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元世界:苏生篇 1
各位读者好!我是来自中国的作家yolunight,大家也可以叫我十夜,还请各位多多指教!由于本人平日学习工作较为繁忙,更新可能不太稳定,还请各位、多多包涵。本作除了正文外,世界观及背景等相关设定等将会以“异元史册”的方式呈现给大家。希望大家喜欢异元世界系列相关的作品,还请各位友善理性讨论,文明用语不要ky;也非常欢迎各位对异元世界进行二次创作,有不便在评论区发出的问题可以私信。祝愿大家能享受阅读,乐在其中!
序章:沉睡
这是一处没人愿意久留的的地方。且不说此处土地资源匮乏,人烟稀少,就从它那四面环海、整片地区仅仅由三座不大不小的岛屿组成的地形,就足以让人劝退了。
这便是有着“边缘之海”之称的著名偏远海岛。
但这里,却是穿越而来的冒险者们的必经之地。
今日的海风依旧吹拂着这片人烟稀少的小群岛,为岛上的渔民们带来开工的消息。集市照常开张,渔网照常洒下,入岛的登记处仍然空无一人,只有一位老者坐在台后,在他的岗位上一如既往地等待着。一切都是那样的平静,似乎和往日没有什么差别。
这时,岛上唯一存在的最多可供一个小队人数同时进行传送的、看似早已荒废的法阵突然发出了微弱的亮光。不少临近的居民们在惊慌之间打翻了手中的鱼篮,刚刚抓捕到的新鲜海鱼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回归大海的怀抱。
强光逐渐消退之后,一位身材丰满的少女出现在了法阵的中央。她那惊慌的神情毫无遮掩的展现在那布满红晕的洁白面颊上;那明显来自地狱的服装也出现了些许破损,好像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一样。
那位老者,不知何时已经从他的岗位来到了此地,围观的人群们见状纷纷为他让出了一条通道。在人们的注视之下,老者缓步走上前,先是对那位轻喘着气的不明少女鞠了一躬,而后缓缓开口道。
“末岚大人,欢迎回来”
这句话好像是一颗炸弹,窃窃私语的人群一下子炸开了花。他们记得,在数年之前将知识和文明带到这里,让此处不再属于蛮荒时代的人正是这位老者口中的少女——中平府末岚。
只是相比几年前人们在她出发前所见到的最后的那威风凛凛的模样,现在的她看上去颇为狼狈。不仅衣冠不整,随行的那些成员们也都没了踪影。
“您怎么……”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缓过神的末岚甩了甩头上的汗珠,示意老者停下。
“……计划失败了,队伍中有人叛变。小队解散,我也是费尽周折才脱险回来的……”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知道她口中的壬午到底指的是什么,那位老者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扶着末岚走下了传送阵。
“那……大人您要离开吗”
末岚的眼中闪出了一丝悲哀,她摇了摇头,露出了带有几分苦涩的笑容。
“离开……每个生命终究会迎来离别的。没错,我是会离开……但不会是现在”
“您的意思是……?”
面对老者的疑惑,末岚微微一笑,走向了由数百间草木搭建而成的村镇。
“您就好好看着吧”
地狱的议会厅庄严肃穆,来自异元世界各地的佼佼者们云集一堂,议论纷纷。
“失败了!那些来自其他世界的穿越者背叛了我们!”
一名金发尖耳的少女丧气地锤砸着桌子,周围满是应和的声音。
“我早就说过让他们参与进来准没好事,现在倒好,这个烂摊子还得替他们收拾干净!”
一位拄着拐杖的人类老者狠狠用手杖敲打着大厅的圆柱,从周围人的表情中能够看出,这人绝对是德高望重的存在。
“具体的解决方案我们已经商讨好了,现在就等末岚大人的消息了……”
话音刚落,厅堂的大门就被打开了。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来者——中平府末岚的身上。
事出突然,她也只是草草换了件衣服。现在可不是整理自己的时候,整个世界今后的命运都掌握在她的手中。
她大步迈向前方,扬起一片细微的尘埃。即便如此,众人的目光也从未离开半刻。终于,末岚站上讲台,扬起手中的一叠文件——那正是决定异元世界今后命运的消息,决定他们何去何从的信息。
“这是来自地狱双神斯塔提斯和伊诺克的最终判决——”
末岚顿了顿,在场所有生命的心脏都随之停跳了一下。这对他们真的非常重要。
“死线已至,执行最终决议”
此言一出,全场爆发出排山倒海的议论,却无任何异议之声。虽属机械,但斯塔提斯和伊诺克毕竟是能够称得上是神的存在,更是整个世界数一数二的智慧担当。就目前诸神散尽的程度,人们也不得不相信它们做出的判断。
“从现在开始,G级实力以上的所有生命都将进入沉睡。世界的魔素流失严重,魔之根源急需休养生息,已经没有足够的魔力供应强者的消耗了。我们将封印魔之根源,让它进行自我恢复。在此期间……我们只能通过限制魔素,令高消耗的生命进入休眠来保障这个过程不被干扰。不然支撑着整个世界的魔素都将被彻底榨干,届时异元世界将不复存在”
“不过大家放心,限制魔素后,整个世界生命的水平将会被限制在H级上下,G级的数量将会于W和A级类似。也就是说,不会再出现需要消耗大量魔力的存在了”
异元世界由多种肉眼无法看到的魔法元素组成,它们在这个世界中无处不在,而所有魔法元素之和所形成的产物便被称作魔素。它们同样以不可视的形式,像空气一样存在于世间,是进行施法、使用技能乃至关乎到原住生物生存的重要存在。一旦枯竭,就意味着整个世界的崩坏。启动这一决议确实已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斯塔提斯和伊诺克通过对魔素与非魔素因素的综合分析将异元世界的生命从低到高依次分为N、Z、H、G、W、A这几个等级,用于方便评判各个生物大致的实力强度。这种评判方式被称作伊诺克评级,在地狱中广为流传。N级是这个世界最为普通的存在,随处可见的普通居民或是人畜无害的小动物就是N级的核心。N也是这个世界生命基数最为庞大的等级。而A的强度就相当于神明,存在极其稀少;W也有堪称半神的实力——尽管他们基本并非神明。
尽管如此,W和A仍占用了整个世界很一大部分的魔力消耗,提升实力、进行每一等级的跨越所燃烧的魔力会以指数级进行增长,尤其是诞生W级和A级存在时需要燃烧大量魔力。强制休眠在现在确实是一种必要的措施。
也正因如此,每位种族W级以上的人都需要参与这次会议,不能出席的则会多人一起共同选出一个同位等级的人来代表他们的意见。毕竟,这是与他们相关,关乎整个世界的大事。
“请大家有序领取自己的休眠编码,伊诺克随后会将你们和休眠装置一同送往自己希望前往的位置。诸位豪杰,我们有缘再会”
没有人知道这场沉睡会持续多久,面对已经支离破碎的世界,绝大多数人都不再抱有能够恢复的希望。但为了族人,为了家园,即使还有一丝希望,也要牢牢攥在手中。
这可能是灾难发生以来各个种族之间最和谐的一幕:兽人同兽耳娘相拥而别,亚人与人类平等交流……倘若天堂还存在于这个世界,那天使与恶魔一定也能握手言和吧。可惜天堂已于灾劫中被永远抹去了。
末岚走下讲台,回首再看了一眼自己曾经无数次开庭的地方。这一眼,不知将要贯穿多少年。
离别的时刻到了,人潮将末岚推离了原本站立的位置,陪伴自己多年的发饰也掉落在地,但她已经没机会再将它重新捡起来了。她只能迫不得已抛下对过去的一切念想,迈向旋转着蓝色光晕的传送门。
三天后,一声巨响从地狱深处迸发而出,宛若起源神明的怒吼,伴随着淡蓝色的亮光从十层地狱直穿天际,整个世界都为之颤抖。光芒散尽之时,世界也随之陷入沉睡。
这一睡,便是两千年之久……
直到那位背叛者重返故乡。
第一章:背叛者加洛
1
浪花拍打着平静的沙滩,不厌其烦地送上来自浅海的特产,又卷走先前送上却还未来得及被人拾去的“前辈”。好似一位精明的商人,永远保证自己的货物崭新明亮——虽然这些货物都是些白送都没什么人要的沙石贝壳,偶尔也会有些不幸的小鱼被抛上海滩,挣扎着祈求海浪送它们回家。
不过今天的商人似乎有点特别。一个高过海平面不少的巨浪打来,拯救了无数可怜的小生命,同样也送上一些特别的东西。当浪潮退去时,海滩上多出了一个人的身影。
从体型看,那大概是个在成年线上下的少年。满头黑发和一身纯黑的长袖衣装已被海水浸透,似乎是经过了一场可怕的海难。如此难受的情形他却趴在沙滩上纹丝不动,不知是死是活。倘若再来一个大浪,恐怕他真的要与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幸运的是,并没有大浪将他卷回海中宣告他的死亡。涨潮结束了,夏日的骄阳逐渐蒸发掉沙滩上的积水,烘干了少年的衣服。在海盐与烈日的的刺激下,他终于动了动眼睛,露出了那双玛瑙般乌黑的眼瞳。
“唔啊……好痛,我怎么掉到这个地方来了……不对,通行证!我的通行证!”
少年揉了揉头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但这种模糊只持续了几秒,他立刻开始翻找口袋和腰包,最终翻出一块有着黑曜石般光泽的令牌,上方刻印着几个熔岩风格的文字:第五门徒——加洛。
“呼……还在就好,这可是我回去的唯一钥匙啊”
加洛抚去令牌上的白色盐粒,随后轻轻一挥手,一道淡黑色的冲击从体内迸发而出,将衣间的粗盐颗粒全数驱逐出去。
“没想到啊,回来以后第一次使用屏障竟是在这种小事上……”
加洛理了理身上的褶皱,顿时觉得浑身清爽。随后便转过身,看向远方的城镇。
“我回来了,异元世界”
离开海滨的路上,加洛从腰包中掏出一本不薄不厚的黑皮书。然而待它翻开时,那如溪水般流动的书页和厚度几乎不变的两侧无时无刻不展现着它的不凡。
“嘛,我得先搞清楚自从我离开这之后到底过了多……什么!两千年了?!”
加洛难以置信的看着将目光从书页上离开,当他看到近在眼前的繁华城市之后,心里多少也有些数了。
“看样子记录历史的同僚挺尽责啊……两千多年的历史记录的挺详细嘛”
加洛手中的书记录了异元世界的历史,有这样一批被神明选中的存在得以拥有这本书,记录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他们所记下的内容在这本书上是通用的,就像一个巨大的内网信息存贮库一样。
他们存在的目的是为了储存这个世界的各种信息和历史,所以也只有达到特定需求的人才能够胜任这份工作——首当其冲的就是拥有公正客观的历史观念。所以如果这本书上记录的内容,那基本就是属实可信的。
“我这是被传送到边缘之海来了……也难怪,隔了两千年左右的传送网络难免会出现什么差错。看来想回到地狱还需要一大段路要走啊”
加洛翻开了边缘之海的发展历史,目光在“最终协议”这个词条上停留了一下。
“没想到最终还是选择以这种方式做结尾……也就是说,现在的强者基本全都睡着了吗”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多少带点嘲弄。
“那我这个强大的背叛者回来,还真是抱歉了啊”
历史记载,边缘之海在执行“最终协议”之后,异世界通道被关闭,调整至数百年开启一次。在那之后,边缘之海选择转换经营模式,更多的面向异元世界内的各路冒险者。同时发挥自己海航领域以及偏远地带的优势,还有一些外来穿越者遗留下来的技术,来发展一些在大陆难以进行甚至被禁止的商业交易,以此积累建设资金,并吸引更多人前来定居建设。
在拥有一定原始积累后,边缘之海开始利用低价位优势拉拢各国冒险者,再以“贸易绝对自由”的名号正式宣布那些大陆不被允许的“黑色贸易”将纳入本地政府的合法保护范围,以此拉拢更多商人前来投资和贸易。同时,边缘之海也对外出租强大的海上运输队伍和海上雇佣兵,进一步加强自己的经济实力。
此时的边缘之海已经拥有了不小的实力基础,又因为在冒险者领域有着不小的实力和声望受到大量探险者追捧,不少因灾祸无家可归或是想大赚一笔的人都选择前往边缘之海的冒险家协会注册冒险者执照——因为这张执照在很多地方等同于贵宾通行证,各路贵族打着分一杯羹的小心思也和边缘之海的高层有着或多或少的联系。如此循环,边缘之海在短短一百年内就从一个近乎荒芜的崩坏之地,重生成为世界的核心区域之一。
不觉间,加洛来到了边缘之海的入口——那个曾经作为外来穿越者的检查站。虽然现在已被泛用于检查一切外来者。气势恢宏的白色大理石拱门上坐落着两座雄武的金色雕像,展现着边缘之海新生之后的繁荣。
门前排着一条不长的队伍,来着大多都是探险者装束,还有一些商人模样的人。门口的卫兵也尽职尽责的逐一排查着他们的身份,只不过……身份牌似乎和加洛手中的牌子有很大差异。
“站住,你是什么人?”
轮到加洛时,两名卫兵用长戟拦住了他,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警惕。这也是难免的事情,毕竟背叛者的名号可谓家喻户晓,可谓是两千年来的千古罪人之一。自己的着装和离开这里之前一模一样,肯定会被人认出来的。
“我?这么明显都看不出来吗”
加洛掏出了那块黑曜石身份牌。本以为他们会大惊失色的摆出防御架势,谁知那几个卫兵只是哈哈大笑,一副“你骗谁呢”的不屑神情。
“哈哈哈,得了吧,自称那个什么背叛者的家伙多了去了,全都是些妄图哗众取宠的傻子。都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过时的把戏,不会是个正值叛逆期的中二小鬼吧!”
卫兵的话让身后排队的人哄堂大笑,负责检查的队长举起那块黑曜石身份牌,对着太阳仔细查看,嘴中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哦呀,这牌子可真逼真,花了多少钱找别人做的啊?衣服也挺还原的嘛,不去做演员跑到这来做什么”
熔岩字体在日光下流淌,正如加洛心中燃起的愤怒。他一把夺过自己的所有物,随即,一道淡黑色的圆形屏障笼罩了他的身体,飘动着灰烬般的淡黑色薄雾。
“那这个,也是装出来的咯?”
这下可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惊失色。加洛坚不可摧的屏障人尽皆知,他曾经在讨伐A级天灾巨兽——灰烬巨蛇阿格啦尔时,用屏障硬生生抗下了它的杀招之一:能够使范围内的一切有机体化为灰烬,并且这些灰烬也能作为该效果扩散的传播媒介的“万物焚烬”。
不仅如此,他的屏障还获得了名为“黑色余烬”的能力强化。即使这些都能够被人模仿出来,但那份直达灵魂的恐怖烧灼感,是一切火焰都无法模拟出来的。因为它根本不属于物理层面的火焰。
“是……是真的!他是真的背叛者!”
“怎、怎么办,会被杀掉的,会被杀掉的!”
“谁、谁来救救我们……”
“快叫增援,快叫增援!”
……
一时间整条队伍大乱,那些人瘫的瘫逃的逃,几个卫兵也惊慌失措,甚至连武器都拿不稳了。还是领队的见识够多,虽说做不到面不改色,但至少是在场所有人中最理智的。他一手按住腰间的佩剑,极力用面无表情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同时用低沉的声音向他发问道。
“背叛者!你来这里做什么,还嫌这个世界被你毁的不够彻底吗!”
“放轻松,我并没有加害你们的意思——不如说,毁灭异元世界的事我根本就没有参与!我这次回来,只是为我,为我敬爱的上级末岚讨回公道”
恐怖的烧灼感一瞬间烟消云散,加洛撤回了屏障上的余烬,但看得出他仍谨慎的用屏障保护着自己的身体。
“如果我真的如你们口中传说的那样残暴无情,滥杀无辜,以毁灭一切为乐,那你们和你们身后的那座城市早就化为一片废墟了。如果我真是这个世界的背叛者”
加洛停顿了一下,嘲弄的意味一下上升了几个档次。
“那我为何还要回到这个令我觉得不屑一顾的世界来?”
令人不安的沉默,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此。事实证明,面前这位真正的“背叛者”加洛并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而就凭他们的实力,就算所有人一起拿出最强大的攻击也不可能打穿他的屏障。
事实上,从明确对方身份的那一刻开始,这种对峙就已经毫无意义了。以现在的水平没有人能够打破他的防御,也不可能阻止他进入城市。
既然如此,那不如索性放他进去留个人情,万一他真能洗刷罪名多少也能算自己一份功劳,载入史册飞黄腾达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可能。况且他好像也真的不像传说里的那样凶恶残暴。队长心里如是打着算盘,轻咳两声让开了道路。
“……我姑且相信你。但是倘若你做出任何违规的事情,我们会第一时间将你驱逐出境。别以为我们的治安是摆设。明白了吗?”
“再了解不过了长官”
对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加洛当然知道。他也不是什么不识抬举的人,这么做双方都有台子下还不至于闹出什么大动静。不过“背叛者归来”的消息,却是难以抑制地在群众间蔓延开来了。
时隔千年,加洛终于又一次踏入边缘之海的领域,正如当年他受召唤而来时那样。
“真可谓是……沧海桑田啊”
加洛心里轻叹着,踏入了边缘之海的门户之城——塞尔纳达利
2
漫步在城市中,加洛不由感慨这两千年来的变迁。在他的印象中,塞尔纳达利原本只是一个不怎么大的城镇。在被选作成为接受外来者的入口之前,这里甚至连村庄都算不上,只是一由一群渔民建成的简陋聚居地,方便就地处理食物的地方。
而现在,这里已是楼阁林立,东方的、西方的、古老的、现代的……各种各样风格的建筑汇聚于此,俨然已是一副国际都市的模样。
曾经熟悉的酒馆,早已被淹没在时代的浪潮中不知所踪。加洛想念那里的气泡酒,想念那些温柔可爱的女仆,也想念在他失意之时耐心聆听自己心声的酒保。
翻找着脑海中的记忆,他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这条路本身还保留着它两千年的模样,标志性的巨石依旧矗立在原地,但是两侧的建筑早已变化得面目全非。熟悉的门牌早
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一家超级市场在吞吐着人流。目光投入其中时,似乎还能看到当年前台的影子,只是早已变成收银台,被一排排货架切割拦截。
而其他的,再也没有当年的半点影子。
如果那些人还在的话,恐怕早就垂垂老矣了吧?如果他们知道我回来了,又会是怎么一副表情呢……
加洛心里如是想着,但可能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人类的生命何其短暂,更别提熬过世界沉睡后长达百年之久的沉沦时期。就算他们的子嗣现在仍旧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想要找到也宛如大海捞针,更别提他们的父母到底会不会为自己正名了。
“物是人非啊,物是人非……”
加洛长叹一声,怀着悲伤的心情离开了十字路口。这座城市好像他的第二个家,陪伴他度过了成为使徒前的绝大多数时光。但现在,就好像见到一位数十年未见到的孩子一样,他长大了,大到自己已经不认识他了。而他还会记得自己吗……
他不知道,他也不需要知道,但他还是迫切的想知道。于是,就像当年那样,像所有外来者那样,他前往了异界人员的登记处。
这里的变化到是不大,只是新增多了不少建筑和区域,看样子这两千年有关外来者的规则完善了不少。正门还是和当年一样,几乎没有任何变化,这让加洛倍感亲切。也难怪,大批穿越者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这里也没用出现什么拥堵的现象,现在穿越者的流量大大减少,这入口在现在看来反倒有些庞大。
“您好,是新的外来者吗?请来这边登记,然后去找教官……”
加洛寻声望去,守门人早已不再是自己认识的老者,而是一位外向活泼的小姑娘。也难怪,那位可敬了老者已经超越了正常人类的寿命上限,在自己前往地狱就职前他就开玩笑说他可能会在地狱和自己见面。然而直到自己被甩出世界之前,他都未能再见到这位尽职尽责的守门人一面。
“等等,你是……加洛吗?”
加洛心中一惊。虽说因为那所谓的“事迹”,自己已经被当做千古罪人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不过就刚才穿行在人流中的情况来看,没人在乎他到底是谁。就算有人在意,恐怕也会被当做一个拙劣的模仿者一笑而过。两千多年的历史,恐怕连他到底什么模样什么穿着都记录不清了吧。
但那孩子却能无比清晰的认清自己的模样,因为他就穿着离去前的那身黑衣,印着来自地狱的熔岩图案。加洛敏锐的察觉到这只有一种可能,这个孩子是老者的后代。而老者临终前,让自己的后代将有关自己的故事代代相传。
这里还记得他。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冲撞着自己的眼眶,嘶吼着想从中冲出。他竭尽全力压抑着眼中的这头凶猛的野兽,但起伏不断的呼吸早就暴露了一切。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去回答。他该承认自己的身份,还是要矢口否认?其实怎么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因为那份翻腾的心情早已给出了答案。
“真的……真的是你吗?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你会回来……”
少女难以置信的捂住小嘴,眼泪更先一步夺眶而出,仿佛见到了早已无法再见到的亲人般,扑进了加洛的怀中。
“爸爸,爷爷,先祖……你们看到了吗!安息吧先祖们,他真的回来了,我们的恩人回来了……他不是背叛者,他不是!他不是……”
少女的声音渐渐化为阵阵抽泣,加洛听出了其中复杂交织的情感。两千年来,这个家族一直都在尝试为自己正名,坚定不移的支持着他。不难想象,这样的“叛逆者”将会遭到世界怎样的对待。痛苦,欣慰,喜悦,悲伤……百感交集都化作这一声声抽泣,从怀中少女的口中宣泄而出。
那些人如何对待他们,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回来了。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加洛轻轻抚摸着少女的脑袋,待她心情稍加平复后,缓缓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有太多想问的了,但也确实不知从何问起。不过,倘若连对方的姓名都无从知晓,其他的一切又何从问起呢。
“我……我叫米莉安”
冷静下来后,少女总算发现了什么不对,立刻红着脸推开加洛,低头不知所措的交叉着双手。
“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所以……”
“没关系的,这两千年来辛苦你们了”
加洛再度轻抚着少女的小脑袋,米莉安并没有抗拒,只是闭眼感受着这份有着千年之久
的温暖。
“嗯唔,加洛大人真的像先祖们说的一样,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看着米莉安露出纯真的笑颜,加洛心中很不是滋味。因为他觉得,自己并不值得一个家族牺牲数十代的幸福去坚守,他当初所做的,也只是对那个穷困潦倒的家庭施以援手,给了他们一份工作和住处而已。而现在他们所偿还的恩情,已经远远超过的自己最初的善意。
“嗯,这些话先暂且不说……我还需要登记吗”
“唔啊,如果加洛大人想重新做冒险者或是别的什么工作的话,我觉得还是需要一个假身份比较好……”
“嗯,那就不必了”
米莉安疑惑的瞪大双眼。
“诶?为什么”
“既然我想要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为什么还要用一个假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加洛拍了拍米莉安的肩膀,径直朝异元登记处的内部走去。
“好了,给我介绍下新教官吧”
3
即使过去千年,这里大体也没发生过什么变化。也难怪,这种场所本来就和世界经济,城市发展之类的地方关系不大,只是作为一个外来者的登记点。不过也可以看得出这里也补充过不少设施,但很可能装饰意义大于实用意义。毕竟相较于先前外来者大量涌入的情况,这里基本上不再会有很大的人流量了。但也不可能放着这么多大好资源不用,那样未免太浪费了。
于是,这里就成为了边缘之海冒险者协会的分部。由于几乎所有的外来者都会选择以冒险者起步,所以看起来这样的安排还算合理。
“加洛大人为什么要想着去见军官呀?明明有很强大的实力的说”
米莉安抱着登记本跟在加洛身后,为了迎合少女的步伐,加洛刻意放慢了脚步。
“嗯……我想看看我当年的那位教官还在不在。她是个地狱人,以她的实力两千年的寿命应该不成问题吧……”
然而迎接他的却是另外一个完全不认识的男性人类教官。
“是新人吗?”
