梦会有多么有趣，怪不得你的小说会那么无聊”
“……未免也太过分了。”
我一边抱怨，一边试图挣脱被子的束缚。可恶，醒来时的被子比睡着前的被子舒服一万倍，为什么会这样！在我的不懈努力下终于击败了被子魔神，来到了被子外的世界——我在说什么啊？
“啊对了，关于你说的那个……你的故事，构思的怎么样了？”
我在前往卫生间的路上突然想起了昨晚的事，就顺便问了。可是楚黎似乎一下子没了干劲，她那副表情我完全明白——那是我没有灵感时的表情。
“昨晚我稍微复盘了一下自己的人生，似乎和你的小说一样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地方。”
“真过分啊，你就不能对别人的作品稍微尊重一点吗？”
“实话实说罢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似乎是觉得效果还不错，便冲着我坏笑了一下。是啦，对我的精神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可以称得上是效果拔群了。
我打开水龙头，将凉水泼到脸上。皮肤接触水滴的一刹那是我一天中为数不多的清醒的时刻。真希望有人能发明出来温度永远保持在5℃的面具，这样我就可以一直保持清醒了，这可是商机啊！和我有一样需求的人肯定不少。
洗完脸后我的视野一不小心移动到了镜子上，映出来的是一张没有血色，有些瘦，总而言之十分病态的脸。在脸的下巴和两鬓还点缀着一些胡子，糟糕透顶，这张脸连我自己看都觉得受不了，这世界上还真存在这样的人啊……
“话说……楚黎。”
“嗯？”
楚黎正在用被温水浸湿过的毛巾擦脸，回应我的声音被毛巾阻隔了一部分，听不太清楚。不过或许听不清不是毛巾的原因，是我一直在耳鸣导致的，从醒来到现在就一直不太能听清楚声音。
如果在死掉之前先变的听不见声音就惨了。
“有什么事？”
见我一直没有说话，楚黎别过头来盯着我看——我很讨厌别人盯着我看。不管是谁，只要有人盯着我看就会觉得浑身不自在。
“不，没什么。”
“哈？”
“就是……一下子大脑短路而已！”
其实我想问的是「和我这种人待在一起不会觉得恶心吗？」，但是……总觉得问出这样的话之后会失去作为人来说很重要的某样东西。不过会在内心深处产生这样的问题，说明那样东西我早就失去了吧……
“你病情加重了吗，从刚刚开始就有点奇怪。”
她见我没有反应，于是叹了一口气，将毛巾挂回原处。紧接着一巴掌抽到了我的脸上。
“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个鬼啊……！”
根据力度来判断，我可以肯定她没有手下留情。不过这一下确实把我抽醒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们现在可是被拴在一起的，产生矛盾的话就糟糕了。所以有什么话最好现在就说出来吧。哦对了，早饭我想吃煎蛋。”
楚黎径直朝厨房走去，因为被手铐铐在一起所以我也被迫跟着去了住房。不知道为什么胃里一下子好饱，我昨晚明明没有吃任何东西……饱到要吐出来的程度了。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反胃”吗。
“跟我这样的人待在一起会觉得恶心吗。”
在经过冰箱的时候我终于吐出了这句话，但是心底的某一个角落也彻底从这个世界上被摧毁了。话是这样说，现在倒是不怎么反胃了，就像是去警局自首一样。楚黎似乎一下子没有明白我什么意思，她狐疑着盯住我的脸……让我有些不舒服。
“如果你不想吃煎蛋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你的，不用说这样的话来吓唬我……”
“不是……我是认真的。”
“怎么会觉得恶心呢，倒不如说还挺有意思的，比只有我和楚黎的生活要更有趣一点……”
白兔女士慌张地出来解围，能想象到当她听到我问这样的问题时大概是吓到了，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它如此慌张过。我也没有想到……我真的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感觉很恶心，而且还有点幼稚，就像是那种在学校里被其他人排挤了以后会在网络上寻求友情的小屁孩会问出的话。
因为总是想着和姐姐竞争，我在学生时代并没有这样的经历。反而是现在，因为发现自己不管哪方面都比不过她以后，我就会经常产生这样的想法，未免也太可笑了……但是既然已经问了，既然该丢的脸都已经丢出去了，在这里收手也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谢谢你，不过我想知道的是楚黎的答案。”
我如此对白兔女士说道。她的视野在空中飘忽了一阵子，最终落到了我身上——此时已经是楚黎的视野了。
“在我回答你之前，可以先告诉我为什么想要知道我的答案吗？”
尽管我讨厌别人盯着我的脸，但是我必须得承认盯着别人的脸确实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尤其是当你面前的人长相相当好看的时候。
我看着楚黎的深邃而透明的蓝色的眼睛，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因为你不像是会嘲笑我的人，也不像是会安慰我的人。我想从你这里得到比较客观的答案。”
她摆出一副「哎呀，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了呢」的姿态，抽出身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老实说，刚刚有点被你吓到……”
我也顺势抽出了另一把椅子，面对着楚黎坐下了。
“抱歉，我只是突然产——突然想要问这样的问题而已。”
这个问题并不是突然产生的，实际上大概是很久之前就已经产生了，只不过我没有去在意而已。人的很多行为都是无法解释却又有一定道理的，就比如说有的人买了很多游戏却一款都未曾通关一样。好吧，这个例子和我现在的情况并没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我也没有答案啊。”
楚黎用右手托着脸，手肘靠在桌子上，白发自然地垂在一侧，看上去就像是一副精美的油画，一瞬间我竟然产生了一丝奇怪的敬畏感，甚至忽略了她压根就没有回答我这一事实。简单的来说就是我走神了。
现在看来前面写的那些话都没有什么意义。实际上你会发现，读到这里为止都没有什么意义，这只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把自己无聊的生活写下来罢了。如果你接着往后读的话，你会发现……仍然没有意义。我已经受够去寻找某件事情的意义了。
“不过……如果你把胡子修理一下的话，我会觉得还不错。”
我摸了摸下巴，手感并不好，胡须有些硬。
“是吗……谢谢。”
我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了三颗鸡蛋，照例开始做早餐，当然，菜单里有煎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