“不,不算”
“那你找我有什么事?是来考冒险者执照的吗”
“不,我想知道薇雅教官。她现在还好吗?”
“薇雅……”
对方稍加思索,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
“是五任之前的那个教官吗,据说是个地狱人?”
“没错,是她”
“嗯……自从她跳下海抵御渊洋巨兽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这句话好似一记重拳狠狠锤在加洛的胸口。印象里那位教官虽然对待学员严厉,评测时也丝毫不给任何便利,但在公事之外却是一位热心肠的大姐,时常照顾那些生活有困难的人,为受欺凌者打抱不平。这样一位教官在大家眼中一直都是灯塔一样的存在,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一生,怎么想都让加洛有些难以接受。
不过,这也确实像是她会做的事情。当边缘之海陷入危机,第一个挺身而出的绝对会是她。某种意义上,这从一开始便是她最终的归宿。
“怎么了,她是你的熟人吗”
“……是”
“别难过孩子,我们都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边缘之海的所有居民都受过她的保护,我们都欠她一次。如果你觉得难过,就去纪念馆里看看她吧,或许那会让你好受点”
“嗯……谢谢你”
加洛抬起头,看到那人身后的墙上依旧挂着薇娅教官的肖像。她的目光还是那么鉴定,那抹微笑依旧在鼓励着一切来到此处的人们。她依旧活着,只是成为了边缘之海的一部分。相信纪念馆中,人们也会用这副标志性的肖像去纪念这位伟大的教官吧。
加洛很想去纪念馆看看,但他并没有转身,而是继续走向更深处的地方。一来他想继续重温到现在都是自己最熟悉的地方,二来他实在不想看到那四个真正的叛徒被人当作救世主一样受人追捧。将他们和真正高尚的人放在一起,只会让他有种亵渎的恶心感。
再往前走就是冒险者的登记处了。因为外来者绝大多数都会选择以冒险者的身份游历这个未知的世界,而边缘之海又因为是异元世界“门户”一样的存在,所以绝大多数穿越者都会降临于此,所以边海干脆在这里设立了一条龙服务。从到达,到测试,再到领取冒险者身份一气呵成。但随着穿越者的数量大幅减少,这里也就转而成为了为本世界冒险者服务的地方。
自己居住的地方早就被拆掉了,在当时那只是一间两层高的小房子,里面一共十个房间,每间房子小得只能容纳的下一张桌子,一个衣柜和一张床,洗漱什么的都需要在公共卫浴进行。而现在,一栋像模像样的旅馆代替了原先的小平房,酒馆餐厅休息室一应俱全。加洛前去预定了一间屋子,在报出身份的时候,一直跟着自己的米莉安却抢着报出了“格斯特”的假名并摆上相应的身份牌。
“嗯?你这是……”
“嘘嘘!……啊啊,是,我是他的登记负责人,这家伙初来乍到几乎不知道什么流程,谢谢啦!你也是,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寒暄完毕后,米莉安不顾众人的视线,拽着加洛一溜烟跑上楼,直到回到房间内才停下。
“哈啊…….加洛大人也太莽撞了!”
少女喘着粗气,刚恢复过来就对加洛一顿数落。
“恕……恕我直言,您不会真的以为靠一块两千年前的身份牌,救就能在现在畅行无阻吧?我,我不知道地狱是什么情况,但至少……至少在外界是肯定行不通的!加洛大人不会每到一个地方都要引起一番骚动吧?尽管我知道加洛大人的实力在整个世界的水平之上,但太过高调……真的会引来很多麻烦的!”
加洛仔细想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先前自己刚醒没多久,脑子还因为海浪和空间紊乱的原因嗡嗡的,在跟门卫对峙的时候一时兴起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虽然高层会对这种消息进行封锁并坚称这是假的,并保证这是他人刻意伪造的,但这种事情一旦多起来那可就不好解释了。到最后恐怕会发展为被多国军队追杀,被世界各地冒险者协会悬赏也说不定。毕竟背叛者的名号已在自己头上悬挂了两千年,还不知被后人妖魔化成什么样子,这种印象在世人心里早就根深蒂固了,这般高调反倒可能惹出不少麻烦。
想要证明自己清白在现在看来已经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世界数十代人接受过的教育已经几乎将他锁死在了世界的对立面。然而这也绝非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能做出一件震撼整个世界的益事,将自己真正的模样展现在世人面前,或许就能使他们相信自己。虽不说是所有人,但至少一片区域,几个受过自己恩惠的地方能够相信,这就足够了。有了一定的支持基础,到时候再慢慢在整个世界范围内澄清自己,揭露真凶也不迟。
这才是个像样的计划,而不是像个傻子一样到处自爆。加洛不禁为自己先前的莽撞感到惭愧,不过人无完人,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重要的是能否及时发现自己的错误并加以改正。
“你说的没错,是我考虑欠佳……对不起,还请接受我的道歉”
看到自己家族的恩人向自己垂下头,米莉安一时间不知所措,慌乱地连连摆手,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啊!不不不,我……我才要道歉,冒犯了加洛大人什么的……快、快别这样了,我受不住,受不住……呜……”
于是,在接受米莉安提供的新身份,又在脑海里重新明确大致的计划过后,一条实行的路线也渐渐在脑海中明晰起来了。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为这坚守自己两千年的家族做出回报。
“米莉安,能告诉我你和你的家族都发生了什么吗”
“欸?为,为什么……?”
面对疑惑不解的米莉安,加洛的目光锐利了起来。
“我要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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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莉安的家族本是边缘之海的一届小小渔民,同时还负责一些短程的海航服务。也是在与各种各样前来乘船的人接触中了解了不少知识,萌生出改变现状的想法。然而事与愿违,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浪残忍地将承载着过去和未来的小船彻底掀翻,虽说捡回一条命来,但他们面临的将是一笔难以偿还的天价债务,以及无家可归的窘迫境遇。
面对这般走投无路的境地,家族的老者打算投海自尽,为家族的其他年轻人们多留一份生的希望。也正是在此时,受命外出巡视的加洛救下了老者。在问清缘由后,毅然决然拿出自己的财产帮助他们还清了债务;不仅如此,他还出钱买下一艘更大的船只,并且自费让家中渴求知识的孩子们前往了边海最好的学校。
在老者的带领下,加洛进一步了解了边海周围的具体情况,并因此提出了一系列开发边海的决议,第一次边海登记区扩展,以及登记区员工待遇优化等都是他提出的。
而那位他救下的老者,便是那位边海的看门人。家族的缘分从加洛一来到这个世界便注定交集不断,这何尝不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后来,家族的人们或外出深造,或在边海就业,进一步建设家园。然而正当一切稳步上升的时候,虚空黑潮将整个世界撕扯得四分五裂,“背叛者”的名号也就此传遍大江南北。整个世界最终以无期限的沉眠来面对这场灾难过后的混沌。从虚空之门开启,自己被逐出世界的那一刻开始,之后的事情加洛都不为所知了。
米莉安静静听着加洛对自己先祖的讲述,那样子比听故事的孩子还要专注百倍。那些只能存在于已故父亲口中的模糊传说,以一种完全不同的方式呈现在自己面前,宛若身临其境般,真实到这一切仿佛触手可及。即使加洛已然讲述完毕,少女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对那两千年前发生的事情回味无穷。
当一切终归沉寂之时,米莉安开始讲述起先祖们的故事。
在众多讨伐加洛的声音中,只有自己家族的呼声不一样。那位老者,边缘之海守门人的呼声最为强烈。尽管这在千万人的讨伐声之下简直是杯水车薪,他也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观点。由于对方在边缘之海是德高望重的存在,即使大家心存不满也不敢对他说三道四。临终前,老者还在嘱咐后人不要忘却加洛对他们给予的恩惠和拯救,坚信他是被人陷害,并终有一日会回到这个世界。
老者下葬的当晚,就有一群暴徒闯入他们的家中,抢走了一切值钱的东西,抓走了能看到的所有年轻女性,最后一把火将他们辛苦劳作换来的庄园烧的一干二净。幸存的人们被当时的政府通缉抓捕,遭到冒险者协会的悬赏。所有人都不想他们这么轻松的死去,他们要让这个家族生不如死。所以,他们以“背叛者同党”的罪行被处以长达十六个世代的刑罚,剥夺公民的一切权力,终日受人歧视,只能做着肮脏劳累的重活来换取最基本的生活资源。据说连乞丐都能往他们脸上吐口水,奴隶都比他们过的滋润。与他们成婚甚至一度位列酷刑之首,因为没有谁想让自己和后代永远活在看不到未来的地底。
即便如此,这个家族依旧世代坚守着自己的信仰,即使只能从垃圾堆里寻找腐烂的食物充饥,他们也不会放弃一切能够获得知识的机会。人们想让这个家族永世不得翻身,但生命总会自己寻求出路。即使活动范围遭受到严苛的限制,能获得到的资源也仅够维持生计,时刻遭受世人的毒打,政府和贵族屡次提出优厚的条件想让他们“改邪归正”,也没有一个人违背老者的教诲。政府甚至一度将他们列为“背叛者的邪教党羽”严加看管,屡次审问,但这都无法动摇他们分毫。
最终,十六世代,一共一千八百余年的刑期结束,这个家族刑满释放,名义上回到了社会的行列。但偏见的种子已在世人的心中深深扎根,无论再过多久,世人看待他们的眼光永远带着偏见和歧视。好在祖先们积攒下的知识和一些零碎财产让这个家族不至于完全沦落为低贱的临时工,米莉安的爷爷成为了家族千年来重新接受正规教育的第一个孩子。
尽管在校的过程十分不快,他还是以不错的成绩得到了一份体面的工作,让米莉安的父亲也能够像一个正常家庭的孩子那样接受教育。她的父亲也没有辜负家族的期望,通过航海运输和小本经商让整个家族步入小康。他也成功迎娶了一位平民少女,二人在幸福的生活种诞下了米莉安,让她有了一个和正常孩子几乎无异的美好童年和良好教育。随着米莉安不断长大,海贸的生意也越做越大,手头也愈发宽松了起来。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总有人见不得他们好。本以为终于有些起色的时候,父亲的商船突然遇袭。据逃回海岸的船员所述,父亲连同所有被抓到的船员一起当场处死,尸体绑在一块沉入大海。而就在同一天,一群黑帮模样的人闯入家中,抓走了正在等待丈夫归航的母亲,并再一次烧毁了他们的家。
近乎一无所有米莉安向政府寻求帮助,然而却迟迟得不到回应。为了躲避不知何时会降临到自己头上的灾难,米莉安不得不前往边缘之海的登记处,靠守门人职位换取相应的保护。直到一年以后的现在,与家族的恩人加洛相遇……
讲到这里,米莉安已是几乎泣不成声。对于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来说,这些事确实太过沉重,能坚持回忆并讲述出来已经需要很大的勇气了。加洛轻轻将她抱在怀中,用温暖驱散世界带给她的残酷寒意,安抚着让米莉安重回平静。
“抱歉……让你不得不回忆起那些可怕的事情,已经不用再害怕了,我就在你身边呐……我能拯救你们的先祖,也一定能拯救你的,别怕……”
像安抚受伤的小兽那样安抚着怀中的少女,加洛内心的怒火也愈燃愈烈。他觉得这起事件背后肯定有谁在背后操控,很有可能是一个靠他们发家致富的家族。加洛很容易就将两千年前的那场劫掠联系了起来,如果不是害怕他们在有实力后调查过去的事情,何必与一个受世人蔑视的家族过不去?虽然也不排除受人嫉妒眼红的成分,但政府的行为确实也不好解释。
一番思索后加洛觉得,很有可能是一群人通过利用世人的嫉恨,夺取了米莉安家族本该拥有有的财富和地位。而现在,由于米莉安的家庭已经超出了事态的控制范围,对自己的财富和名誉产生了威胁,因而他们又利用相同的方法,希望通过消灭这个家族仅存的希望,以此彻底抹除自己曾经的罪恶。
“米莉安,你能告诉我,劫掠先祖庄园的那些人,之后怎么样了吗?”
“啊,那群坏蛋!”
米莉安咬牙切齿地说着,手中的笔都被压弯了。
“在那之后,它们之间好像发生了内斗……但没过多久,一个从来没听说过的‘冈地宁’贵族就这样兴起了。它在先祖们受刑的一千多年里一直想方设法地压迫他们……我觉得我的家就是被他们毁掉的!但政府的人却说我诬陷!我也没有证据,就算有证据又有什么用,他们太有钱了……”
“米莉安,有些正义是光明无法声张的”
米莉安垂下头,紧咬着嘴唇。正义在权贵面前的无力感一度使她深陷绝望。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在物欲横流的世界里,金钱就是正义。
“所以,将它交给黑暗如何?”
“加洛大人……?”
米莉安抬起头,她感受到从加洛掌心之间透出的温柔;然而他凝视远方的双眼,却始终带着一种如寒铁般锋锐的目光,仿佛要将那远方的私岛尽数贯穿。
“还有什么能比背叛者这种千古罪人更糟糕的名号呢……所以,这种脏活交给我就好。”
加洛冷笑一声。
“它们会付出代价的”
5
在人类社会中,差距是不可避免的,而贫富差距往往是最直白,也是最难以让人移开目光的体现。尽管相较于异元世界的其他地方,边缘之海原住民的生活质量已经远超常人,有人些甚至过的像个小贵族,但这也不妨碍贫富差距在此地出现。
既然基层如此富裕,那么上层也只会过的更加奢华。按理来说,群岛国家受限于可用的土地面积,用寸土寸金形容地价是再合适不过的了。然而在边缘之海真正的富人眼里,这些钱在私人空间面前不值一提。他们甚至不愿像传统贵族那样住在一个固定的“王城”之类的贵族区里,宁可花费数十倍的价钱让自己别墅靠海,享受凡人一生都无法得到的快乐。
在这些人中,少不了一些大富大贵的商贾,更少不了高层的王公贵族。身为老牌贵族的冈帝宁家族自然也位列其中。这个家族凭借他们巨大的财富实力,占居塞尔纳达利海湾内一座背对大海的岛屿。仅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像海航船只收取税费,每年的收入也不下一座综合市场整年的交易额度。正因如此,他们在边缘之海也有着不小的势力。
这个家族的人经常相聚在岛屿最高的塔楼,以神明般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仿佛整个塞尔纳达利早已是他们的囊中之物。这也难怪,在金钱至上的社会,财富和权力一定是对等的。还有传言说,冈帝宁家族最初的领主从精灵手中买到了延年益寿的珍贵灵药,改名换姓一直活在世上,暗中操控整个家族并对边缘之海进行渗透。
加洛从其他人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基本就是这些,最后一条只是一些人阴谋论一样的探讨,但他可以百分百保证这是真的。翻看那本如资料库一般的史书,加洛可以看到一些其他人见不到的历史与事实。
这些都是由同样拥有这本书的同伴所记载的内容,记载的内容的真实性比不少夸大其实的史官记录下的事情更加可信。而来自精灵族的记载者明确标注了冈帝宁家族的第一人,两千年前的劫掠者头目:贝达勒·纳达加,(后于建立家族时改名为贝达勒·冈帝宁)确实用金钱和影响力,通过不一般的黑市贸易获取了精灵族延年益寿的灵药,配合上自身对魔法的修炼,两千年后依旧能以中年人的容貌长留于世。
而现任的家族领主,亚达利安·冈帝宁,很有可能就是他。
有了这些情报,加洛的内心其实多少有些高兴。因为这份罪孽不仅能加在他的那群作威作福的子孙身上,还能令其本人亲自偿还。一般的人类不会活得这么久,除非像当年那些将某些魔法修到极致的大法师、大魔导师一样的存在。然而受限于当前世界魔素程度的限制,他的实力最多也就处于伊诺克评级中的G级的水平。
那他们就是些不值一提的家伙。
实际上,加洛并不想依靠伊诺克评级去判断对方的实力。毕竟这仅仅只是地狱一方做出来的评级系统,连机神本尊都表示该数据仅供参考,也就地狱用的比较多,其他地区几乎见不到这种所谓的评级。况且实力这种东西不是单靠数据就能评定的,且不说要考虑到各种额外因素的影响,它甚至本就不适合用一种固定的标准去衡量,一切数据只是一个大致的估测。所以加洛从不依赖所谓的数据去衡量他人的实力,是骡子是马拿出来溜溜就知道了。
不过借助数据去估算对方的实力确实是一项不可忽视的情报来源——主要是方便。
“加洛大人,怎么了吗?从刚才就一直一言不发……”
直到自己被筷子戳痛了,他才从自己的深思中抬起头来。他们现在正在市区的临时旅馆内吃午饭。米莉安正担忧地看着加洛,整个身子都要爬到桌子上了。
“不,没什么。今天你留在房间里,不要叫任何客房服务,在见到我之前不要开门”
米莉安还想问些什么,但看到对方一脸严肃,要做什么心中多少也有些底了。
加洛挥手轻指地板,一束淡黑色的光芒落地后瞬间闪过屋内的墙壁,随后屋内很快就恢复原样。
“这道屏障能保护你不受伤害。在一切结束之前,保护好自己”
“……我明白了。加洛大人,一路小心”
离开旅馆,加洛便直奔塞尔纳达利湾。根本不需要什么计划,也用不着和他们勾心斗角,这帮家伙的实力根本不配让他动脑思考。不过加洛先前的担忧倒是有必要的,因为在离旅馆不远后,他就看到几个神情异样的“旅客”提着箱子在旅馆附近转悠。看来冈帝宁家族的势力已经渗透到这个城市不少的地方,但这依旧难不倒他就是。
考虑到对方可能会使用的无耻方法,加洛还是选择换下这身奇怪的黑色斗篷,顺便将那身显眼的行头也换下去,于是便侧身躲进了一家没什么人的服装店,乘店员不注意拿了一件正常点的外套,好方便自己买衣服。
在冈帝宁家族宏伟的庄园中,亚达利安站在他的空中花园,俯视着庄园内的一切。虽说活了两千年之久,但他本人多数时间都只是足不出户地闷在庄园里。魔法什么的也就只是随便练练,他也没兴趣;学术研究更是令他感到厌恶。既然能躺着赚钱,那还需要努力什么呢?学术研究也好,强大的实力也罢,一切到头来追求的不就是那点钱么?这是他从摸爬滚打的几十年里自己悟出来的“真理”。
但凡有点理想和追求的人,都不会将来之不易的额外青春白白浪费。然而亚达利安不过是一介小贼,小时侯受尽欺凌,被富人歧视,过足了苦日子;然而他富有了,那这些曾经无法体验到的快乐他也一定要好好体验回来,就像被打了,日后一定要加倍奉还一样。
有了金钱,权力与女人自然也就随之而来。他自己也数不清这几千年来到底做了哪些玩乐,无所谓,他不在乎。只要好好享受就好,后代什么的花钱上好学校自然有好教育,家族面子什么的,只要你钱够多,即使不常露面也能有不小影响力,还能避免做出蠢事影响自己的风声。这些自己曾经在道上混时的避退知识,没想到在上流社会也同样适用,看样子富人也不过如此。
只不过,与其像那些努力维护自己抛头露面形象的贵族那样考虑那么多事,不如好好想想今晚该找点什么乐子。昨天边海闹出了些事,有传言说真正的背叛者回来了。这种消息他一听就知道又是些哗众取宠的中二小鬼,或是些什么自以为是的狂信徒。不过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应该可以掐死那受背叛者恩惠的家族的最后一根独苗。一旦将她捉拿在手,冈帝宁家族黑暗的过去就能被彻底抹除。还有谁会在意两千多年前已是板上钉钉的历史事实呢?
也是在同一时间,他收到米莉安前往市区内休息区的消息。那丫头可算是逃开她的安全区,只要一离开那里,落入自己掌心也就是时间问题罢了。亚达利安盘着手中的两颗玉珠,嘴角不由透出一丝笑意,那笑容中满是淫邪与猥亵。不如今晚就拿那个丫头好好找找乐子好了,虽说这也不是第一次玩这种类型的小丫头片子,但不知道到时候她到底会露出怎样绝望的表情和声音呢……
“男爵大人,下午茶送来了……”
侍从的声音将他从自己“每秒”的遐想中拉回现实。亚达利安不满地偏过头,没好气地揪下一株垂在身旁还未开放的花枝,随手甩在地上。
“叫你安排的事都做好了吗?”
“都完成了男爵大人,奴隶转卖,税务收取,人也已经派出去了”
“好。我倒要看看这次你还在那么跑……哦对,别忘了查清楚那假‘背叛者’的来头,我倒想知道是什么家伙能让一个哨站闹成那样”
侍从走后,亚达利安端起一杯倒满的美酒,一边小酌一边打量着后院劳作的漂亮女仆们,琢磨着用哪个当下酒菜好。毕竟比起金银珠宝,女人才是他的最爱。
而与此同时,冈帝宁岛屿的收费海驿内迎来了位名叫“格斯特”的有钱的宾客。看样子他是一个喜欢独自出航的阔绰老板,出手也很大方,不仅包下一间豪华套房还给了不少小费,连价都不砍一下。这可给海驿的主管高兴坏了,本来今天的航船就少,不知道怎么回去跟男爵交差,这下来了一块大肥肉可不得狠狠的宰他一手。于是各种无中生有但价格昂贵的观光和服务应运而生,可惜他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这可把主管急坏了,好在这位宾客很大方的包下了能让旅费直接翻倍的船只维护。做完这些后,他就去自己的房间休息了。
一回到房间,加洛立刻脱下勒着他难受的西装领带,消除魔法恢复了自己本来的模样。冈帝宁的庄园就在不远的地方,现在只需要在不暴露的情况下靠近就行。
为此,加洛用了些简单的替身魔法,伪装成自己已经躺在床上熟睡的模样后,借隐身从海驿的后门溜了出,偷偷翻入了庄园的外墙。
加洛很想以牙还牙直接一把火烧掉整座庄园,但考虑到其中还有不少无辜的佣仆,也不好就这么直接下手。况且如果不亲眼看到那混球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也放不下心来。于是他就只能先前往庄园内探查情况。
幸运的是,他发现了一间类似广播台的建筑。早在两千年前,异元世界就已经存在不少魔法科技,虽然有很多都在世界沉睡前后失传,不过大部分日用科技都得以保留,同时结合外来者带入的知识也出现了不少新的发展。
加洛轻而易举地溜入塔内,一记手刀敲晕了昏昏欲睡的守卫,然后就看到了他贴满便签条的工作间。看样子这个可怜的守卫像是个被忽悠进来背锅的临时工。于是加洛便将他藏在庄园远处的海滩边,又找到庄园的粮仓,设下了可以远程控爆的爆破魔法。虽说加洛除了防御外“一无是处”,但那也只是相较于其他w级而言没有到达及格线而已,并不代表自己完全不会用。做好这些后,加洛重新回到哨塔,寻找自己需要的报警声。
“我看看,集合通告,紧急疏散警报……火灾,入侵,自然灾害……标的真齐啊,多谢了”
加洛说着,果断按响入侵和火灾的警报,同时启动了爆炸程式。
随着一声巨响,空荡荡的粮仓消失在浓浓的黑烟中。爆炸和刺耳的警报惊动了整座庄园的所有人,佣仆开始逃往户外,卫兵则在大堂集结。刚准备脱裤子的亚达利安被这一声巨响吓得差点阳痿,提着裤子冲出房间大呼小叫起来。
“现在是什么情况?!啊?!!”
“男爵大人!仓库那边突然发生爆炸,听警报好像是有人入侵了……”
“那还不赶快把入侵者揪出来!”
“不必了”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厅堂内,一时间爆炸四起,强大的冲击将大堂中搞不清楚状况的守卫和亚达利安本人一齐掀翻在地。狼狈不堪的亚达利安猛一抬头,只见那熊熊烈火中,一个流淌着熔岩的身影从中缓缓走出。那烈火非但无法上伤其分毫,反而如同迎接帝王的使者般纷纷向两侧退开,宛若来自地狱的使者,将炙热与毁灭洒落人间。
亚达利安心中一颤。待他从滚滚热浪中睁大双眼看清来者后,他的心已然如冰封般寒冷。
他永远忘不掉那套有着熔岩图案的服装,更不能轻易忘却那环绕周身的黑色余烬!
是他!每一夜噩梦中一定会出现的那个人,那个已经公认的被四使徒打出这个世界的背叛者加洛!
“清算的时刻到了,贝达勒·纳达加!”
来自两千多年前的声音,呼喊着他两千多年前的真名,话语中带着刻骨的厌恶与恨意。一切都完了。绝望,是他脑海中闪过的唯一。直到这时他才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在如此漫长的生命中学些魔法知识,而不是把绝大多是时间花在寻欢作乐上。不然好歹也不会处于一个H和G级之间不上不下的半吊子程度了。
加洛缓缓朝他走来,在大理石地板上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异常沉闷的声响,那是毁灭将至的声响。近乎绝望的亚达利安完全慌了神,只能连滚带爬地逃入身后的长廊。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它只能采用智取。他知道加洛心肠软,如果他真的向米莉安祖辈所述的并非背叛者,那他就不会任凭无辜的生命死在他面前!依靠他这一弱点,或许自己还能有一线生机!果不其然,亚达利安在第一个房间就找到了一个还未逃走瑟瑟发抖的幼小女仆。也不管什么仁义道德,他像一头发现猎物的恶狼般飞扑过去,一把将她抓在怀中扼住喉咙。
“呵哈哈哈哈哈哈……加洛,只有不择手段的人才能获得胜利,好人永远只配活在毫无意义的赞歌中啊!怎么了,你不是被那小丫头片子,还有她那群可悲的老祖宗称作救世主,坚称不是什么残暴的背叛者吗?来啊,来抓我啊,来杀我啊!如果你想看着这个孩子惨死在你面前的话!”
怀中的女仆颤抖不止,惊慌害怕的哭声更是让亚达利安起了感觉。他笑得更加肆无忌惮。哪还有什么贵族的气概,简直与街边的地痞流氓无异,与那酒馆中的衣冠禽兽一类!只不过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加洛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向前逼近。
“喂,你是聋了吗!你在靠近我就杀了她!我可不敢保证会做出些什么事情哦?现在赶紧给我把火灭了,不然等它蔓延到别的房间之后,那些无路可逃的可怜人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呢哈哈哈哈哈哈!”
“是吗,那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如此胆大的放火?”
“嗯?”
“我调查了你庄园内的作息时间表,所有仆人在周周五之前是没有轮班的时间,也就是说她们必须全部离开居住区,在工作区域中停留12个小时。真是个畜生……”
加洛咬牙切齿,极力忍住往对方脸上啐的欲望。
“为了不打扰你这位大人的休息,以及方便你从高出监管她们的工作情况,你特意让所有工作区域环绕整坐府邸。出于个人安全,所有内部侍奉的人员在白天全都是自己的亲信侍从,也就是与你同罪的走狗帮凶!先前的疏散铃声也是我放出去的,早在爆炸之前,他们就已经逃离爆炸的伤害范围了。至于你怀中的这个孩子……”
加洛如同看着一滩粪便与呕吐物混合在一起的恶心产物似的目光刺向对方。
“是你今天特意招来侍奉,好满足你那恶心兽欲!”
“那又如何!她现在还不是在我手里!最后警告你一次,滚开!不然我就掐断她的脖子!”
尖锐的指甲已在少女的喉部压出凹槽,疼痛与恐惧使少女发出了无助地呜咽。然而他的算盘在加洛面前,注定是一场空。
“是吗,要不要再好好看看自己的手啊?”
亚达利安这才发觉,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时已被黑色的灰烬一样的东西附着,掐着喉咙的手指无论怎么使劲也无法继续深入。直到动用探寻魔法的视野时才发现,女仆的身上竟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层淡淡的黑色屏障!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手指,我的手指!”
宛若数千根细针刺穿指缝的疼痛让亚达利安本能地脱手将女仆甩了出去,而加洛仿佛已经什么都知道似的早就做好了接住她的准备,顺势挡在了小女仆身前。
“你的肮脏狡诈果然异于常人,不过和我遇到过的家伙比起来还差得远呢”
“糟……糟了!”
没有了威胁对方的筹码,就好像赌徒失去了自己最后的底牌般,亚达利安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有的只是一条流浪犬般摇尾乞怜的可悲姿态。
“对,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鼓动仇恨,不该窃取他们的财产,不该做那些坏事!”
没有回应,加洛依旧迈着沉重的步伐步步逼近。
“钱!你……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我拿走的一切都还给她……不,我的一切财产都给她!都给你!让……让我活下去……饶我一条命……”
“逝去的生命能用金钱来衡量吗?”
“咿!”
加洛已经站在了对方面前,宛如审判之日到来时降临人间的天使般,令亚达利安浑身颤抖。最后一刻,亚达利安抛弃了一切尊严,双膝跪地,随后以近乎五体投地的姿态趴在对方脚下。
“我……我忏悔!请给我一点忏悔的时间!我以自己的灵魂发誓,我真心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
加洛停下了脚步,似乎有意聆听他临终前的忏悔。就在这时,亚达利安从衣袖中拔出匕首,以有生以来最快的速度朝加洛的脖颈刺去!这是一个卑劣的将死之人所能做出的,最后的挣扎。
“好机会,死吧!”
事与愿违。匕首并没有刺入柔软的肉体,加洛早已抓住了他的胳膊,只一用力,骨头碎裂的痛楚就让对方再也无法拿起任何武器。然而这并不是一切的终点,加洛随即掐住亚达利安的脖子,余烬不断飘落在对方身上,将万针穿指般的痛楚传遍他的每一寸神经。
“下地狱忏悔去吧”
宛如一对巨大的双翼在加洛身后猛然扇动般,强大的气流向前方猛冲。手中的亚达利安只能拼尽全部力气发出一声绝望的哀嚎,便在腾起的余烬中灰飞烟灭。那便是他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的东西。
冲天的火光宛若早已落下的夕阳,久久笼罩着冈帝宁家族的海岛庄园。当救援队赶到时,除了一副摇摇欲坠的房屋框架,和属于冈帝宁家族侍从的几具残存的焦黑尸骨外,再没留下任何痕迹。
第二章:手套与治安徽章
1
“加洛大人,您真的现在就要离开吗?再多留几天吧……”
面对米莉安的请求,加洛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并没有做出回应。在让那群该死的蛀虫血债血偿时,加洛明显到自己的力量发生了些许变化,似乎他的力量相较于两千年前有了不小的削弱,但也足以应对当前世界的绝大多数威胁。他觉得,这可能和当前世界魔素含量脱不开关系。
两千年前的最终决议锁定了世界的魔素上限,由于异元世界原住民生于魔素环境,故魔素就如同空气般不可缺失。魔素含量的多少直接决定了世界生物们的魔素获取程度,进而也会影响到他们的力量强弱程度,甚至物种的丰富程度——比如一些需要高浓度魔素供养的稀有植物的出现概率。这便是被称为魔素限制的现象。
越强大的生物,他们所需要消耗的魔素也就越多,即使是在日常生活之中也是如此。如果实力强大的存在前往了一片魔素含量过低的区域,就容易出现类似“窒息”的情况,机体就会进入休眠来保证最低限度的维持生命运作,不至于出现休克乃至最终危及生命的情况。正因如此,当最终协议启动后,那些数一数二的强者们无论情愿与否,最终都将迎来漫长的休眠,直至魔素水平重新回归正常的那一天。
但是,这一法则只适用于原住民,对于加洛这样的外来者和这个世界的神明来说并不完全奏效。虽然绝大部分外来者或多或少都会觉醒对一些元素的亲和力,从而能进行施法或是释放习得的技能,但他们毕竟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魔素也能正常活动。唯一的影响可能就只是需要魔素引导的技能或法术变弱或是更难释放等。
而关于神明,有一种普遍的说法是:异元世界的诞生,离不开元素的力量;而异元世界的完善,则离不开几位神明共同的打磨与塑造。这些神明分别对应整个世界所存在的几种魔法元素:水、火、地、风、光、暗、冰、草、雷。他们因这些元素而生,也用这些元素去进一步的塑造整个世界。而魔素限制则是这些神明在世界诞生之时共同制定的法则,以此作为一条将凡人与神明划分开来的界限。魔素含量不会影响到神明的正常行动,但魔素毕竟作为各种元素集合的产物,用于为释放各种魔法技能以及法术提供所需的元素,还是会对神明自身的实力产生一定的影响。
加洛的能力弱化,也正是因为世界所能提供的魔素含量大不如从前所导致的。按照伊诺克评级的划分,若他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早就应该因魔素限制进入长眠,根本无法施展任何技能。能释放出如此强力的屏障,已经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这个世界现有的平衡了。
“米莉安,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顺着加洛手指的方向,米莉安抬头望去,那是边缘之海再正常不过的天空,只是随着云层消散,恍惚间,米莉安竟发觉有一片区域稍显暗淡。但当她定睛一看时,天空的色彩却又毫无变化,以至于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了幻觉。
“天空的颜色……不一样?我没看错吧……”
“不,你没有”
加洛斩钉截铁地肯定了米莉安的发现,一时间让她有些发懵。见少女一脸的震惊与不解,加洛缓缓讲述起过去所发生的事。
“你应该听说过‘虚空黑潮’吧,不只是长辈,就连教育书籍上应该或多或少也会提及到一些,时至今日都还被人们以各种不同的版本和形式传诵。而那片天空,便是它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一道疤痕”
“是的,‘疯狂的堕天使撕裂世界的苍穹,无尽的虚空如黑色的潮水般涌入,带走无数生命与世间的魔素……最后,四使徒借由神明遗物,牺牲自我以身躯填补虚空’书里是这么说的,大家也都是这么传的;但他们都说是加洛大人心怀不轨,想趁机私吞神器所以才召唤出可怕的堕天使……”
加洛只是轻轻一笑。
“事实上,是他们想夺取这个世界的神器和遗物,从而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获得权力和地位。那位疯狂的天使曾是天堂派往地狱的外交官,在他们的阴谋里成为了可怜的牺牲品被丢入世界之外的虚空
“实际上,整个天堂和地狱的战争是他们一手策划好的,因为无论哪一方获得胜利,另一方也必定会失去大量实力,整个世界也会因大量的魔素消耗陷入短暂的混乱。这时他们只需要在世界上空开一道口子,将所剩无几的魔素大量倾入虚空,就能凭借自己不受魔素限制的优势获得神器,再以牺牲自己为幌子溜之大吉就行”
“啊!好一个贼喊捉贼,真是一群阴险狡诈的小人!”
米莉安气愤地跺着小脚,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试图发动一轮地震践踏。加洛只是轻拍她的肩膀以示提醒,少女也很快意识到自己做出的过激举动,羞红了脸躲到了加洛身后。
“不过,他们的计划被当时还是一任‘史官’的我觉察到了。他们曾经也试探过我,但被我以不干预的原则拒绝了。后来我逐渐意识到,这并不是件能让我坐视不管的事,即使有违历史记录者不干预事态发展的原则,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美丽的世界在我眼前走向毁灭
“只可惜,我最终还是一人难敌四手。他们本想将我丢出世界然后诬陷我撕开天空,不过他们没想到那个被扔出世界的天使居然还活着。于是他们也就一不做二不休给我扣上了一个召唤堕天使的帽子,而我在开战之后甚至都没见到过她。他们正好利用那位堕天使面对家园覆灭后的疯狂对世界造成了更多更可信的破坏,算是他们计划中的意外之喜,只能说这帮家伙的运气是真的好啊”
加洛拿出自己的黑皮史书,这本没有名字的书籍立刻勾起了米莉安的兴趣。
“这是……?”
“这是异元史册,属于神选者的神物之一。它由多名严谨客观的神选者共同撰写,用于记载整个异元世界的发展历史和影响世界走向的大小事实。这本书记载的内容可信度极高,因为它是面向神明的,并不会作为史实资料用在异元世界各国的历史书中——因为他们本身也属于异元史书的记载内容。所以在这本书中,你能窥觑到一些历史背后的真相”
少年无奈地叹了口气,摊开的史书茫然地翻动着满是字体与图画的书页。
“在虚空中游荡的日子里,我只能通过它了解这个世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而我却无能为力。每次想起这些事我都会后悔,要是当时能够早点行动,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生命白白消散,这个世界也就不至于沦落到现在这副模样……
“所以我回来了。我不再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历史记录者,而是作为一个修正者,作为历史的一部分再次来到这个世界。我要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尽我所能地让这个世界重回正轨”
加洛合上史书,有些沉重地凝视着漆黑一片的封面。
“早在我决心阻止他们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放弃了记录者的身份。因为一旦深陷历史事件之中,就很难再以尽可能客观的目光去看待这些历史事件。身为历史的亲历者,对整个事件的认识就一定会具有局限性,或多或少都会带着一些主观性去讲述或记录。所以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在这本书上写下过一个字——除了记下我被诬陷的这一事实,因为除了我和他们不会有人知道这一真相了
“不过,神明并没有剥夺我拥有这本书的权力,即使我已不再是一名合格的记录者。我想,这姑且是对我这位神选者的一种认可吧。他让我借由曾经的这份力量,去完成一项新的使命……重启这个世界的使命”
米莉安轻咬着手中的记名板,显然这些话对于一个在属于人类的年龄段内还未成年的小女孩有些为时尚早。不过她还是很认真地听加洛讲述着,同时也弱弱的发出了一个疑问。
“唔……不过,神不是基本都在天堂和地狱的大战中消亡了吗,幸存的神也逃离了这个世界,现在的世界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神弃之地啊”
“嘛,这只是边缘之海为了集中权力所著的一方之词罢了。老一代的神确实已经几乎不剩多少了,但他们的神嗣会成长成为新的神明。还有极少数没有子嗣、身受重伤的神选择隐姓埋名,在自己的子嗣诞生后离去。就算无法留下子嗣,还是会有新一世代的神明在信仰和世界元素的作用下诞生,只要这个世界还存在着元素的力量
“现在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上一世代的神了,在这种魔素浓度限制的环境下成长自然不如先前的神强大,但他们毕竟是神。当世界魔素水平恢复正常,他们就更能有一个神的模样,而不是没有影响力到能被边缘之海政局隐瞒的程度了”
温柔的微风吹散稀薄的白云,加洛在洒落而下的日光中微张双臂,任由太阳为自己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
“所以,并不是神抛弃了这个世界,而是这个世界没有准备好迎接这些新神的到来罢了”
米莉安像个渴求知识的小孩子般仰望着加洛,眼中的光彩也变得愈发明亮了起来。
“也就是说,加洛大人准备打破世界的魔素限制,让世界重新变成曾经传说中的诸神时代吗?”
“差不多。两千多年的沉沦与自愈,这个世界也该迎来复苏了。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四使徒肯定不会就此轻易离去。他们获得的只是诸多神物中的其中四件,贪婪一定会驱使他们重回这里展开新一轮掠夺。以现在世界的魔素水平去面对他们无异于以卵击石,尽早将世界魔素水平恢复,将沉睡中的强者们全部唤醒是最好的打算。尽管这在各个国家都可能会引发一些变故,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有与他们抗衡的希望”
加洛将史书扣在腰间,顺手提起了新买的背包。
“如你所见,这个世界的时间流动速度同别处并不相同。我过了两千年才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但对我来说就好像只过了不过半年;可能别的世界里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回来却发现这个世界只度过了几天。我不知道他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情况,一切都是未知数,我能做的就只有立刻行动,越快越好,仅此而已”
“我明白了加洛大人……呐,请不要忘了米莉安好吗?一定要回来看看啊”
米莉安知道自己再也没有理由挽留这位拯救了先祖和自己的恩人,她还太弱小,完全没有能力跟随加洛一同冒险。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心中默默祈祷,希望那存在于世间的神护佑他一路顺风。
“当然。安心生活吧米莉安,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加洛从衣袋中取出一个黑色的小布袋子,轻轻放在米莉安捧起的双手中。
“答应我,等我走远了再看好吗?”
“嗯……加洛大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啊”
“唔,呃,这是当然……我叫什么来着?格,格萨……”
“是格斯特啦!绅士冒险家格斯特”
米莉安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声掩盖了眼角不舍的泪水,她也用尽全力让自己看上去是笑到哭出来一样,尽管这演技十分拙劣。
“啊,贵族人格斯特。看样子我不得不和这些别扭的正装打一段时间的交道了”
“是啊是啊,可别忘了保持风采哦”
“多谢提醒。那我出发了,多多保重啊米莉安”
加洛背起黑色的旅行背包,微笑着向米莉安挥手告别,随后一头扎进了街头的人潮中。他的身影立刻就消失在了拥挤的人流里,米莉安依旧凝望着他前行的方向,即使再也见不到那谈不上熟悉,却带给自己安全和温暖的身影。
“保重啊加洛大人!我会等你回来的,一定要平安归来啊……”
米莉安一遍遍轻呼着心中的话语,不觉间攥紧了双手。就在这时,她突然觉得掌中的小布袋传来了硬物的触感。当她怀着疑惑而期待的心情拉开束带时,袋中的物品惊得她不知所措。
那是一块块散发着彩虹般的色彩,全身如露珠般晶莹剔透的奇异水晶。异元世界诞生后,许多单种元素受多重因素的影响和反应转化成了相应的元素结晶矿;而袋中的这些晶体,则是由所有种类的元素转化而成,名为“异元结晶”的珍贵矿物。由于其稀缺性和泛用性使得它成为整个异元世界的硬通货,更是同整个世界的通用货币艾因直接挂钩。
在冒险者公会工作米莉安不可能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体会到了先祖在看到那笔足以拯救他们的巨大财富时的心情。泪,悄无声息地在少女的脸颊上划过。米莉安再也无法压抑她的心情,不顾自己仍身处闹市,发疯似的哭喊着。
“我会等你回来的……我会等你回来!”
殊不知,不远处的暗巷里,加洛正躲在阴影中看着这一切。一位失去了所有亲人的少女,唯一能带来安全与温暖的人也如此之快地与她别离。倘若不必面对那些威胁,他真的很想成为米莉安的监护人,看着她一点点长大成人,填补那些因自己而来的伤痛。但是他不能,有更大的过错等着他去弥补,有更大的使命等着他去完成。他所能做到的,也就只有尽自己的一点绵薄之力,祈祷神明带给她长久的幸福。
“祝你幸福,米莉安”
加洛转身离去,不再回头。少女哭喊渐渐湮没在喧嚣的风尘中,化作一声声轻叹随他一同远去。告别了这世间仅存的温柔,他将肩负背叛者的沉重,踏上一条满是艰险的道路。
2
冈帝宁家族的突然陨灭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一个坐拥大笔财富和权力的家族一夜之间消失在烈火与灰烬中,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有人说这是政局上的阴谋,是他们触犯了高层的利益而被暗中抹杀;有人怀疑是家族内的一些仆人遭受了难以忍受的侮辱,一气之下做出了报复行径;还有人将它同“背叛者归来”的流言联系到一起,悲观地认为这是背叛者的一个下马威,很快这座城市也将面临同样的遭遇……
众说纷纭,谁也没有猜到点上,但却多少都沾点边。
加洛注意到,这起事件似乎并没有让塞尔纳达利进入高度戒备的状态,所有派去调查的也都只是当地再寻常不过的治安部队。按理来说,一个在政坛拥有一定影响力的角色突然身亡,最起码不该当作一次稀松平常的案件去处理,除非早有预谋。而且救火的队伍隔了两个小时才姗姗来迟,这和此地的优秀基建完全不对等。因此,加洛推测出边缘之海的高层多少也对冈帝宁家族的所作所为有所厌恶。没准早就安排了剔除对方的计划,只是没想到被自己抢先一步了而已。
再者,从警报响彻庄园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仆人全都放下手中的工作拼了命的往外跑,救火的工作基本全都是带着家族臂章的亲信去做,没有一位佣仆愿意试图保全建筑里的财产。仅仅只是这一点,就足以反映出其家族内部的阶级割裂,主仆毫无共情可言。只不过迫于家族的淫威,没有仆人愿意起身反抗。
最后就是关于背叛者的言论。因为火是他自己放的,所以加洛自然知道这次的动机只是单纯的血债血偿。在金钱与权力的光辉下,一切丑陋与罪恶似乎都被完美的隐藏了起来。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家族是因为做出伤天害理的行径而招致毁灭。不过,也正因他们的荒淫与暴虐,危难时刻才没有任何人愿意施以援手,最终在孤立无援的绝望情形中覆灭。
令人唏嘘,令人唏嘘。
加洛在稍微进行推测和总结后,摇头轻叹着继续前行。然而没过多久,第一个麻烦就找上了门来。
“站住,请出示身份证明”
一个穿着银黑二色治安服装的少女拦住了他的去路,身后还跟着一队同样穿着的人,正逐一对过往的行人检查证件。从她蓝色短发上戴着的徽章可以看出,他应该是这批治安部队的队长。
“啊,稍等长官……给”
加洛不慌不忙地从衣内掏出米莉安为他办好的冒险者执照,上面有一切伪造好的身份证明。
“我说怎么有副新面孔,原来是个外来者啊”
少女细细打量着加洛,将所有特征与执照上的信息一一对应,蓝色的眼瞳中始终带着浓浓的警惕。从个头上来讲两人应该差不多,加洛甚至还比她稍微高一些;但她迸发出的阵阵刚毅之气反倒让加洛觉得自己才是该抬头仰视的那一方。
“我看看,身世:外来绅士,亲和元素类型……元素使?哈,原来是个杂牌啊”
这个世界分两类生命,一类是拥有元素亲和力的生命,他们不需要借助器具即可操控元素进行施法,但往往只能操控与之亲和的一种元素;另一类则是完全没有元素亲和的生命,他们只能依靠器物去达成对元素的掌控,但相对应的也能通过魔法器械来对所有元素进行操控。
然而有一种特殊的存在:那便是拥有多种亲和力的生命。他们能够不借助魔法道具就能对多种元素进行掌控,但代价是难以精通,几乎无法像单一亲和力的生命那样,让自身对元素掌握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这种与多种元素存在亲和力的人被人们称做元素使。
历史上并非没有过精通多种元素的元素使,但数量至少,存在时间之短,可谓昙花一现。况且亲和的元素越多,就越难达成精通。历史上那些强大的元素使没有一个是超过五个亲和元素的,而加洛则直接标注了水火地风光暗冰草雷这九种元素的亲和,在他人眼里就像被宣判了无期徒刑一样悲惨。
出于历史原因,拥有元素亲和力的人和借助道具去亲和元素的人始终存在着些许隔阂,而元素使却被两方嫌弃。纯正亲和力的存在看不上元素使的实力,况且这个名号来源于那些借由道具亲和多种元素的人对自己“元素师”的称呼,用在他们身上颇具贬义;而那些毫无元素亲和力的人则因元素使拥有元素亲和而难以产生共情,即使将道具提供给对方也多半会冷眼相看或是挖苦几句。更何况,元素使的规模小到连抱团取暖都成问题,属于哪一方都能随意欺凌的弱小群体,这种无奈的境遇属实令人同情。
所以,被对方如此称呼,加洛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别在意,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并没有侮辱你的意思。错的不是你我,只是这个混蛋的世界罢了。只是友善的提醒一下,你今后的道路可能会走的很艰难”
少女叹了口气,将证件还给加洛,同时用褐色皮肤的右手锤了锤加洛的胸口。
“对了,我叫莉耶露,是塞尔纳达利城的治安官。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冒险者几乎都认识我,有什么纠纷可以直接来治安部解决,没必要私底下动手脚”
“明白了长官,辛苦你们了”
“谢什么,维护治安是我们的职责”
莉耶露笑着拍了拍加洛的后背。虽说身板甚至要比一些从属人员矮小,但气质却是压倒性的高大,给人一种随时会罩着自己的大姐头一样的感觉。这是莉耶露留给加洛的第一印象。正当加洛准备离开时,一旁的治安队员却突然叫住了加洛,随后贴近少女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虽然并没有听清对话的内容,但从一系列举动以及对方逐渐犀利起来的目光,加洛知道自己有麻烦了。
“格斯特先生,您昨晚租下了一辆单人游艇是吗?”
“是的”
加洛心中一紧,随后立刻镇定下来,始终面带微笑地看着治安官,笑容中带着些许诧异。他没有理由担心自己的行踪暴露,在前往真正的目的地之前,他是先往岛屿反方向行使,直到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让他们以为自己只是一次简单的出海游玩,随后才在夜幕的掩护下抵达海驿。并且在乘船离去时,他也确定自己带走并销毁了当天的驿站登记表——至少他是没看到那里装有任何进行记录的科技设备,可能是为了方便偷窃旅客财物……
总而言之,他已经尽力抹去了可能会暴露自己行踪的痕迹,至于自己究竟漏掉了哪一点,或许只有他们能帮自己发现了。
“是吗,我们怀疑你与一起盗窃案件有关,请配合我们进行进一步调查”
“……盗窃?”
加洛更疑惑了。即使乘店员不注意拿了衣服,自己也是在换好一身行头后去找店员结了帐,就只是店员被不知道从哪蹿出来的顾客吓了一跳而已。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白拿过一件别人的东西,还能因为自己租的船刚好是窃贼的窝赃点不成?
“船商在你昨晚租下的船中发现了公爵府上失窃的财物,还请和我一同前往治安部,具体情况我们到时候再谈”
还真是。
就这样,加洛一头雾水地被带往了治安部,前去核实那项根本不存在的罪名。
3
“所以,请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是因为自己的贵族人设,还是因为治安部确实待客有道,加洛并没有被丢进牢房或是直接带进审讯室,反倒被客气地请到治安部长的办公室里,甚至为他上了一份早茶。这和加洛印象里的边缘之海大有不同,这是只有一些富人上下打点才能获得的待遇,要么就是治安部门有求于他。
然而,加洛实在是想不到,自己作为一个“新来的杂牌冒险家”,能有什么价值让对方如此迫切的想建立合作关系。莫非他的真实身份暴露了?不,应该不至于的这么快。虽说将自己归来的消息传出去姑且也算自己计划的一部分,然而除了在城门前的一场作秀之外,“加洛”的身影就再也没有在大众面前出现过了,大概率会被人们当作是假消息忽略掉。不过确实不排除一些国家领导层的人别有用心的情况……
正当加洛还在自己的思绪中挣扎的时候,坐在他对面的莉耶露从警员手中接过一份盖着治安部印章的文件,随后将其推到了加洛面前。
“这是?”
加洛的思绪暂时性地回到现实,开始阅读对方传来的文件。
“格斯特先生,这场案件并不是一起普通的盗窃案。这名盗贼行窃许久,至今已经盗走了多件贵重财物,整个政界和商业界的精英几乎被她偷了个遍;由于她的作案手法实在细腻,我们能收集到的情报也寥寥无几
“不过,既然前些天公爵府上失窃的财物出现在那艘船上,那我们有理由推断这起案件出自她手”
嫌犯编号26173,从检测设备拍摄到的仅有画面——一道模糊的黑影可以勉强断定,这是一位少女的身躯;藏身处,过往信息什么的一概不得而知,相关案件倒是有数百条之多。不过加洛发现,这名盗贼的行窃对象都是一些社会名流,政界精英或者是富商大贾,因为那些遭遇盗窃的人加洛都能在往期的报刊和边缘之海的网络新闻中看到。
“莉耶露长官,这些记录的完整性您能够保证吗?我想确认与她相关的案件都有被记录下来”
“是完整的。我们虽然无法得知犯人的确切信息,但她所犯下的案件当然会被我们全数记录下来”
加洛微微点头,他已经知道治安部如此对待他的原因了。
一般的治安部可不会对犯人或是访客提供如此多的信息,既然这名盗贼的目标是贵族和富人,那一定是想借他的贵族人设试图吊出这名盗贼。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由于自己临时租赁船只的行为导致她的赃物被警方查获,如果赃物并没有物归原主而是留在自己手上,再配合上自己的人设,盗贼大概率会将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您这么做的意思是,想让我协助你们办案?”
“没错。这是与她相关的案件出现以来,唯一一次可能存在的突破口。犯人的主要目标是上流人士,所以我们希望借您贵族的身份,协助我们将其捉拿归案,至少能获得更多关于她的信息也行”
果不其然,那么加洛已经知道对方可能会采取什么样的策略安排这次行动了。但是自己不能说,因为加洛不希望自己过于突出惹上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虽然他已经被麻烦缠上了。
“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加洛笑了笑,将文件送回莉耶露手中。这句话在对方听来并不是一种疑问,而是一种认同,带着无奈和些许不情愿的认同。谁也不想因为这种麻烦事被迫中断自己的旅途,还可能成为媒体和舆论的焦点。莉耶露明白,但为了边缘之海的安定,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您以外,恐怕没有别人能帮上我们了。我们也都希望边缘之海的犯罪率能够归零,不再让居民们因犯罪问题担惊受怕……还请您理解治安部门的难处。”
加洛点点头,做出一个贵族该有的回应。会谈到这里本来应该就此结束了,然而出于一位原记录者的好奇,加洛还是忍不住地问了莉耶露一句。
“不过莉耶露长官,如果案件记录确实属实,那么您是否有考虑过,这位不露首尾的大盗为什么只对那些达官显贵或是富商名流下手,却对普通百姓不取一毛呢?”
这句话并没有让对方生气,反而使房间内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莉耶露将双手十指相交撑在额前,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我不确定。我多少也了解群众的疾苦,知道一些关于高层或是贵族之间的私人恩怨,以及一些建立在法律灰色地带上的交易,比如刚刚覆灭的冈帝宁家族;我也很厌恶他们的这些做法,但这是我无法触及到的领域,受限于我所身处的环境。即使一个势力倒下,还会有其他势力接盘,采取强硬的手段只会让其他势力渔翁得利罢了,而那时的边缘之海会变得更加不堪入目……”
莉耶露顿了一下。在场的除了加洛外别无他人,这也是她心声的吐露。
“我所能做到的,只有保护边缘之海所有居民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不受威胁。不论贫富,男女老少一视同仁。政治上的问题就交给那些懂行的人去做,我们插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即使她真的是一位劫富济贫的义贼,但她触犯了法律,理当接受相应的惩罚”
莉耶露抬起头,碧蓝的眼瞳中闪动着坚定的光芒。
“我认可她的精神,但我不赞同她的做法。我有好好想过这些问题的,格斯特先生”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
没有多言,也无须多言。莉耶露的坦诚赢得了加洛的敬意,她那闪闪发光的双目和有力的言辞就是对他最好的证明。如果有必要,他会将自己初步制定好的计划以及相关的推测告知给她。既然对方选择将真心吐露出来,那他也就没必要再遮掩着了。
不过,关于自己是加洛这件事,他是绝对不会说的。
4
米娅穿行在昏暗的小巷里,兔亚人轻盈的身体使她能够轻易越过杂乱的堆砌物,甚至可以依靠墙体进行一些常人无法做到的翻越。在越过数堆如高墙般的废料堆后,少女抵达了她的目的地——贫民区。
贫民窟,严格意义上来讲并不是边缘之海政府设立的,因为边缘之海的居民都能享受到来自政府提供的最低生活保障服务;而聚居在这里的,全都是一些外来人口,亦或者是城市中无法享受到边缘之海户籍的人。偷渡者、私生子女、因缺陷弃之不顾的孤儿,还有破产逃债的企业家和冒险者,在这片废弃的小城区内建立起一间间小小的庇护所,能让他们在这残酷的世界中拥有一个勉强歇脚的家。
政府默许了它的存在。然而,他们却以占用公地为由向该区域的人们征收大笔税费。明明就是一块不想花大价钱翻新,只能放在那里白占空间的废弃之地,反倒能为他们提供一笔收入,起不美哉?但对于贫民区的居民来说,在政府的强行征税下,他们有些人的日子甚至过的比无家可归时还要悲惨。
但是谁在乎呢?他们又没有边海户籍。
明明社会的上流人士作拥入如此庞大的财富,政府也因冒险者行业赚的盆满钵满,却不愿意为那些寄居篱下的弱者花费哪怕一艾因(异元世界通用货币),还要拼命榨干他们最后一丝剩余价值,米娅厌恶的正是这种态度。
所以她才要从一位本该前途无量的冒险者,变为一名被整个边缘之海通缉的窃贼,用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式提醒高层,改变现状。
路——或是说被无数人踏平的混杂着垃圾的沙土两旁,是一间间由各种废料堆砌而成的,连房屋都算不上的大小棚子。来自各种东西的异味混杂在一起,让整个区域都弥散着一种难以言表的腐败和恶臭。
兔子的嗅觉是非常敏感的,然而米娅长期驻足于贫民区,早已习惯了铺天盖地的异味。如果连这点小困难都克服不了,还谈什么帮助的事?
米娅穿过“岗哨”——一间由铁栅栏搭成的像笼子一样的棚屋,里面的护卫起身与她问好。那是一位年轻的小伙,渴望外出冒险,在不远的将来做成一番事业后衣锦还乡;可惜残酷的现实让他在边缘之海用光了所有的积蓄,还上当受骗负债累累,只能变卖掉自己几乎全部的家当抵债,现在连回家的船票钱都凑不到。怀中的剑是他唯一的希望,也是他不愿放弃的梦想。
米娅有些难过的轻摇了两下头,示意自己此行一无所获。守卫有些担心的打量着她,似乎想要询问对方是否有事,但他并未从对方轻便的盗贼装束上找到任何破损的痕迹,暴露在外的肌肤也是没有一丝伤痕,于是也就不好多问些什么了。
踏过铺在路上的碎瓦砾,米娅朝着酒馆前进,那里是贫民区里相对宽敞明亮的地方,由一位落魄的企业家建造。路上,不时有几个穿着褴褛的孩子从她身边跑过,高兴地向伙伴炫耀着他们挖到的小玩意,一根生锈的弯头钢管就足以承包他们好几天的快乐;圆圆的鹅卵石或是稍大一点的蟑螂则足以被当作宝物供养。
看着破烂麻布之下包裹着的纯洁童心,总会有种强烈的悲伤与无力感涌上她的心头。这些孩子本能得到更好的教育和生活,却不得不被这种环境污染,在贫困中腐烂。她实在不忍心看到这些可爱的孩子长大之后变成游街打浑的老油条,做着偷窃与诈骗的行径去迫害其他为生活打拼的人。
不觉间,她来到了酒馆门口。从外观来看,确实要比其他建筑豪华不少,起码它是实打实用水泥砌成的。酒馆周围的一大片区域被清理干净并铺上碎瓦,还插上一块不知从哪运来的警示牌涂上了酒馆的图标。门口的守卫见到她立刻让开了一条路。米娅掀起用旧缝纫布制成的门帘,踏入酒馆内部。
相比于其他酒馆,这里确实要小了不少,但对于那些想要苦中作乐的人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吧台,桌椅都是从废墟和垃圾里刨出来擦干净再利用的,虽然破烂但也还能用。在自己还是冒险者的时候,米娅就喜欢去酒馆喝酒;虽然现在为了避免露出踪迹很难再去人多眼杂的地方,不过这里也不赖,毕竟这里的好酒全都是她从富人的酒窖里搬来的。酒馆嘛,去的就是那个氛围,有了好酒环境如何自然无需在意了。
“来杯渊海之幽,多加酒精少点冰”
米娅跃上前台的转椅,椅子在惯性下旋转了一圈,刚好让她调整好自己的坐姿。调酒的是一位中年大叔,两鬓已然斑白;岁月与生活都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了不少伤痕,然而这并不妨碍他依然笑的乐观。
“怎么了我的小米娅,偷那些贵族的家被发现了吗?”
米娅叹了口气,搓了搓有些陈旧的手套,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手中沙沙摇晃的调酒器。
“那到没有,只是拿到的货被发现了。还有别在我名字前面加‘小’,你又不是我爸妈,多拉克”
“抱歉,只是我习惯将久居此处的人都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了,而你又是我这里的常客,所以……”
酒杯轻落,冰块碰撞,眨眼间一杯冒着些许气泡的深蓝色鸡尾酒摆在了米娅面前。
“还请慢用,米娅小姐”
“好多了,那么叫我也太奇怪了点”
米娅端起酒杯,酒精的辛辣从喉口直坠而下,温暖裸露在外的腹部;微醺之余,无奈与忧伤也在此刻涌上了心头。
“哈唉,现在城里到处都是搜查队……马上就要到月底了,除了债务问题,还有那么多孩子等着我们送去学校呢。别说再找下一家了,现在就连去城里转悠都很危险,我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开’边缘之海了,要是被盘问肯定无法交代的”
米娅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随后趴在吧台上,一对棕色的兔耳也耷拉了下去。
“怎么办啊多拉克,我不想让孩子们失望啊……”
“别担心,我们的人在外做工的时候打听到了点消息。听说警方找到了那晚租船的人,嗯……是个贵族,好像是托了些关系吞了些财物,只把最贵的几件还回去了。即便如此,那些剩下的东西也足以支付孩子们的学费了”
“嗯?真的吗?!”
说不清楚是因为兴奋还是生气,米娅一下子从转椅上窜了起来,耳朵竖的老高,周围喝酒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是的,我的人看到那个西装革履的家伙拖着一个箱子出来了,他进去时可没带什么。好像因为耽误了船票要在旅馆休息一天,这是具体位置。要当心,这可能是个圈套,我会派些人去支援你,一有情况马上离开”
多拉克将一张泛黄的纸片递了过去,米娅在看完后将其撕成碎片,扔进一旁的小篓子里。
“好,我今晚就去看看”
加洛坐在旅馆三层——也是最高层的房间中,等待着夜幕降临。不出所料,治安部确实用上了他预想到的计谋,让他带着财物引窃贼上钩。周围的房间已经全都被伪装成各种旅客的治安员租下,只要一有响动他们就会以最快速度赶到;还有很多警员藏在街区各处,保证这名窃贼无法逃脱。
虽说莉耶露应对盗贼的准备如此充分,但身为计划最关键一环的加洛却另有打算。
渐沉的夕阳为这座城市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望着这片文化交融之地,看着一间间有着飞檐和琉璃瓦屋顶的东方楼阁,一座座由白色大理石砌成的西式洋房,回想着这里曾经的模样,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陌生。
外来者带入的文化确实会对异元世界产生些许影响,但那也不过是对原有文化的一种添加剂罢了。然而在此处,在这个本该是外来者聚居地的地方,却几乎再也看不到任何外来者的痕迹,只有来自异元世界各处的文化交融于此,就像这个世界不曾有外来者降临过。
实际上,在世界沉睡关闭对外通道之前,许多外来者反倒被异元世界本地的文化影响,以至于与原有世界的社会环境不和,最终选择回到这里度过余生。一个地区的文化对久居者的影响是很大的,因此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加洛已经无法从这片土地上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他虽然也见过几位地狱人,但同他们交谈时大多都被对方不耐烦的拒绝。他们是离开地狱来此处定居或是留学的人,然而和边缘之海的很多本地人一样,因为房价问题不得不挤在狭小老旧的出租屋里生活,每月还要拿出至少一半的薪水支付房租费用,加班和调休也是家常便饭,每月真正能休息的日子可能连三天都不到,真正能够自由支配的薪水只有薪资的五分之一甚至更少。然而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心甘情愿地忍受着如此艰难的生活环境,夜以继日的为生存奔波。可见地狱也早已不成样子了。
广播里,边缘之海的政府宣传着经济的新发展,展望着美好的未来,而加班的人们却在企业的办公室内连抬头看一眼时间的空闲都没有。游走在傍晚中的人们不是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就是在为自己未来进入一所好学校,一个好公司而奋斗的各种学生。直至夜幕悄然降临,这些学生模样的人并没有减少,反到愈发增多了起来;而那些可怜的上班族却仍在办公室中埋头苦干,就像一台台没有感情的机械。
加洛并没有参与到富人们的夜生活中去,为了保证他能见到那位窃贼的真面目,最好的方法就是不离开这些财物半步。他可不想因为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让对方钻了空挡。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叫客房服务送来了一瓶好酒和一顿丰盛的晚餐,以免让人怀疑自己贵族身份的真实性。
终于,喧嚣的闹市逐渐沉寂下去,工作间里的灯光也终于熄灭,该睡觉了。加洛也识趣地关灯拉上窗帘,将头埋在被子里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等待着那位窃贼的到来。
米娅早早来到了旅店附近,坐在不远处东方民居的悬山式屋顶上观察着那位贵族。这户人家今天不在,所以只要不发出什么响动,谁都不会注意到在这两层高的屋顶上,有着一束大大的棕色单马尾。
在漫长的等待中,米娅有些奇怪。这位贵族人士始终没有离开过窗边的灯挂椅,透过窗户的镂雕看得出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时而拿出一本黑皮书翻看,时而又望向远方沉思。这与米娅遇到的那些花天酒地,放纵娶乐的所谓上流人士完全不同,他更像是一位真正的绅士,而不是有钱的暴发户。
直到夕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之下,他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书并沉思。有那么一会米娅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然而当她在夕阳中看到目标床下暴露出的一抹金光和几缕来自红宝石发出的反光后,她确信自己要找的就是这个家伙。
但是,他根那些贵族的差别实在是太大了,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啊?米娅疑惑着,不过她相信这只是做给别人看的,只是对他受惊心态的一种自我平复。等夜幕降临之时,他绝对会奈不住宴会的诱惑,暴露出自己的丑恶本性。
然而并没有,即使楼下的宴会开的再火热朝天,周围的夜市在怎么热闹,他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看着他的书,思考着他的问题。这下给米娅整不会了,难道说自己的位置暴露了?不可能的,米娅已经再三确认过没有人发现她,周围负责望风的行乞人员也没有传来警报,难道他不是贵族,而是警察那边的卧底?
不过,他接下来的举动让米娅打消了这个念头。那位绅士叫了客房服务,为他送上一顿价格至少抵得上普通人半个月工资的晚餐。至于为什么米娅知道它的价格,是因为光送来的那瓶红酒就高达两千多艾因。作为资深品酒客,她知道这酒可是贵族酒窖中的常客。他进餐时的优雅举止,以及对送餐着的漠视,无不凸显着身为上流人士的高贵。
(嗯,或许他就是个奇怪的贵族)
尽管如此,他也确实托关系私吞了本该物归原主的财物,就凭这点应该也算不上什么好人。米娅在心中如是想着,静静等待着出动的时机。
终于,整座城市在夜幕中沉沉睡去,是时候行动了。那些行乞的人躲在附近的小巷中,为米娅望风;而米娅则凭借其身材优势与冒险者时期练就的技术,在屋顶间轻盈的飞跃着。即时记录设备的高昂成本让它的普及率极低,因而这条街并没有这种东西。她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被深夜的巡逻队发现。不过她已经提前知晓了他们的巡逻轨迹,速战速决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就这样,在巡逻队消失在街角的面包店后,米娅立刻借旅店的招牌窜上屋顶,倒勾着飞檐边缘撬开窗户的门锁,迅速翻身钻了进去。
即使她发出的声音轻到宛若柔棉落地,加洛还是觉察到了对方的到来,打算继续装睡下去。就在米娅伏在地上,将手伸向床底的财物时,一只戴着奇怪黑色手套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住了她的手腕。米娅心中一惊,不过即刻镇定下来,趁其还未抓稳飞快地用手刀劈向对方的手腕,自己则借撑地之力迅速向后飞跃抽身。
米娅轻而易举地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加洛则及时抽手正身避免遭受重击。轻柔的微风冲散云层,皎洁的月光穿过舞动的窗帘,点亮了漆黑一片的房间。在宁静的月光下,两人的目光相遇了。
5
“啧”
米娅见自己被发现,转身就要夺窗而逃;但加洛一抬手,淡白色的光芒掠过黑暗,随后一道几乎透明的淡白色屏障封住了米娅的去路。米娅一头撞在如墙体般坚硬的屏障上,待她回过头时,门也被同样的东西封住了。不用想,若是冲向对方的话,也一定会狠狠地撞上这种奇怪的东西吧。
进无可进,退无可退,米娅彻底被困在这个房间里了。
“好吧,你抓住我了,满意了吧?真好啊,‘大盗米娅今日落网’,头条的标题都给你们想好了。呐,不叫你的同伙过来还在等什么呢?赶快把我抓起来啊”
看着坐在地上鼓起嘴赌气的可爱少女,加洛一时间没忍住笑出了声。
“喂,笑什么笑!要不是有你们这群可恶的家伙,我才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米娅被加洛的笑激怒了,但她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无能狂怒也只是白白消耗自己的体力,还不如等对方露出破绽趁机逃走,于是只能恶狠狠的瞪着对方。
“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谈放了我的条件吗?反正你们这些禽兽无非就是想要我的身体罢了。门都没有!我就算死也不会答应你们的条件的,你要是敢靠近的话我就自己叫警察!”
“如果我说,这屏障是隔音的呢?”
“什么……?”
米娅偏着头宁死不屈的模样立马就软了下来,棕色的眼瞳里完全没有了先前的坚定,脸上写满了肉眼可见的惊慌。
“不瞒你说,你刚才的声音大到早就足以惊动待在周围房间里的警察了,但是为什么没有人破门而入呢?”
加洛起身走下床铺,一步一步朝米娅逼近着。此刻,米娅眼中的惊慌已然变为害怕和恐惧;那帮该死的“名流”在做这种事情时可不是什么绅士,她已经从那些被卖出去的孩子身上见到了太多,如今连自己也难逃魔爪。
米娅想反抗,但发现自己的四肢不知何时已被屏障钉在了地上。恐惧的洪流汹涌澎湃,携带着绝望的浪花淹没了她的意志。她只能拼尽全力测过上身,祈祷神明不会让自己的下场太过悲惨。
“不……不要,不要……!”
“嘿,放松点,我只是想和你谈谈”
没有粗鲁的鼻息,没有如触手般急不可耐的粗糙大手,甚至过了好一会都没传出任何动静。奇怪的米娅睁开一只眼,头顶耷拉着的耳朵也跟着竖起来一只;她发现对方只是缓缓走到自己身边,然后盘腿坐下了而已。
“聊……聊什么?我跟你们这些家伙没什么可聊的!”
米娅赌气似的甩过头,眼角还带着点点泪光。刚才的虚惊一场真可谓是颜面尽失,即使再过十几年都会觉得羞耻至极的那种。虽说现在还不能算是危机解除,不过米娅心里算是暂时松了口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想和对方说话。
“这些东西一点没少。我只是个配合治安部演戏的罢了,并不是什么真贵族……这衣服穿着可真难受”
加洛一把扯下领带,顺势将长袍丢到身后。整个动作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名流的拘谨。要是换成米娅以前见过的家伙,这么名贵的袍子给人蹭一下就要哇哇直叫,哪有往地上丢都不带回头看的啊。
再看他现在的打扮,身着有着熔岩纹路的黑色长袖和长裤,整体风格属于东方,看样子他的故乡对于文化交融吸收这方面做得还挺好;不过这种衣装,米娅只在一些史书或者文化考据中见过,这是来自地下世界——地狱的装束,确实也有些年头了。
“你……是地狱人?”
“你无需知道我的身世,就连我也弄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这并不重要。我只是对你行窃这件事本身感兴趣而已”
说话间,四肢的阻力突然消失,米娅惊得一下弹了起来,抽出匕首横在身前。加洛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仍旧盘坐在地上。
“与治安部合作的家伙我为什么要相信?”
“实话实说,我也不想让自己卷进这么麻烦的事情里。本来我现在应该已经站在天华的海夜港上了,却因为租了一艘窝赃船去办点私事就闹成这样。很抱歉打乱了你原有的计划,还有限制你的自由,因为我觉得你如果不冷静下来的话,是根本不会听我说这么多的”
米娅紧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一切都是如此自然,没有一丝刻意掩饰的痕迹。看来确实想和自己谈谈;况且就算重获自由,这座房间依旧被封的死死的,攻击对方反倒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不如就听他说些什么好。
米娅如是想着,于是径直走向一旁的桌案几,抄起那瓶还没喝多少的酒灌上一口,随后立刻瞪向加洛。
“啧,为什么你这家伙就偏偏租了那艘船,其他几艘不好吗?”
她在赌气,这是加洛的第一反应。即使米娅还未放下手中的武器,但能够看得出她的戒心已经没有最开始那般强烈了。本以为会是个侠肝义胆,寡言多行的侠士,没想到是个还有些孩子气的少女,身为前任记录者,加洛对她走上这条不归路的意图就更感兴趣了。
“我也不知道船里会有这种东西啊,而且城里明明有那么多地方可以藏,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船上,就算藏了预先租下来不好吗”
“不行。城里最近查的可严了,自从那些将军啊名演啊政客啊什么的被偷了以后,现在治安巡查的规模已经是平时的三倍了。之前闹恐怖袭击那阵子也没见政府派这么多人……而且现在任何交通出行的记录治安部都会一一排查,租用私人交通工具无异于自杀”
如果所有出行都有记录的话,那自己的复仇行动很有可能被调查出来。幸运的是,加洛刚好遇上边缘之海的恐怖袭击、震惊全国的高层盗窃案,还有可能存在的扫除异己。在这样的大环境下,火烧庄园的案件很有可能最终被定义为恐怖袭击不了了之——反正袭击者不满的肯定是当局政府。这么看来,他还得谢谢米娅没让他卷进更大的麻烦里去。
“这样啊,真是谢谢了……”
“嗯?什么?”
“不,没什么”
可能是觉得自己这样坐着也不太好,加洛起身坐在了床上,当然他是希望用自己突然的动作换取对方忽略自己道谢的事实。看得出米娅确实对他的一举一动都抱有警戒之心,但不至于动一下就会冲过来捅死自己,那未免也太可怕了点。
“我想问的是,你偷到的这些东西,都是拿去接济穷人的吗?”
“你知道……?”
“警局的案情记录里,敢去偷那帮家伙的人没一个不在牢里的,只有一位‘大盗’至今仍未落网;而那些普通人家的案件从未出现过你的身影,所以我估计你是个劫富济贫的义贼吧”
米娅靠着自己的桌子,视线移向自己的脚尖。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怎么会和那群混蛋一样。纠结的内心总算放了下来,直觉告诉自己,面前这位来路不明的旅人一定会站在她们这边。
“……是的,这些钱是给那些贫民区的孩子上学用的,是为他们改善生活用的,是为了让那些想要回家的冒险者们用的。有太多想要逐梦的人沦落于此,太多无法忍受加班和房租的可怜人借居于此,太多无家可归的难民藏匿于此……政府不仅毫无作为,还要压榨他们最后一丝价值。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绝望的死去,更不能看着他们的孩子在城市的阴暗角落中枯萎,腐烂……
“我不懂什么政治,但我知道那些统治者即使愿意花费巨资去打造一座毫无意义的雕像或是观赏建筑,也不愿意花一分钱在这些曾经为他们拼命换取财富和辉煌的人身上,还要让他们的孩子也遭受同样的待遇,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我想改变这一切,但我只是个小小的冒险者,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帮助他们摆脱困境,也能提醒统治者好好反思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然而,他们并不理解你们的苦难,不是吗?”
加洛的话,宛如一把冰冷的利刃直穿心脏,米娅猛地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副悲伤与无奈的面容,就和多拉克无数次同米娅谈论这件事时一样,满是忧愁。
“恶性竞争,资本堆砌,无限制加班……外面的世界也并不美好。有多少人曾满怀希望地离开那里,又衣衫褴褛的回到此处,你见过的也不少了吧”
他说的对。这些钱换不到边缘之海的正式户籍,做临时工也会被各种压榨;高昂的租户费,以及高到可怕的生活开销,让这比人生重启资金显得那样微不足道……她不知道看到多少人满面春风地离去,又满面愁容的归来,她真的帮到了这些人吗?因为户籍和先天教育,孩子们甚至无法进入一所正规的学校,只能支付昂贵的费用进入私人学校,忍受同学异样的目光,即使被霸凌也没人主持公道,因为老师也歧视他们;无数孩子被折磨的面目全非,有多少孩子因此自闭辍学,又有多少孩子在飞舞的垃圾与谩骂中无法看清黑板上的字,她能保证这些孩子真正接受到有意义的教育吗……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
加洛的话如钢钉般钉在自己的胸膛,每句话都能让米娅的眼前浮现出自己亲眼所见的场景。他们究竟是在摆脱腐烂和枯萎的厄运,还是在冷酷的世界中加速凋零?她用性命换取的财富,究竟在让他们逃离深渊,还是将他们推得更深……
(他说的对……)
米娅的眼角湿润了。自己做的一切并没有让统治者反思自己的行为,反倒残害了更多人的身心。现在赚到的钱财尚且无法让孩子们全都接受教育,更别说帮助整个贫民区的人。多拉克总是笑着说自己有办法,但米娅也经常看到他在无人的酒窖中轻声落泪。他们是整个贫民区的希望,只能将笑颜带给大家,将痛苦埋在身后。然而这种付出,真的有意义吗?她所做的一切,真的能让一切逐渐变得美好起来吗?
(我到底,在努力些什么啊……)
“但这,并不代表就此放弃,不是吗?”
米娅抬起头,闪动的泪光中倒映出加洛的轮廓。这身影是那样高大,那样沉重,宛若跨越了数千年的时空。他伸出手,轻轻拭去了米娅眼角的泪花,用缓慢而柔和的语气安慰着她。
“再光明的事物终会投下暗影,这座辉煌的城市也不例外。你做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你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给了他们重获新生的机会,而不是像那群自私的统治者或是其他人那样任其自生自灭。昏庸无能的统治者惧怕你,水深火热的人们敬佩你,连治安部长都认可你的精神;你在黑暗中的努力,终会带来驱散阴霾的光明。只不过,该换一种方式去实现罢了”
米娅从加洛黑宝石般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如此脆弱,如此孤独……原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强撑着吗?到底有多久没有道出过自己的心声了?米娅不知道,只知道现在怀中抱住的躯体令人安心。一位来路不明的家伙,看出了自己深埋于内心的挣扎与痛苦,不过这都不重要了,米娅只想在这份难得的温暖中,好好休息一下。
“路不是一个人走出来的,而是大家一起踏平的——就像世界是由六种基础元素共同造就的一样。一个人的生活很辛苦吧,米娅”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是时候,不再孤军奋战了”
“你……到底是……”
米娅再一次看向这位少年模样的人。年轻的样貌,掩不了看破时间般的话语;温柔的声音,盖不住跨越千年般的厚重。正当米娅颤抖着想要问出那句话时,门外传出的响动将两人的思绪瞬间拉回现实。
“快行动!盗贼已经进入包围圈了!”
“什么,但我明明……”
正当加洛疑惑时,米娅猛然间想起了什么,一步窜到了窗前。此时,旅馆外已然聚集起近十名治安员,人数还在不断变多;在来往的人流中,她看到了两名放哨的乞丐正被压向囚车。
“不好!一定是巡逻队!这下怎么办!”
米娅本想直接翻出窗外,但她却被屏障挡住。然而下一秒,她就看到楼下的治安员带着弓箭枪械,甚至请来了法师。要是刚才立刻冲出去的话,绝对会第一时间被对着窗口的各种武器打成筛子。
“米娅,站到我身边”
加洛紧了紧手套,将行李包丢给米娅。此时,他的身后已经传来了敲门声。
“喂,先生您在吗?快开门!窃贼在你的房间里吗?”
没有回应,米娅接过背包顺手塞进了带来的麻袋里,没一两年功夫可没这么娴熟。
“快开门!出什么事了门为什么推不开?”
敲门声愈发不耐烦,米娅扎紧袋口跃向加洛。而在此刻,门外响起了更加沉闷的步伐。
“我们警告最后一次,快开门!不然我们就要强行突破了!杂牌的身子可扛不住这一下!”
“杂牌?嘛,先不管你到底是什么来头了,那可是强行突破!用各种元素魔法汇聚起来的重火力输出,我们怎么可能顶得住!”
加洛微微一笑,淡白色的光芒开始顺着亮黑色手套上的嵌痕流动。元素使纵使拥有多种元素的亲和力,但他的防御也终究无法抵抗住多人集火。不过,加洛可不是他们口中的什么杂毛。
“没有回应,准备强行突破!听我口令,3、2、1,发射!”
在突破开始的前一秒,加洛收回了安插在房间各处的屏障,随即抬手展开一道轮廓更为清晰、能同时包裹住两人的屏障。一声令下,烈火混杂着雷电和碎岩,伴随着如刀尖般的强风扑面而来。顷刻间犹如天崩地坼,墙体被完全掀飞出去,整个房间笼罩在一道破坏力极强的光束中。
米娅闭上眼紧紧抱着加洛的身体,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感受到一丝来自烈火的灼热,抑或是雷电带来的酥麻,甚至连墙壁倒塌时的震颤都感受不到。当她睁眼看去时,只见加洛稳稳地站在原地,多彩的流光从他的身旁掠过,形成如同的传送通道般的奇异景象。在能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的毁灭光束中,他的嘴角,甚至带着几分从容不迫的微笑。
因为他的元素,是秩序。
6
两千多年前,在加洛受命来到异元世界时,他曾不止一次被自己的元素亲和问题所困扰。向如今一样,当年的他也被定义为元素使那样拥有多种元素亲和力的角色;然而在训练中,他发现自己即使再怎么努力,都与同为元素使的其他冒险者存在不小的差距。因此他用尽各种办法,但都毫无成效。
正当加洛因为此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时,他偶然间发现一位身披斗篷,带着奇怪面具的家伙。从身材上来看他和自己差不了多少,听声音也是个纯正的少年,但他却能灵活使用各种元素,强度甚至超过了部分使用单一元素的冒险者。大家纷纷议论,说他一定是个传奇元素使。他的到来一下就点燃了加洛的希望,于是他当天黄昏就去拜访这位神秘的访客,希望他能解开自己的心头之惑。
在说明来意后,对方非但没有像打发其他来客那样将加洛赶走,反倒久久注视着他,随后招手将其带入自己的帐篷。昏暗的烛光下,神秘人的穿着打扮活像个老成的占卜师;只不过他拿出的不是什么水晶球,而是六颗颜色各异,大小却完全相同的水晶。
在旁人眼里,这些水晶就像从随处可见的地摊上买回来的一样,透露着一股淡淡的廉价气息——尤其是摆在最后的白色和黑色的两颗;然而在加洛眼中,这些水晶竟散发出阵阵微弱的光芒,其中白色的那颗格外耀眼。
这便是他掌握秩序元素的开始。
加洛感受着屏障上跃动着的各种元素,指尖轻抬,整个屏障竟带着两人一并向屋外飞去。米娅完全无法现在发生的一切,只能目瞪口呆地紧紧抱住加洛的腰,看着残破的房间飞速远去。
加洛倒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秩序和混沌如果不依赖其他元素,几乎无法以具现化的形式体现,而这也就造就了它们对其他元素独特的亲和力。这种亲和力也同样作用于对秩序元素有亲和力的存在,能够使他们获得一定对其他元素的操控能力。其他人眼中的“杂毛”成分,实际上只是来自秩序的一份赠礼罢了。
混沌秩序开天地,水火地风万物生,这是魔导手册上的第一句话,也是这个世界的本源。六元素法则,才是让世界完美运转的定律;至于其他元素,只不过是这些基础元素之间相互融合所诞生出的新产物罢了。当然,这本书和相关的知识也都是那位神秘少年传授给他的。
因此,借助他曾经学到的有关元素结合的古老知识,加洛能通过组合几种不同的元素来达到一些特殊效果,甚至是对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元素的使用。
当风有秩序地汇聚在一起前进,将会化身为强大的飓风移动自身和周围的一切。在迎面袭来的攻击中有大量以风元素凝聚而成的风刃,而加洛正式利用这一知识,让自己由秩序元素构成的屏障与之结合,产生出名为“移动”的元素。从表现上来看,就是泡泡模样的屏障像球一样被弹飞了出去。
很多风元素使用者都能做到为自己或是队友施加移速增益,但他们却并不知道这一元素的存在,更不知道这种增益并非是由单一的风元素带来的,所以他们也无法像加洛这样将自己猛地弹射出去。
当然,仅有机动性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使用一些特殊手段隐去自己的行踪,避免麻烦再找上门来。风拂火苗,起燎原之焰,孕生光明。而火和风恰好都能与秩序元素进行反应,所以对他们的亲和力相对而言也会更高。于是加洛便动用额外的元素操控能力,将止步于屏障上的火和风元素结合。霎时间光芒万丈,飞在空中的屏障亮的宛若一轮正午的骄阳。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毫无防备,只得连忙挡住被闪的刺痛的双眼。待强光逐渐散去时,那两人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间被掀掉一块的旅馆留在原地,从被毁的房间中飘出阵阵黑烟。
待米娅再次睁开眼时,他们已经身处两条街区之外的胡同里。震惊之余,米娅再次审视起面前这位令人难以置信的少年。自信的微笑始终没有从他的嘴角消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旗袍样式的东方风格着装,熔岩纹路与祥云图案的搭配,能够用屏障挡下伤害……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总觉得这些特征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难道说……
米娅思考无果的情况下,转而从自己一向不是很重视的异元世界史中寻求答案。一个名字瞬间冲破尘海,令少女不由得瞪大双眼。
两千年前的背叛者,竟出现在自己身前。不仅如此,还将她从危难中救出。米娅一度怀疑自己活在梦里,甚至相信自己一定是太困了,现在还倒在房顶上呼呼大睡呢。
捏一下自己的脸,有点疼;再狠狠掐一下,痛的米娅差点叫出声来。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先前传出的流言也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也好,背叛者加洛就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盯着自己呀!
“你……莫……莫非真的是……?”
“是的,这是没办法的事。形式危及,让你身处险境的家伙总得负起责任吧。我已经因自己的不管不顾犯下大错,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米娅从他黑宝石般的眼眸中,看到了些许难以掩藏的哀伤。不管史书中怎么说,至少米娅觉得,面前的加洛绝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为一己私利甘愿放出魔神摧毁世界的存在。也可能确实那段历史对自己过于遥远,单纯从书上看没什么感觉……总之,米娅并不觉得害怕,经历了刚才死里逃生的一幕,她反倒觉得有些……安心?
“不管不顾……?犯下大错…..?你……背叛者,为什么会回来……为什么……不一样?”
米娅一时间难以处理堪称爆炸的信息量,抱着发痛的脑袋来回摇晃。一只温暖的手搭在她耷拉着的两只兔耳间,加洛的声音温柔,年轻,却带着宛若长辈般的平静与沉重。
“走吧,让他们追上来那可真就不好办了”
“还想往哪里走?”
突然传出的呵斥吓得米娅一下蹦到了加洛身后,一个熟悉的身影堵在胡同路口,是莉耶露。此刻的她一脸警惕,架起的长枪直指加洛。然而,她的眼中并没有什么喷涌而出的怒火,警惕之余是满满的疑惑;她的身边更是没有一个队员,不知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早该猜到你就是背叛者,你隐藏自己的骗术真是名不虚传啊”
“您过誉了长官,如果不是这个世界畸形的历史,我很乐意告诉所有人我回来了”
“一个背叛世界的罪人,还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加洛闭了下眼,稳稳地向前踏出一步摊开双臂。莉耶露被这气势吓得后退了一步,枪尖直指对方鼻尖。
“倘若我真的选择背叛这个世界,又怎么会再回到这个地方?如果我真的像你们认为的那样无恶不作、残忍凶暴,你的同伴现在又怎能安然无恙?我这次回来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还请长官不要刻意为难”
“我凭什么相信你的一己之言?”
“凭你现在还活着”
这句话听起来是那样平静,又是如此令人不寒而栗。确实如此,按史籍中的描述,加洛的实力确实足以杀掉他们所有人,然而他并没有这样做。虽然这并不足以让莉耶露就此信服,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加洛暂时还像个好人。
“哼,冈帝宁家族也是被你夷为平地的吧”
“不错,正是在下。敢问长官是如何做出这种判断的呢”
“他们一直在迫害曾受过你恩惠的家族,即使他们早已失去一切……能做出这种事的也就只有你了吧”
加洛微微一笑,侧头用眼神示意想说些什么的米娅暂时不要加入谈话,随后不紧不慢地反问道。
“那么莉耶露长官,既然你也知道这是一种迫害行为,为何没有及时出面制止,反倒让一位无辜的小女孩痛失双亲,活在可怕的阴影中呢?”
“那……那是出于大局的考虑!现在立刻住嘴,配合我们的工作交出罪犯!”
“从您对他们的简单评价,可以看出你痛恨那样为非作歹的上层统治者;而您也并没有深究我摧毁冈帝宁家族这件事,那么为何还要追究这起盗窃案呢?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声张正义,维护公平啊”
“闭嘴……!你对这里一无所知!”
“难道说,认同侠义精神的治安官,实际上是个空喊口号,屈从于贵族淫威的胆小鬼吗?”
“够了!!”
怒吼划破寂夜的宁静,米娅担心这会惊动周围的居民,然而当她定睛细看时才发现,他们三人早已被包在一道近乎透明的屏障中了。气血上涌的莉耶露早已没了先前的警惕与镇静,甩出的长枪狠狠刺进她脚下的大地,地砖都被震得四分五裂。
“你根本不知道边缘之海的情况,你根本不属于这里!就算你今天夷平了一个邪恶的家族,明天还会有一个更可恨更有势力的家族接替他们的位置;今天从富人手中夺去分发给穷人的钱财,明天还是会被富人用更残酷的手段压榨回来!到头来一切不会有任何改变,只会让社会变得更糟,最终受害的永远都是人民!你能用自己的方式拯救成千上万为生活拼命挣扎的底层劳动群众吗?你能凭一己之力帮助那些现在还坐在办公室里的社畜们摆脱调休和加班,摆脱领导的压榨吗?你能用从富人那里窃取到的可怜钱财让所有人都能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房子吗?整个社会的问题不是靠你们的一腔热血就能改变的!”
“那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了吗?!看到那些苦苦挣扎的生命只是在心里可怜他们,庆幸自己不是他们的一员?或是想要改变当下现状,却因为担心自己被针对、觉得希望渺茫,而让这份决心变成一句能让他人高看你一眼的口号?正是因为种冷漠,这种懦弱,那些统治者才能如此放心大胆的剥削群众,才没有任何人敢于站出来质疑这群寄生虫!而我至少在为改变付诸行动!即使希望渺茫,也不能坐以待毙,不行动起来是永远没有希望的!”
米娅再也憋不住心中的那份情感,冲上前大声同莉耶露争辩。治安官眼中的眼中先是惊讶,随后化为点点泪光。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们治安部的经费全都来自他们,他们的关系比蜘蛛网还要错综复杂,我已经在竭尽全力保证这座城市的治安了;神都能被他们赶出边缘之海,将我们全部撤下换上他们的人更是动动手指的事。我们自身难保都是小事,边缘之海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啊……”
“所以,为什么不联合呢?”
两位少女一齐看向加洛,似乎在等他做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这个地方可不太适合谈话。米娅,你不妨带莉耶露长官去亲眼见识下那些苦苦挣扎的生命;莉耶露长官,您不介意我们占用一点私人时间吧?关于联合的问题,我会慢慢解释的”
治安官和窃贼相互对视了几秒,很有默契地同时背过身去。莉耶露用通讯器联络自己的队员先行结束行动,而米娅则也向她的眼线交代了几句。
“我能相信你吗,窃贼小姐?”
“你连背叛者的话都信了,我的话算什么?还有我叫米娅,不叫‘窃贼’!”
第三章:渊洋下的神明
1
不知怎的,米娅就带着所有窃贼的宿敌和整个世界的宿敌一同来到了根本没人愿去的贫民区。可能是出于对强大力量的恐惧吧,米娅如是想着。毕竟实力强的人说起话来声音都感觉比别人大一些,也更愿意让人相信些,这可能就是刻印在每个生物骨子里的,对力量的崇拜吧。
同行的莉耶露自然也是心情复杂,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自己就像船沉后坐在破木板上的幸存者,环顾四周只有漫无边际的汪洋。当内心的矛盾终于爆发时,她却没有任何应对的的方式,自己坚守的准则一瞬间仿佛都成了笑话,她究竟在做什么啊……
毫无头绪,沉默不言,同行的三人默默无言,步伐又出奇的一致。事到如今,已经被这个背叛者引导到这一步,说什么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那位看门的少年,在见到治安官的瞬间吓了一跳,然而米娅的眼神告诉他不必惊慌,于是便将信将疑地缩回自己用铁笼搭成的小窝里了。
“看到了吗,这就是那些挣扎在泥潭中的人。他们都曾满怀一腔热情,希望以冒险者的身份在这个国家中创造自己的传奇,结果现在连回家的门票都买不起”
碎瓦残屑在莉耶露脚下沙沙作响,穷苦的人们从肮脏的铁皮间探出头来,带着些许害怕好奇地偷瞄着两位干净的拜访者。堆料仓库那边的城市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遥远,却又是那样令人向往,在他们望向米娅时,莉耶露才能看到他们眼中闪出些许希望。
“还有这些慕名而来的偷渡者,一些选择移居此处的普通人……他们都是被这座城市虚假的繁荣欺骗的可怜人,余生都将在财阀的压迫下度过。这就是你所效忠的统治者所带来的一切。越来越多的人会涌入这里,成为被压榨和剥削的隐形奴隶;而他们的存在又会成为城市里那些打工人的慰藉,成为财阀口中‘你们已经过的很好了’的又一大道德绑架”
米娅严肃地望向治安官。
“你真的甘愿为那样的统治者们服务吗?”
“……我不想,但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向你解释过我们的难处了,与其在此辩解,不如听听他的想法”
莉耶露无奈地叹了口气,指了指身后正帮几个孩子修理废弃人偶的加洛。
“要不是他,我早就把你抓回去了”
米娅望着加洛将拼好的人偶交给一脸期待的孩子们,那怎么都不像一个摧毁世界的人能做出来的事。他温柔的目光中丝毫感受不到任何欺骗和掩饰的意味,米娅甚至觉得他并不是史籍中记载的背叛者,但他拥有的强大力量却又不得不将他和书中的世界公敌联系在一起。多么矛盾,就像窃贼与治安官本该是水火不容的对立者,现在却要坐下来谈论合作一样。
“我们该走了,拖得太久怕事情败露。我可不希望那些暗处的小人抓到我的把柄,好除掉他们的眼中钉”
莉耶露轻轻拍了拍米娅,加洛也从孩子们的包围中抽出身来。米娅看到有几个个孩子试图从他身上摸走些钱财,加洛发现了,也没有追究,反倒大方的将几枚古金币送给了所有孩子;见此情景,其他几位试图偷窃的孩子们也就停住了手。莉耶露也看到了这一幕,不过她一言不发,看来她的内心也陷入了一样的矛盾中。
带着这份复杂的心情,一行人掀开酒吧的破旧门帘,来到了亮着黄灯光的吧台。
“欢迎回来……治安官?米娅,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多拉克脸上的笑容凝固了,还没等米娅解释,莉耶露就先上前一步伸出了手。
“我叫莉耶露,边缘之海的治安官。我来此处别无它意,是想和你们谈谈有关合作的事宜”
“合作……?米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个穿的像从地狱来的家伙又是谁?”
米娅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
“这……可能得解释一阵子了”
在简单了解到情况后,多拉克还是很懵。他不能相信一个两千多年前理当被四门徒消灭的背叛者竟然重新出现在世界上,还出手救下米娅又用一阵嘴炮劝那个抓米娅的治安官一起合作。这剧情就算小说都不敢这么写,但它又确实发生了。米娅和莉耶露对此也表示理解,现在这种情况只能用魔幻一词来形容。
“所以,你口中的‘联合’究竟是什么意思?”
莉耶露接过多拉克递来的啤酒,一口闷下了大半被,这股饮酒的劲多拉克只在几个狠角色身上见过,那可都是几个以一敌十的壮汉。
“据我对边缘之海近些年来历史的了解,它之所以能有今天这样的地位,得益于发达的商业贸易以及发达的冒险者产业;不过,这也是导致目前糟糕状况的根源——财阀统治”
“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只是想向你证明我并非对这里一无所知,长官”
莉耶露将剩余的啤酒一饮而尽。
“请继续”
“那些财阀,或是俗称的富人,他们的财产并不需要你们去保护。你们的存在,只是他们对民众的一种安慰,让他们觉得自己有被保护而已。这样不仅能起到减少他们的抵抗;还能成为转移矛盾的一个方向,从而进一步稳定社会巩固统治。这样一来,他们就更难发现自己被剥削的事实,只会把错误怪在你们身上,而你们也就成了那群统治者的盾牌之一了”
“……很直接,也很现实,所以呢?”
“你也知道有些黑色交易是那些财阀们主导的,但肯定不是所有的交易方都是他们的人。米娅,这些年你在边缘之海闹得沸沸扬扬,肯定有不少黑色团体想要拉你入伙吧”
米娅侧头沉思,指尖轻轻敲打着粗糙的桌面。
“……的确是。有不少人找上我的眼线,希望我去接一些他们的单子。然而他们给的基本全都是脏活,我可不想帮他们欺压平民,或是帮他们搞什么火并”
“那这就好办多了。既然你也厌恶那群人,不如你就假意接他们的单,然后去内部摸出一些他们的作案证据,剩下的就交给治安官解决了”
“你的意思是……?”
“那群统治者又不知道这个窃贼是谁,况且损失那点钱他们真的在乎吗?他们只是想找个转移矛盾的借口罢了。城里肯定有不少能配得上米娅‘功绩’的家伙,不然也就不会有袭击这种事情了。你只需要找一个和那群财阀没什么关系,但确实影响了他们利益的组织,然后将这大盗的罪名包装成他们组织种种恶行的其中一种就行”
“哈?那我不就成给她打下手的了?那我可不干”
“你是想通过合作让我放了她?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合作,我不觉得那帮家伙会这么容易相信”
加洛只是微微一笑,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额头,带着嘲弄与不屑的语气说道。
“按那帮人的脑子,肯定更愿意相信这场持续已久的惊天盗窃案是一个组织精心策划的。如果那个组织又刚好是妨碍他们利益的存在……我相信他们不会放弃这样的机会的。他们毕竟是一群脑子里只想着钱和利益的家伙
“你们的初衷,不都是为了让人民从苦难中解脱出来吗?除掉那群暗地里敲诈劫掠平民百姓的家伙对人民也有好处,还能保护一批志同道合的盟友。你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的幸福,不是为了讨好那群压榨群众的财阀!”
加洛转过身,用沉重但清晰有力的声音将每一个字刻入莉耶露的心间。
“他们既然用谎言欺骗你,你又何必还他们真相?”
她们沉默了。无论是莉耶露还是米娅,都明白孤军奋战的艰难,都知道单凭自己是无法真的改变一切。但两个人,两个来自不同势力、不同方向的人,或许能相互扶持,在这看似毫无光明可言的黑暗中,开辟出一条通向光明的道路。许久,两位少女终于正视着对方,双手紧握在一起。加洛拍了拍米娅的肩膀,同时语重心长地说道。
“米娅,你今后要做的可不再是偷取财务这么简单,毕竟成效各位也是有目共睹。你要尽可能摸索到那些财阀背后的情报,每多掌握一点,就离成功更近一点。当他们的罪行公之于众之时,所有惊醒的民众都会站在你们这边”
“在那之前,还请不要忘却自己的初心。无数的历史都在向我诉说着这一事实,那便是——民心至上。你们做的一切,人民都会记在心里,都将转化为推翻旧世界的一份力量!”
“你要留下来帮我们吗?”
多拉克的话让所有人的目光再度聚焦在加洛身上。加洛摇摇头,声音中除了无奈,还带着些许凄凉。
“不,我只是给你们提供一个前进的方向。我连我自己都无法拯救,还谈什么拯救别人呢……还有更重要的事再等着我去做呢,希望一切还来得及”
加洛轻叹一声,随后向莉耶露询问道。
“我似乎并没有看到管理边缘之海的水神,发生什么事了吗?”
“啊……这可有一段时间了。五百年前,渊海生物突然复苏,开始疯狂进攻边缘之海;当时年仅362岁的水神海苑跃入深海抵御攻击,从此再无音讯……她离开不久后,五大财阀便揽去大权,成为边缘之海的统治者。从那之后边缘之海的去神明化就愈发明显起来,纪念水神的雕像也久久无人供奉。他们甚至想一度想拆毁那座雕像,后来因为会影响到传送网络就不了了之了……这些都是我从老一辈人那里打听到的,具体怎样我也很难说”
莉耶露望向远处,初代水神的巨大神像矗立在熙熙攘攘的闹市中。双手捧在胸前的那枚蓝色玉珠早已因无人供奉而熄灭,在万千灯火的映照下,宏伟的神像竟是如此暗淡无光。
“我有时会想……要是神还在的话,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苦难了”
“嘛啊,不要什么都依赖神去解决。神不是万能的,他们只不过是实力强大的存在而已;他们也会死,也和我们一样拥有情感,只是比世人活的久一点,上限高一些罢了。最初的神明只是创造了能够诞生生命的世界框架,真正完成这个世界的并不是神,而是世人勤劳的双手啊”
加洛起身,望向远处黯然失色的神像。
“不过,我还是会尝试去寻找她的踪迹的,哪怕是她留下的残魂断魄也好……”
“您还是愿意留在这里帮我们的……对吗?”
加洛笑了笑,轻轻弹了下莉耶露的额头。
“不,我只是想找到能用来供奉的神魄而已,这样我就能用神像离开了”
趁还没人反应过来,加洛已随不知从何处涌起的风一同离开了酒馆,黑暗中只留下一个逐渐远去的背影,向远方漫无边际的汪洋进发。
2
潮湿的海风送来阵阵微咸的气息,温柔的月光为平静的海面镀上一缕斑斓的银光,送出阵阵雪白的浪花拍落在先辈们留下的痕迹上。加洛曾经不止一次凝望着这片海域,他见过她风平浪静的美好,见过她狂风暴雨的阴沉;见过她孕育昼夜的雄伟,也见过她战火连天的悲壮。
但水下的故事,或许同样精彩。
加洛为自己施加了一道贴身屏障,这道屏障就像紧身衣一样包裹着他身体的每一寸,却又完全不影响任何行动,还能起到抵御攻击和类潜水服一样的效果,可以说是比老实的泡泡盾更为实用的一种个人防护技能,加洛将这种保护模式命名为“覆盖屏障”。
这是他借助魔导手册上记录的知识自己研究出来的,至于获得方式自然也是托那位神秘人的福。现在异元世界上流通的元素法典正是由魔导手册删减改编而来,至于其背后漫长的历史,由于细节过于繁多,加洛就顺手将其简化版本整合进异元史册中了。
准备好之后,加洛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踏入自己从未真正亲眼见识过的未知领域。
覆盖屏障还有一个特点是,它可以保留被保护者身体的部分触感。带着些许温暖的海水逐渐没过身躯,一个全新的世界出现在加洛面前。大小鱼群在水中来回游走,甚至有不少漂亮的小鱼从自己身边掠过。它们好奇地打量着这位奇形怪状的访客,随即飞速离去,却又依依不舍似地回身观望。月光透过海面撒在成片成片的珊瑚礁上,幽蓝的海水下宛若升起一道淡淡的彩虹,随海流与月光涌动不息;鱼群穿梭其间,犹如游走青空,一时间竟让人忘记自己正身处海底。
加洛并没有完全被浅海的美丽所吸引,驻足欣赏片刻,加洛便纵身向下,望更深的位置前进。因为在他身下,有着更多美丽的珊瑚群在等待着他。下潜一阵后,加洛的双脚站在了一片柔软的沙地上。这是整个异元世界最大的一片大陆架,据说这里曾经是一片庞大的陆地,后来沉入海底化为这美丽的水世界。
海蛇从沙地中探出头来,随后又缩回沙地;凶猛的鲨鱼追逐着鱼群,巨大的龙虾在与螃蟹缠斗。恍惚间,一声巨大的鸣响让整个海洋为之颤抖。鱼群四散奔逃,鲨群敬而远之,不远处的沙平面下,名为“渊洋巨鲸”的庞然大物赫然探出身来,发出震耳欲聋的鸣叫向海平面冲去。异元史册中记载,这种生物久居深海,一般靠着深海溶洞或是气柱换气呼吸,很难见到它们跃过浅海浮上海面,因而见到它的出海在边缘之海也有着好运与转机的意味。
然而加洛可不觉得自己的运气能偶然遇上这般好事,他觉察到这位来自深海的居民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似乎是被什么生物噬咬过的痕迹。深海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被世人称作“渊海”或“渊洋”,有不少可怕的生物都在那无光的黑暗中诞生,人们将这些深海中诞生的生命以“渊海生物”代称。少数看着没那么可怕的温和生物则以较为温和的渊洋命名,就像眼前负伤逃离深海的渊洋巨鲸。
加洛知道渊海生物的恐怖,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集体向上入侵,摧毁沿海的一切,据说边缘之海的鲛人文明就是因渊海生物毁于一旦。边缘之海也面临过很多次渊海生物带来的危机,但据莉耶露所述和边缘之海历史记载,自五百年前水神海苑跳入深海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渊海生物袭扰的情况了。虽说大家都觉得水神已死,但五百年足以再诞生出一位新神,况且渊海生物也没再有大举入侵的现象,加洛觉得海苑还活着,而且可能性很大。
他向巨鲸出现的地方游去。在那里,他发现了一条海沟,一条宛若临海高原般的海沟,它的下方宛若深渊张开的巨口,吞噬着进入其中的一切,包括光明。加洛没有犹豫,纵身跃入其中。
冰冷的海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将他的灵魂一同拖入黑暗的深渊。光明在他身后畏缩着止步不前,经过光明划分出的那条细线后,鱼群的数量骤然减少,似乎都在惧怕这刺骨的寒冷与漫无边际的黑暗,只有极少数凶悍的鱼群敢于在光明与黑暗的界限游走。越往下,海水就愈发冰冷,即使屏障会将这种触感的影响降低到仅作用于提示的程度,但也依旧会令人感到不适。
慢慢地,周围的鱼群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些长相畸形、身材各异的深海鱼类。黑暗中潜伏的安康鱼偶尔会亮起额前的小灯捕食猎物,深海水母也在释放着它们的能量,为这无边的黑暗提供一丝微弱的光明。黑暗中闪烁着的细小光电,宛若虚空中闪动的惨白星光,突然亮起又陡然熄灭。
加洛合上双目,张开双臂拥抱黑暗。待他睁眼时,周围的一切已然清晰可见:渊海被一种幽蓝的光芒填满,顶头微弱的光亮在这片夜蓝色幽光下不值一提。
加洛拥抱黑暗,接纳黑暗,因而看清了身处黑暗中的一切。
没有植被,没有坡度,只有一条悬崖般的岩壁直插深渊。奇形怪状的鱼类在空旷的深海中穿梭,就像在幽蓝色的夜空中遨游;群聚的水母化作星河,安康鱼们则化作群星,将这空洞的渊洋装点为美丽的夜空。恍惚间加洛宛若回到了那位选中自己成为记录着的夜神身旁,同他欣赏着虚空之外的银河。
然而,一阵凶猛的嘶吼从深渊中传来,打碎了这如梦似幻的场景。安康鱼熄灭灯火,水母四散崩离,刺骨的海水传来阵阵涌流,有什么贴过来了。
下一秒,加洛看到一道有着数米长的黑影一闪而过,随即直冲而上。那生物宛若一条放大数十倍的海蛇,披着一层深棕色的鳞甲,挥舞着两对镰刀般的上下颚向自己扑来。加洛立刻张开屏障,狰狞的口器瞬间从四个方向钳住屏障,试图用那足以撕碎一切血肉之躯的尖牙突破加洛的防御。
渊海妖虫,这是来袭生物的名字。加洛了解过,这种生物是渊海巨兽——渊海蛟龙干支邪所诞下的畸形后代。关于巨兽,它们是自世界诞生之初就存活于世间的第一批生灵,因获得神明青睐或是汲天地之精华而存活至今,因其庞大的体型而有巨兽之称。有灰烬巨兽之称的灰烬大蛇阿格拉尔便是其中一员。现如今留存于世的巨兽已少之又少,其原因主要是即使它们拥有强大的实力,却受神明限制无法化为人形。
巨兽虽少,但它们的子嗣却依旧活跃在世界各处,即使整个世界已经陷入沉睡,它们的子嗣也因为并未达到魔素水准从而能够自由活动;而由于青睐巨兽的神多为邪神,巨兽和它们的后代都具有极强的攻击性,面前正试图将屏障大卸八块的渊海妖虫正是其完美体现。
虽说因魔素限制,这些怪物远没有加洛当年遭遇的强势;但他自己也因为这一限制无法发挥出全部实力。再坚固的屏障也终会有破碎的那一刻,加洛要赶在自己的精力无法维持屏障续航之前解决这个麻烦。
“可恶,水下没法用灰烬湮灭它,得想想其他办法……”
灰烬会被水流冲散,当年加洛就是以身掩护随行的同伴,放出雨海同阿格拉尔一决胜负,如今身处大海深处,灰烬是不可能再用的出来的了。望着不远处的岩壁,一个念头在加洛脑海中闪过,随即他解除屏障,在巨口即将咬下的瞬间,借脚下凝出的一小块屏障侧身蹬出妖虫的攻击范围,身体紧贴岩壁站在自己用屏障创造出的一块小平台上。
那怪物见扑了个空,甩动身体立刻找到了加洛的位置。渊海生物生于黑暗,它们抛弃双目换来的“视野”可比加洛的夜视好使的多。在确定对方的位置后,渊海妖虫立刻嘶吼着向他发起了新一轮攻击。
鳞片之下的身躯并不僵硬,近距离弹射起步的速度让这次进攻更是远超第一次袭来时的凶猛。仅一秒不到的时间,妖虫的巨口就已嵌入岩壁,激荡起腾腾湿尘。就算加洛展开防御,被嵌入石壁的他也绝无逃脱的可能了。
然而下一秒,加洛竟出现在飘散的湿尘中;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光秃秃的石壁上竟突然生出数枚巨大的海蓝色结晶,锋锐的尖端瞬间贯穿了妖虫的头颅,更是将它贴上岩壁的身躯撕扯的四分五裂。
原来,加洛没有再次展开屏障,他借由屏障踏板带来的机动性引诱妖虫撞向岩壁,再借留在原地的屏障展开元素融合。屏障由纯粹的秩序元素构成,在接触到以大地元素为主的岩石时,两者相互反应融合,诞生出一种全新的元素实体:水晶。至于为什么是蓝色,由于地处深海的缘故,受水元素环境的影响,这些水晶就以水元素结晶的形式出现了。
以守为攻,一击封喉,这便是加洛的战斗方式。
胜负已分,渊海妖虫软了下来,巨大的身体无力地向后滑落,沉向望不到底的深渊;棕黑色的污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勾勒出犹如水墨画般的线条,逐渐被冰冷的洋流抹去。加洛没心思欣赏敌人的死亡,他并没有这种爱好,况且现在也没这种闲情逸致。血腥味和死尸向来都会吸引更多的捕食者,更多、也更强大的捕食者。
果不其然,那残碎的尸体还未完全淡出加洛的视线,又是几道长影闪过,瞬间将其撕扯的四分五裂;随后一道更大、更长的影子一掠而过,浮在海中的便只剩还未来得及散尽的血污了。
“完,这下不妙了”
加洛感到更大的威胁迫在眉睫,于是急忙展开屏障,同时在脚下准备一块踏板以备不时之需。眨眼之间,一条更大、更长,有着鲜亮的青黑色鳞片,宛若一只蛟龙的生物就从他的脚下冲出。若不是有踏板推了他一把,自己连人带盾都将被吞入那怪物的巨口中。
深渊蛟龙,干支邪的直系血亲。和那些扭曲畸形的渊海妖虫相比,它们的形态更加优美,但威慑力却并未有所削减。如果说渊海妖虫是以恐怖狰狞的外貌威吓敌人,那深渊蛟龙则是以举止投足间时刻奔腾而出的杀气震慑对方。
这就是虫和龙的差距。
急忙回正身体的加洛发现,自己已被它们团团围住。渊海生物也有等级从属之分,像蛟龙就能命令妖虫为他们服务,也拥有享受战利品的优先权,往往一只蛟龙身边会存在数条甚至数十条不等的妖虫。就算加洛能够依靠岩壁杀掉两到三条渊海妖虫,一旦它们以身为牢他就很难做出反击,因为深海中除了水几乎别无他物,出于自己在攻击上的弱势,加洛又只能依赖元素融合创造杀伤条件。
而水元素,是六大基础元素中唯一一个不与秩序发生反应的元素。
似乎是吸取了上一位同伴惨死的教训,几条妖虫立刻用身体将加洛团团围住,阻隔了他与岩壁接触的可能;随后两条妖虫分别从两端袭来,一上一下死死钳住加洛的屏障不放。那条蛟龙则在囚笼外游动着,看样子是它在指挥着这只军队井然有序地行动。
它很聪明,没有贸然选择接近,而是让自己的手下负责牵制和消耗;它的身边不仅还存在着两条妖虫作为护卫,还有三条妖虫环绕着囚笼,随时准备顶替死去同伴的位置。如此强大的组织力,加洛自天地之战过后再一次地感受到了乏力。
换做满状态的他不仅能够逃脱,甚至有反打的机会;但如今的他只能将全部精力用来维持屏障的完好,同时思索着如何逃出升天。
死亡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这份感受从未如此真切过。曾经的他向死而生,因为自己毫无挂念;然而当一个人拥有一件必须去完成的事时,内心再强大的人也会被死亡的恐惧征服。他的双手在颤抖,当合围之势造就的那一刻他便完全失去了逃生的机会。干支邪是远古巨兽,它和它的子孙们自然也会遵循最原初的六元素法则。那条蛟龙就是冲着他的弱点来的。
都结束了,但加洛不想放弃,他还在将大量的精力和周围魔素场中所能获取到的每一丝秩序元素灌入身边的屏障。一定有什么办法,他不是一个轻易放弃的人,曾经那么多的苦难和伤痛,都是自己一人坚持着挺了过来,冷静下来思考,思考……
如是暗示着自己,加洛却难以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平静;即使环境的声音恍若隔山传来的回声,秩序元素的不断降低却是实打实地刻在他的心上。灵绮,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那位只在自己记忆中留下过温暖怀抱的母亲,那位遥远陌生,却又温暖熟悉的母亲。
可能,她是自己知道的唯一的亲人吧。都说人死之前会想些有的没的,看来心里已经认输了啊……能感受到的秩序元素已经无比稀薄,屏障发出的白光也逐渐变弱,就算抓住收盾的瞬间跃出,伺机待发的妖虫还是会第一时间冲上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他是位术士,他的强硬来自于灵魂而非肉体。所以即使身处绝境,他也没有放下高抬的双手,仍在绝望的思潮中设想着每一种可能,搜寻着对方的每一个破绽,抓住可能存在的每一丝希望。
就在屏障摇摇欲坠之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有什么东西正以极快速度破浪而来。像天地之战中的鱼类,像在水下射出的子弹…….但比它们都快。
恍惚间,加洛朝声音的来源看去。时间在这一刻仿佛放慢了数十倍,他看到了一条海蓝色的光。定睛细看,这哪里是光,那是一根速度快到足以切开水体的海蓝色长棍;只是在这根涌动着白色海潮的水晶长棍两端,有着和棍身一般大小、宛若由棍身雕磨而成的矛头。
宛若一枚从天际飞来的追踪导弹,这根双头枪直挺挺地飞向蛟龙。刹那间残损的鳞片四散飞溅,长枪狠狠贯穿蛟龙庞大的身体,连带的冲击将其推向妖虫聚集的位置;随后,长枪释放出一阵强大的淡蓝色的浪潮,如刀斧般无情地击碎了囚禁加洛的牢笼。
幸存的妖虫群龙无首,四三溃逃。在漫天的残片与血污之间,加洛看到一位留着团子头和一对细长秀发的少女,身穿由旗袍改成的海蓝色衣装,立着一根有着海蓝棍身和白色浪花纹路的双头长枪,一言不发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随后,少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下渊海大圣海苑,前来相救!敢问阁下贵姓?”
3
“那就是……水神海苑?”
史册中记载的模样不能说是非常相似,只能说是完全一致。即使因深海生物的袭击筋疲力尽,加洛还是第一时间从浩如烟海的历史中找到了她的模样。
“多……多谢您出手相救”
加洛撤下了黯淡的屏障,松懈下去的身体差点同尸块一起沉下去;好在海苑一个箭步上前,用枪身正住了他的身体。
“怎么会有人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找您的,水神大人”
“哈?找我……?我们认识吗?还有没必要用敬称的,听着挺别扭……”
海苑满头问号地看着面前这位突然出现在她生活中的少年,完全不明白他即使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找自己。光从他衣服上的花纹就与深海格格不入,没准还真有什么急事。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希望能借用一下水神神魄,点亮边缘之海的神像”
“点亮神像……?看来在我不在的时候,上面发生了不少事啊”
海苑一转右臂,长枪化为一束海蓝色的粒子不见踪迹——这是实力到达一定强度才能学会背包空间。随后少女便若有所思地转过身,有些犹豫地接过话题。
“神魄我到确实见过,不过你得先告诉我目的,拿到它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见对方已经开始打量自己,于是加洛就把自己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本来他就没必要在神明面前掩藏身份,更何况对方刚救下自己一命,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起先海苑还抱有怀疑,但面前的这位访客在讲述时始终没有任何迟疑;况且从先前他能在渊海妖虫的围攻下存活这么长时间,还能拼杀掉一只打头阵的侦察兵,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证实他的这番话了。
“加洛……史书中记载的那个‘世界的背叛者’吗?”
海苑重新审视了下面前的少年,露出了更加灿烂的笑容。
“你也没传说里的那么可怕嘛,至少进攻性有待提高哦”
“你这是……什么意思?”
加洛震惊了,自他回来以后第一次有人对背叛者这个名号不抱有敌意。虽说对方是被称为神的存在,但神的定位毕竟只是由元素诞生出的强大智慧个体,人性仍主导着他们的思想。不过,这也有可能是身为神的从容不迫也说不定。
“哈,历史这东西,除非亲眼所见,任何人都能参杂些虚假的东西进去;即使亲眼所见,也无可避免的在记录和叙述中带有个人倾向,即使尽全力做到客观公正”
海苑轻笑着晃了晃头,团子头上系着的银铃发髻随之发出清脆的声响,好似少女清脆的笑。
“在你身上我感受不到一丝恶意,甚至比那些随波漂流的水母都要无害——它们还会电人呢~”
加洛想起自己被丢出世界后,偶然遇到指派自己前往异元世界做记录者的初代夜神。身为原初之神中代表黑暗而存在的他早已选择隐退,置身世界之外静静观望才得以存续至今。在与他交谈之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或许这就是他不追究自己身为记录者参与历史事件,反而允许自己仍保留着异元史册的缘由之一吧。
他甚至还鼓励加洛继续记录,可能是他喜欢自己的记录风格也说不定?但加洛觉得,一旦记录者参与其中,他的身份就由一位旁观者变为身处历史漩涡的局内人,记录的内容难免会受到自身立场和情感的影响,客观性和公正性就会大打折扣。
这也是为什么自他下定决心揭穿四门徒的阴谋后选择不再进行记录的原因——告知自己被诬陷这点除外,当然这是他最后在异元史册中留下的内容了。
“所以……你不觉得我是个入侵者?”
“哈,你刚才可是被一群妖虫按在地上摩擦欸,这幅狼狈模样怎么可能是个毁天灭地的恶魔嘛~!我更愿意相信你是曾经那个敢于直面灰烬巨兽,展开维魂屏障掩护探索队撤退的第五门徒”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神性吧。凡人皆易沉溺虚幻,随波逐流;而圣人则能省辨是非,静心明理。这位现任水神能沉下心明辨真相,看得出她也绝非一届莽神,只是不知为何沉潜于深海。
“嗯……博学多才,明辨是非,真不愧为大圣之称啊”
“那当然,懂不懂什么叫水神!”
海苑双手叉腰,身后仿佛闪耀着万丈光芒,一幅得意的模样。在加洛看来,现任水神与上一任的性格大相径庭。海苑属于嬉笑乐观大于沉着严肃的那类,看着像个小丫头片子似的,感觉不怎么正经,但确实比总是一脸严肃的前任水神更有亲近感。说不好是不是因为还年轻的缘故,但这么算下来,八百多岁的神应该也该到成熟的年龄了……吧?
“不过,你为什么要留在渊海这种连光都见不到的地方,难道和这些渊海生物有关吗?”
“真聪明,包括有关神魄的问题也是。诺你看,这麻烦事不就来了吗?”
加洛顺着海苑指向的方向望去,幽蓝的深海中黑潮涌动,整片渊洋都在为之颤抖。加洛看到一群外貌丑陋、形态诡异到很难再称之为鱼的东西成片成片的向他们涌来,规模不亚于任何鱼群;它们有着统一的代称:海兽。更令人胆寒的还有在潮水下潜藏的两条深渊蛟龙,他们就像指挥官一样驱动着成群结队的渊海鱼群,从深渊中扑向宛如两粒细沙般渺小的血肉之躯。
“哇,这么多我们应付的过来吗?”
海苑嘴角微扬,身后随即传出了一声鲸啸。循声望去,数道巨大的黑影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向此处接近,是渊洋巨鲸!他们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别样的洋流,迎向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恶兽之潮。光是那震耳欲聋的鲸啸就已使不少渊海鱼类四散溃逃,而他们无一例外地成为了前进者口中的食粮。
“援军这不就来了吗”
海苑一把抓住加洛的肩膀,纵深跃起为巨鲸让出一条前行的通道。随后,松开加洛的海苑在海水中高举双臂回转着身体,一根与先前飞来的一模一样的水晶长枪以极快的速度在少女的掌心间展开。海苑抓住枪身,借回转之势奋力将长枪向下掷去。长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撕开黑潮,再次精准地贯穿了一只蛟龙的颅骨;如风刃劈砍般的水流从枪身中迸发而出,无数深渊生物化为残碎的肉末,成为后来者口中的美食。
“定海神针?它不是已经……”
“碎了?没错,这把武器确实在诸神之战中支离破碎,因而它早已烙印于我们的灵魂,成为每位水神的一部分。初代水神阿希塔娜在武器被击碎后,就以纯净的水元素重新凝聚出了这把武器。负责记录历史的第五门徒加洛,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不,我的意思是,它不是已经几乎无法被完美还原了吗?上一任水神七海莜业在和我一起讨伐灰烬巨兽时,也只能将其化为针状以量取胜,史册中也很久没有出现过能够真正还原定海神针的水神了”
在释放出八道锋锐水流后,定海神针就此消失,剩下三分之二的进攻队伍迅速填补好空缺,再次气势汹汹地向他们包了上来。
“是嘛,看来又知道了一些关于前辈的趣事呢。不过,既然还原出来这么困难……”
海苑收起自己的武器,数道水流从她的布靴下冲出,环绕着白色短袜上的洁白玉腿迅速蔓延而上,顺着娇小的身躯环绕至白嫩的细肢玉手。少女右臂一挥,水蓝色结晶凝成的长枪再次出现在掌心,环绕着阵阵潮水般的涌流。
“潮涌不息!”
这一次,长枪并没有被立刻丢出,而是随海苑一同冲入敌阵,在海苑轻盈的舞动下划出一道又一道优美的蓝色弧光。棍棒挥出的瞬间,还会涌出一道锋锐的水流化作月牙般的斩击,将长枪无法触及但又如此临近的敌人无情斩断。
玉手一挥,便是上百渊海生物的殒命,渊海大圣的名号绝非空有其文而无实意的头衔。巨鲸张开庞然大口,吞噬着一批又一批扭曲的鱼类,就连酷似鲨鱼的深海猛兽也得敬而远之,甚至能和妖虫一较高下。然而有蛟龙指挥的妖虫集群却能像狼群围攻雄师那样,有组织地对比自己庞大数倍的巨鲸发起攻击。
目前,所有的渊海妖虫都听命于剩下的一条深渊蛟龙,而那位指挥官也很聪明地躲在手下的层层防卫之后,不断移动着避免自己受到致命一击。另一边,海苑被数条蛟龙团团围住,虽能攻守兼备不至于陷入危机,却也寸步难行,这种情况下很难再实行一次斩首行动。
以加洛的了解,这种舞动定海神针的方式要比脱手丢出更消耗体力、精力以及元素。虽说深海中存在大量水元素,但精神和体力若是不支,再多的元素也无法逆转局势。冒着体力透支和吸引仇恨的双重风险,加洛一抬手,海苑的身体裹上了一层近乎透明的薄膜。
“这样消耗下去不是办法!海苑,你现在只管往前,它们咬不穿这层屏障的”
“等下,你已经很虚弱了,还是别勉强自己了。后援部队很快就能全数赶到,我再撑一会没问题的……”
“越快解决,牺牲就能越少,我只是在尽我所能而已,谈何勉强!”
赶来支援的巨鲸里已经有一只发出了痛苦的悲鸣,挣扎着想要甩掉宛如嵌在身体各处的妖虫;但在强大的组织下,它们就像一张巨网死死罩住猎物,直至其失血到毫无抵抗力为止;其余的各类海兽也在借机蚕食着巨鲸毫无防备的身体,飞溅而出的鲜血将一片水域染的黑红,吸引着更多同类朝此处发起攻击。
海苑看了一眼痛苦的巨鲸,又看了看加洛满是坚定的眼眸,于是便舞枪迎上朝她扑来的妖虫与海兽。
“好,那我的身后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
加洛再次挥手,集结周遭所有的秩序元素为三只巨鲸套上一层覆盖式屏障。虽然防护效果远不及给予海苑的那层,但也足以将那些嵌在肉里的尖牙全数剔除。屏障会覆盖被保护者身体的每一寸暴露在外的肌肤和装备,因而会直接将刺入肉中的尖牙强行顶出。牢笼溃散,妖虫与海兽们纷纷从巨大的身躯上脱落,重伤的巨鲸发出一声感激的鸣叫,回转身体朝来时的方向游去。
与此同时,那些脱离巨鲸的妖虫全都掉转头来,拼尽全力朝加洛猛冲过来。加洛早就料到自己出手必定会成为围攻的焦点之一,然而他却纹丝不动,待妖虫尖锐的镰刀状口器快要碰到自己时,加洛突然倒转身体,双脚一蹬纵身向下潜去。迎接妖虫与海兽们狰狞尖牙的,是一张比足以吞下数只巨象的血盆大口。
由于渊海生物几乎没有任何视力,全都凭借听觉或是感受水流的波动判断位置,加洛在为其中一只巨鲸套上屏障的同时,还用一道及其稀薄、但足以创造出一片感觉隔离带的可通过式屏障隐去了巨鲸的踪迹。
在它们觉察到巨鲸的瞬间,巨口猛然闭合,数条来不及刹车的妖虫直接像餐盘里的虾一样被削去头颅,随大量海兽一同成为了巨鲸的夜宵。剩下几条虽说没有落得几个同伴那样的惨状,却还是一头撞在巨鲸最为坚硬的头部,四舍五入也算是摸不着头脑了。
观察着海苑挥出的海蓝色弧光,加洛紧随其后为海苑的护盾提供续航。无数海兽被撕成碎片,又有无数海兽扑了上来;凶猛的攻势似乎无穷无尽,棕黑色的血液让海水变得污浊,然而海苑在深海呆了这么久,早已习得了深海的法则。她合上双目,任洋流抚过自己的身体,聆听着深海中传出的真真回声。
“找到了,我看你往哪跑!”
海苑猛地睁开双眼,顶着海兽与妖虫的冲撞回转身体,朝龟缩在黑潮之下的蛟龙掷出那根包裹着无数锋锐涌潮的定海神针。那只蛟龙自知自己难逃一死,于是发出命令让所有妖虫从自己身边散开,全数朝海苑攻去。
“维魂屏障!”
就在此刻,加洛赶到了海苑身边,展开一道全方位的守护屏障,将所有敌人尽数弹开。身处其中的海苑注意到,自己身上那层已然吹弹可破的残损屏障,被一层更加完好且坚固的覆盖屏障替代,同外围护一样,浮动着由象征秩序的三角型组成的网络。
“来的可真及时,不愧是世界顶流的防守型术士”
“过奖了,我们还是想想怎么突出重围吧”
即使首领被杀死,然而还是有大量妖虫服从着蛟龙最后发出的命令,发疯似地对屏障发进攻。加洛已经再也压榨不出任何一丝秩序元素,他也不想因为过度抽取某一元素,导致魔素处于不稳定状态,诞生出谁都不想见到的污染物:腐化。按魔素(灵气)场理来说,这种东西几乎全都会沉淀于地狱之下的渊狱里,但过了两千年,谁知道还有没有渊狱守卫在抵御腐化蔓延。
“不用担心,他们已经到了”
危急关头,一束束海蓝色的流光贯穿黑潮,精准命中妖虫的头颅。这些流光都是一些蓝色的水元素箭矢,当然也有一些是单纯的伤害光束。无数流光倾泻而下,宛若下起一阵蓝色的流星雨,将这空洞的深海装点成无垠的星河。
妖虫在雨落般的攻击下一条接一条地死去,海兽群在从天而降的流光中四散溃逃,令人窒息的黑潮也随之散去。加洛看到,在两条巨鲸下,出现了一排人形生物。他们从外貌上来看与人类几乎无异,但腕部和肢体上却生长着鳞片,还有着似鱼鳍般的耳廓;他们的服装也比陆地上的文明要清凉,但也能从中找到东方文明的缩影,就像是在此基础上进行了适应水下生活的修改一样,比如鞋后方多出的鱼鳍状装饰……无数特征都在指向着一个族群:鲛人。
“边缘之海……还有鲛人存在?!”
加洛一脸震惊地看着这些在边缘之海历史中消失千年的亚人,一时间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海苑只是咯咯地笑了起来,召唤出她自己的武器舞动两下以示胜利。
“你以为,我这‘渊海大圣’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4
击退渊海生物的袭击后,鲛人们欢呼着朝海苑游来;不少鲛人注意到了加洛的存在,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从衣着风格来看就与海洋格格不入的访客。领头的那位扎着桔黄色双马尾的鲛人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加洛,似乎认出了这身装扮;海苑则凑上去耳语了几句,少女才将满是警惕的目光从他身上挪开。
“这位是海潮领军海葵,我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你们认识认识?”
“你好,幸会”
名为海葵的鲛人少女抱拳鞠躬,手腕上的桔色鳞片如精心打磨过的护甲般,在提灯下闪动着鲜亮的光泽。加洛自然也鞠躬回应,心里对这支鲛人的来历多少也有了点数。
“我是加洛,幸会”
“加洛吗……”
海葵似乎想了想,但并没多说些什么,只是又用满是怀疑和警惕的目光瞪了对方一眼。
“我会盯紧你的”
“好啦好啦,好歹人家也是帮了咱们大忙的,别这么不客气嘛~一会他还要去我们那做客呢”
海苑笑着推了推明显比她高出一个额头的海葵,后者看了看海苑,又不放心地盯着加洛看了一段时间,这才彻底将目光移开。
“恕我冒犯,大圣……将这样一位饱受争议的大人物带回聚落,该如何与族人们交代呢”
“交代?这有什么难的,当然是实话实说咯”
海葵严肃的面容第一次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她的目光又一次扫过加洛,再回到始终微笑着的水神身上,随后合眼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大圣”
目送海葵带着几位鲛人战士先行一步,海苑在加洛身后轻推一把,将他送到巨鲸宽广的脊背上。巨鲸轻吟一声,载着加洛朝浅海游去。
“她在感谢你呢。这些孩子一般不亲外人,一定是你的帮助让他们觉得你值得信任吧~”
赶来的海苑灵巧地翻上巨鲸的脊背,借助细小的附鳍跨上了加洛所在的鳍位,转眼就坐到了加洛的身边。
“这些鲛人……是从天华沿海来的吧?”
“是这样的,当时天华那边似乎不怎么太平,这些鲛人就迁徙到边缘之海来避难了”
加洛点点头,他记得边缘之海的鲛人早已在天地之战前就消亡了,他们的服饰显然也和边缘之还的原生鲛人大为不同,也就只有迁徙这一种可能了。只是这件事居然没有被记载在异元史册上,这些年来记录者恐怕也是越来越少了。
“原来如此……敢问大圣所用的武器也是双头枪吗?”
“枪?不不不,严格来说应该算改良过后的棍,属于一种特殊的长柄武器,和定海神针是一样的武器类型——你也看到我进攻时很少用它戳刺,都是用横扫的吧?不过如果依外形来看,称它为枪好像也没什么问题。怎么,你想动笔把我和这些鲛人记下来吗?”
加洛确实想在异元史册上记下这无人记录的内容。无论是人手不足还是过于惜命的缘故,放着如此值得记录的历史事实不管确实让他有些难受。然而,他不确定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再次拿起笔,以参与者的身份在异元史册上留下记录。
“……我不知道。换做曾经我已经将这些统统记录下来了,但现在……我不清楚我是否还拥有记录历史的资格”
“那不着急,等你想好再说咯”
海苑轻笑着不再说话,而加洛也随之陷入沉思。夜神同自己的谈话如今仍旧历历在目,当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持有异元史册时,夜神制止了他,并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脚印,都已然成为整个人类历史的一部分;即使它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也并不代表它毫无影响。今日无意间掉落的一枚金币,就有可能成为改变整个世界的起点。你们早已参与其中,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若真要以对历史毫无影响的角度去记录,除了置身世界之外又如何做到?尽管如此,我还是接受着你们传递过来的信息,还看的津津有味
“我所强调的客观只是尽你们所能,无愧于内心、无愧于史实记录者的客观。凡是拥有智慧与情感的生物都无法避免主观性的存在,如何妥善处理它们之间的关系,也是异元史册的一大看点啊
“我想告诉你的是,只要对得起你所写下的文字,你所经历过的事实,就算你是历史大事件的主角又如何?人无完人,但求问心无愧”
“我很喜欢你的记录风格。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再次见到你所书写的历史篇章”
这是夜神在他重回异元世界时,对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在虚空中飘荡的他确实被满腔愤恨与自责困扰,自然不配在史册上留下记录;但现在的自己……加洛不知道,或许他还没有信心重新回到那个内心中公正客观的自己吧。
“喏,我们到了!”
月光再次点亮了身边的世界,也暂时驱散了那团名为心事的阴霾,加洛也终于能解除夜视了。很快,他目光被远处的聚落吸引,推开浓密的海草,一栋栋源自天华的东方楼阁出现在缤纷的珊瑚间。碧瓦朱檐,楼阁林立;鲛人们以贝壳为道,以珊瑚为花,建起一座别样的东方城市;青色的琉璃瓦在月光的照耀下宛若静海上的清波,熙攘的闹市让人忘记自己正身处大海。那有名的“东海龙宫”,在它面前恐怕也不过如此罢了。
“走了。孩子们今天也累坏了,不能再麻烦他们了”
海苑率先跳下鲸背,加洛紧随其后。不过在落地前,加洛伸手轻轻摸了摸他光滑宽阔的面颊;巨鲸也从头顶轻轻喷出一股气流,随后长啸一声朝海面游去。此时已有不少居民围了上来,加洛发觉只有年迈的鲛人无一例外地对自己投来怀疑和敌视的目光,但其他鲛人尤其是青少年和幼年鲛人的眼中,更多的是好奇和敬意。他们难以理解一位陆地生物是如何做到在海中来去自如,还没有任何辅助装备的。
四下涌来的鲛人越来越多,有很多都是睡眼惺忪地奔出家门前来围观。就在他们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时,海葵带领着装备精良的近卫军赶到,从人群中开出一条前行的道路。
“人多声杂,有关神魄的事情去我的住处详谈吧,嗯~我也得休息休息了”
海苑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带着加洛在士兵的护送下一路直达城市中心的那座有着重檐庑殿顶的,宫殿模样的建筑。
“那个大圣,我没打算在这过夜来着……”
“照大圣说的做”
海葵的话如冰锥般直穿胸膛,加洛明显感到她话语中带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杀意,若不答应背后怕不是要挨上一枪,于是也就只得照做了。
“这可不是说说就能解决的事,希望你能习惯海里的菜”
海苑打趣似的笑着说道,海葵看起来就没那么高兴了,像个押送囚犯的狱卒紧跟在加洛身后,不过这并不影响加洛观察这里的生活情况。
早在天地之战时期,天华就已成为异元世界数一数二的强国。幅员辽阔、国泰民安,全国上下一派富饶安康的景象;不仅经济发达,其文化更是异元世界东方文化之根源,也是世界上最具影响力的东方文化之一;其武德之充沛,其属国东璃曾发生过的大规模叛乱,不出两周时间即被平定;即使在异元世界最黑暗的沉沦时刻,天华依旧屹立在世界之巅,并对其他有难的国家施以援手。
天华自然也影响了借居其沿海的鲛人部族,即使他们远迁至边缘之海,也依旧保持着曾经居住在天华领土内的模样:居民友爱互助,尊老爱幼;犬舍之间鸡犬相闻,治理江山的文官体恤百姓,保家卫国的战士骁勇善战。或许这次迁徙是天华安排的一次文化传播也说不定。
不过加洛注意到,鲛人们所使用的武器不止有传统的弓箭和冷兵器,也有来自魔法科技的产物——元素枪械。魔法器械早在本源之争的时候就已经出现了,但由于其复杂性和昂贵的成本一直没有普及,仅在国家层面作为战略要务存在;部分实力强大的国家下放了一些已经成熟的技术以供民间使用,比如将单纯的魔导记录仪器改造成手机和电脑之类的东西等。
然而,这些技术经历天地之战以及虚空黑潮的摧残,整个世界的魔法科技乃至元素魔法本身全面倒退;在那之后,世界又历经长达两千年的沉睡,能保留下的技术少之又少,尤其是与武器相关的研究成果。
眼下的枪械属于地狱军工制造的经典型号之一,加洛有幸参与过部分设计与研究,外壳设计就有自己的一份功劳。见到如此熟悉的东西自然令人无比喜悦,如果能借此打探出和地狱有关的情报就更好了。加洛打心底敬佩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在废墟中搜寻往日遗产的人。
“对了,我看到这些鲛人装备了我们地狱曾经的元素枪械,能告诉我和它相关的信息吗?”
“这个啊,他们从迁徙过来时就带着不少,好像是从卡宁半岛那边弄到的。听说那地方就是天地之战的导火索,现在只是天华的一个邻国罢了”
地狱曾经为帮助卡宁联邦派出军队,却被天堂视为侵略行为,天地之战就是这样爆发的。加洛也是后来才调查到这也是那群门徒计划的一部分。天地之战后天堂陨灭,天域近乎不复存在,卡宁联邦也交由地狱和天妖分别管理。
如果卡宁半岛存在地狱军备,说不定建在那里的与地下世界联通的传送阵依旧活跃。但现在的首要目的,是取得神魄前往天华。在重返地狱前,加洛还有些要事去做。
不觉间,一行人已然来到宏伟的宫殿内。就像所有东方文明的布局一样,城市之内总会独立出一片区域作为统治者居住的内城。踏着由贝壳装点着的光滑大理石路面,一切喧嚣也就全都抛在了只有象征意义的矮墙后(海里这堵墙能防住什么啊);大海重回自己应有的宁静,偶尔有几个守卫在街道上巡逻。游鱼也都颇有灵性,从不成群结队只是两三只地出现在这里,不敢打扰在此处休息的居民。
“房间已经为你安排好了。海葵,带贵客去偏殿休息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得早点休息准备明天的会议了”
海苑打了个哈欠,转向加洛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抱歉啊,我确实需要休息了。关于神魄的事只能推迟到明天了”
“我能理解的,毕竟现在是凌晨时分,我想也没人愿意在大晚上起来讨论问题吧”
加洛微笑着指了指身后一脸严肃的海葵。
“况且,有这么一柄尖枪抵在身后,我不从也得从啊”
“噗嗤!”
海苑又一次没忍住笑出了声,这让加洛身后的海葵很是尴尬,只得狠狠将加洛从海苑身边推开。
“快走,不要打扰大圣休息!”
“你不带路,我不知道怎么走啊”
加洛一边举双手投降,一边立在原地用无辜的眼神望着海葵,这副多少带着点委屈和无奈的模样惹得海苑哈哈大笑,一些随行的士兵也被逗笑了。海葵洁白的面颊羞得一片绯红,一把揪住加洛的后颈大踏步将其拖向与主殿完全相反的方向。
“再敢多嘴,我就把你丢去喂鲨鱼!”
“好好……”
加洛略显无奈地朝海苑耸了耸肩,后者则满脸笑意地目送着加洛离去,还挥动着小手与他道别。
“晚安~,明天见哦~”
海葵像扔垃圾一样将加洛丢进偏殿,随即甩手关上大门,又在门外打上两道结实的铁索,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看得出她真的很讨厌加洛,但他确实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令人讨厌的事。如果单纯因为背叛者的名号就有如此之大的反应那倒也正常,不过加洛总觉得另有隐情。
“嘛,想那么多干什么……还是先休息吧再说吧”
加洛环视四周,虽说这地方属于偏殿,但内饰装潢却丝毫不比地狱的宫殿差。只是和地狱的装饰相比,海洋风自然是这里的主导,这对看久了地狱熔岩风格的加洛来说确实是一次新颖的体验。
“喔,他们还准备了夜宵”
八仙桌上摆放着一盘鲜鱼刺身,加洛其实并不怎么饿,也不是很习惯吃刺身这种食物。本想就此放着不管,还能避免有人下药,又担心此举会引发信任危机;本已想好了推脱的说辞,奈何实在敌不过浪费食物所带来的负罪感,索性将这些担忧一股脑抛在身后,三两下就将一盘刺身吃干抹净,连调味的柠檬片都吃的一点不剩。
不过在加洛这里,柠檬比刺身好吃的多,谁让他喜欢呢。
不少人都好奇鲛人们的卫生间是什么样的,加洛也不例外。事实证明,马桶简直是为鲛人量身定做的一款发明。而在洗浴方面,他们则是用类似水枪一样的东西喷出热流,以达到冲洗身体的目的。尽管加洛非常想体验这种新奇的洗浴方式,无奈取消屏障等于自取灭亡,只得悻悻离去。
有生以来,加洛第一次在海里过夜。鲛人们的床没有被单和被子一说,算是完美将天华最传统的板床保留了下来,只留有一块用海绵制成的枕头,当然他们似乎也考虑到加洛是一位陆地人的缘故,特意用海绵和丝绸做了一张床垫铺在床上。鲛人们个个都是纺织丝绸的能手,制出来的绸缎柔顺舒适。盖上他们为自己准备好的一张丝绸毯,加洛合上眼,在宁静而温暖的海洋下进入梦乡。
梦境中加洛好似置身世界之外的虚空,放眼望去只有昏沉。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了。冥冥中,加洛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爬上身体,重重地压在自己的腿上;腰间传来似少女玉手拂过的奇妙触感,一种沉闷感涌上胸口,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盯上猎物般的视线。
这不是梦。
加洛猛地睁眼,看到海葵正穿着一身有着贝壳装饰的内衣跪在自己的双腿上,一只手撑在他的胸口,另一只手则攥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看到突然睁眼的加洛,海葵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随即贴上前去捂上他的嘴,将刀刃架在加洛的喉咙上。
“不许出声,敢动一下立马杀了你!”
令海葵感到意外的是,加洛并未因生命受到威胁而面露恐惧,反倒一动不动地配合着自己的动作。少女将捂住加洛的手缓缓松开,刀刃则贴紧了加洛的脖子。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加洛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只是静静地望着她而已。
本以为对方会露出怯意或是挣扎,这样就能找到一个威胁的机会让他连夜滚出聚落再也不敢回来;没想到对方竟如此镇静,海葵一时间也不知怎么做了。
紧握尖刀的手渐渐垂了下去,海葵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加洛身上。
“怎么了……?”
即便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加洛的声音依旧清晰明亮,在空荡荡的偏殿中回响。
“在她身边的明明是我才对……”
“什么?”
刚睡醒的加洛脑子有些发懵,情商暂时下线的他完全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在海苑身边的人,应该是我啊!”
这一吼可算是给加洛震清醒了,看来自己无意间被卷入了一道名为情感纠纷的漩涡中。
“我与她度过了那么多次难关,相互之间扶持了这么久……怎么能被你这样的家伙夺去!”
“冷静一下,没有任何人要夺走你的海苑,我发誓!”
吊桥效应,这是人与人之间催生出情感的最佳的方式之一,看样子海葵已经在和海苑的多次出生入死中对她产生了不一般的情感,而一扯到情感就准没什么好事情。这是加洛根据自身经历,长久以来总结出的经验。
待对方的状态稍微稳定下来时,加洛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身体,坐起身试探性地询问道。
“这么说,你喜欢她?”
“没错,我喜欢海苑。她是我此生最珍贵的存在,也是我们族群的希望。我与她历经无数艰难险阻,彼此间拯救了无数次……没有她,我早已葬身渊洋,我们的族群也将不复存在。我已发誓将此生交付于她,而你现在却要把她从我身边,从族人身边夺走!”
“冷静点,我从没说过要夺走她的话,我只想让她帮我找到水神魄而已”
海葵抬头看着加洛的眼睛,话语间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然后呢……?边缘之海的人类迎回他们的神明,将她困在毫无自由的世界里?取走神魄,神明离去,鲛人们失去抵御渊海生物的力量,让千百年前的悲剧再次上演?等蛟龙重新跃出水面时,再让海苑独自一人回到冰冷荒芜的深海,在孤独和黑暗中迎来生命的终结?”
海葵桔色的眼眸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一颗洁白的珍珠从眼角滑落。这便是鲛人的泪水,人类也曾因此大肆捕杀、奴役鲛人,以至天华海域之外再也无法寻见他们的踪影。
加洛沉默了,他确实不知道神魄对他们来说如此重要,更不知道是他们的帮助让海苑在深海生物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下幸存至今。五百年来这里发生的一切无人记录,无人知晓。海葵不只是在担忧一位爱人的离去,更在为整个族群的未来而担忧。渊海大圣,这个名号就蕴含着鲛人们无比深厚的希望。倘若海苑离去,神魄不再,历史悲剧的重演只是时间问题。而到那时,这片海洋里发生过的无数催人泪下的故事,都将被波涛汹涌的海潮吞噬,成为湮没于时间长河之下的又一捧细沙。
“明天,你会明白的……”
留下这句话后,海葵跳下床去,钻出窗户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已然合不拢眼的加洛独自挣扎。
5
阳光穿过阵阵海浪,温暖着多姿多彩的浅海。加洛从床上坐起,一时间忘了自己身处何处。他摸了摸身下用海绵做成的床垫,又望了望屋内的珊瑚装饰,马上就清醒了过来。昨晚发生的事好似一场不真实的梦,但他清楚的知道一切都是真的。直到东方泛白之时,加洛都还在床上挣扎,从异元史册中搜寻着他想要的答案。
神魄确实能为不少诸神时代的产物供能,也只有神魄能为那些在神明的帮助下,或是由神明亲手造就的产物功能。加洛唯一能找到的,就是由当年水神为了对抗干支邪所建造的上古防御设施。
史册记载,远在诸神之战时期,邪神一方为了赢下战争,为首的九大魔神分别选择了一种远古巨兽赐予力量,将其作为御兽协助战争的推进。邪神一方战败后,魔神和他们的御兽也被悉数封印于世界各处。虽说因为强大的封印,魔神再临世间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承载了他们力量的御兽却时常苏醒,为他们的主人再临世间铺平道路。
由于无法两头兼顾,幸存下来的九大正神才修建了许多用于抵御远古巨兽的器械和建筑,防止自己离世后灾难卷土重来,所以才出现了由神魄功能的防御设施。
除此之外,他们还修建了许多神陵,也就是现如今冒险者们探索的遗迹,里面安置着许多能够增强实力的物品供后人使用。它们几乎都是以那些在战争中英勇战死的神明所配戴的物品为原型,批量重铸而成。这些物品在当时被称作“神明遗物”,后人则将其称为“异元神物”并多以“神物”简称。
加洛不知道这片海域是否有神陵遗迹的存在,但他能够确定的是,当年的水神阿希塔纳确实在此处修筑过沿海要塞。那时的边缘之海还是一小片大陆,在冰川消融后被海水淹没,才形成如今的边缘之海群岛。他回想起昨晚初来乍到时无意间瞟到的装饰一样的矮墙,那分明是要塞的残垣断壁之一;而那些架设在高台上好似火炮的东西,应该就是需要由神魄供能的防御装置。
想清楚这些问题后,加洛的心里多少也有了个底,开始酝酿起相关的计划了。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小阵骚动,随后海葵一把推开偏殿的大门,端着和昨晚一模一样的刺身拼盘走了进来,面无表情地将它摆在桌上。也没问加洛愿不愿意,她就一屁股坐在桌边的靠背椅上不走了。
一对可爱的小脑袋从门外探了进来,好奇地四下打探着屋内的情况。从穿着上来看,应该是两位皇城内的侍女。海葵朝她们干脆地挥挥手,两位少女便嬉闹着抛开了,留下这一男一女在空荡荡的偏殿内。
“你还真不怕我给你下毒啊”
海葵开口打破尴尬的沉默,饶有兴趣地看着加洛。她结白的四肢还是披着和昨日一样的鳞甲,漆黑的紧身丝绸衣将她曼妙的身材勾勒得一清二楚。穿成这样真的能有防御力吗?加洛不经产生了这样的疑惑,不过也可能是为了方便行动,所以才没穿上厚重的板甲吧。
“信任是合作的首要原则,我不这么做的话,又怎能得到你们的信任?”
加洛走下床,拾起筷子夹起一片三文鱼送入口中。即使味道确实让人难以下咽,加洛还是面不改色地嚼着。
“忘了告诉你,这盘刺身确实加了些东西——昨天的也是一样,为了不让你觉察到我还特意用鱼腥味掩盖了一下。怎么样,没吃出来吧?”
加洛愣住了,一脸“玩我吧”似的表情看着海葵,但最终还是将口中的三文鱼咽了下去。
“骗~你的,我怎么会是那种阴险狡诈的小人呢”
看着愣愣的加洛,海葵露出了得意的微笑,这是自加洛第一次见她这么开心。
“不过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会马上把嘴里的东西吐掉,然后疯狂用手捋舌头呢。知道被人下毒还能表现得这么镇静,我也确实佩服”
“小祸不用躲,大祸躲不掉,不如安心接受事实冷静思考解决办法。况且如果你真的在里面放了什么的话,我昨晚就该魂归地狱了,也用不着你进来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加洛耸耸肩,不过还是朝刺身吐了吐舌头。
“不过说句心里话,我确实不怎么喜欢吃刺身”
“什么嘛,海苑以为你喜欢吃特意又叫人送来一盘呢……”
“别担心,浪费食物不是我的作风”
加洛坐下,将生鱼一片一片地送入口中。海葵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你说的话,我考虑过了”
加洛知道海葵肯定不是单纯的来捉弄自己的,自然开门见山地进入了正题。海葵见状也就不再掩饰,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今天上午会有一场会议,族群内所有的领导者都会参与。我不知道海苑为什么铁了心要帮你,她说你会有解决这一切的方法,还叫我相信你。我也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相信一个在历史上饱受争议的家伙,但她的希望就是我的一切”
海葵望着加洛的桔色眼眸中。既有对未来的担忧,又有对与他合作的挣扎,但更多的是对海苑的信任所带来的坚定。
“元老们是不会同意的。本来我也很抗拒,但海苑让我在会议上选择支持你。所以,我希望你真的能想出一个解决方法,不要辜负她对你的期望!”
加洛咽下最后一片生鱼,计划也在他的脑海中初具雏形。只是,他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海葵,你真的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吗?”
“我的一切都是她赐予的,这份恩情无以相报”
“即使迈向只有死亡的深渊?”
“那我也义不容辞”
加洛点点头,迎着日光走出偏殿。
“交给我吧。我会给你们一个美好的未来”
“哟~加洛,昨晚睡得还好吗?”
刚出偏殿,就见到海苑满面笑容地朝这边挥着手。她的衣装还是那件印着水流和浪花的海蓝色旗袍,只是她仍背着自己的武器。加洛想了想海葵的装束,隐隐觉得这次会议没有那么简单。
“早啊大圣,老实说这是我第一次在海下过夜,不过休息的还蛮不错的”
“那就好,今天我们可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海苑走到加洛身边,身后的海葵则迎上前去站在大圣的另一边。
“啊啊,怪不得你还背着这跟……枪棍?”
“你是说潮汐之杖吗?那当然,它可是陪我度过了不少难关。但我说的硬仗可不是去打架”
“我明白的大圣,我明白”
加洛紧了紧双拳,让秩序元素流经手套。这一举动海苑自然看在眼里,她也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加洛的肩膀。
“别那么紧张嘛,整个部族大半的军队都站在我们这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办事总要留一手,以防万一嘛”
海葵拍拍手,一位有着鲨鱼尾的亚人少女闻声赶来。鲨鱼类的亚人非常稀少,以强大的水下作战能力著称,一般出现于卡宁和塞瑞两国海域。由于两地临近天华,在那里也有过他们的踪迹。
“军队方面怎么说?”
“回禀大圣,万事俱备,只待您一声令下”
海苑点点头,看向身旁的加洛。
“去议事厅的路还有段距离,不妨说说你的打算?”
议事厅内,几位元老早就迫不及待地议论了起来。以最为年迈的鲛人为中心,左文右武、按年龄从大到小依次向外在两排桌子上坐好;桌后的高台上还留着一把龙椅,但无人靠近。即使交流的对象有时相隔甚远,也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交流。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会议却迟迟未开始。焦急与恐惧写满了一张张年迈的面孔,不安的气息早在会议正式开始前就弥漫开来。正当他们说的起劲时,嘈杂声中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呼喊。
“大圣驾到!!”
话音刚落,海苑就出现在了议事厅门前,带着加洛和海葵一并迈入玄关。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整个会场瞬间鸦雀无声。年迈的鲛人想起身行礼,却被她抬手制止。虽说脸上仍带着微笑,不过却没有一丝温暖,反倒有些不寒而栗,有些人甚至不敢抬起头来。
海苑径直走向高台,翘起玉腿坐在龙椅上,用犀利的目光打量着参与这场会议的每位来客;海葵则立着长枪站在她的右侧,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前方;至于加洛,他们并没有为他准备座位,但这并不妨碍他成为这次会议的主角,反倒因他屹立在众人中央直视大圣的模样,让他在众人眼中产生了一种高大雄武的错觉。
“开始吧”
无需多言,海苑已经把话在信件中说的非常清楚了。立刻有一位中年文官起身,草草向大圣行完礼后急不可耐地发表起他的见解来。
“这完全就是胡闹!水神魄一直以来都是我族对抗渊海生物的希望,如今巨蛟出世,海兽横行,怎能轻易将其交予一位世界的背叛者!大圣,此事万万不可啊!”
这位官员过于激动,以至于行拜礼时的文帽都外到了一边;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称赞着这位敢为人先的同伴。
“神魄乃神明消散后,留存于世间的最后产物,是对整个世界的遗赠,岂有一族独占之说?况且天华未曾显现过水神魄,尔等先祖又是如何抵御袭击的?”
此言一出,那位中年文官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低头沉默不语。身居族中举足轻重的地位,还经受过天华正确的辨证历史教育,他们都知道加洛手握异元史册,熟知世界历史,要想辩驳过他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台下的元老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似乎在共同商讨对策;加洛虽孤身一人,但始终身正首挺,气定神闲。
“阁下虽手握史册,然终究乃他人所记,未尝涉足其间。纸上谈兵之事,大圣安可信之?”
头发胡子全都白花花的老鲛人站起身,不慌不忙地向大圣行过礼后,再向众人娓娓道来。这位老者在族群中学识渊博,此话一出高下立判,众人无不肃然起敬,暗自拍手叫好。按理来说老者的话应该给足了压力,然而加洛却没有一丝慌乱,悠然自得地在中堂踱着步回答道。
“史,乃明智之文;洞悉古今,点明未来。先人之智,恰如父之指引,母之叮咛,师之教诲。史为他人所记,虽事有所虚,然智乃为实。若史记之事皆为纸上谈兵,为何历代明君仍以史鉴往训今?无古不成今,而今必成后世之古也。阁下之智,然无古人之言呼?”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老者自觉羞愧,只能躬身行礼,黯然落座。此时,一位满身铁甲的魁梧领军耐不住性子,起身辩驳道。
“灾劫之蛟甚是强大,而今神魄实为御敌之利器,倘若大圣归国,神魄不再,吾辈又当何以御敌?”
“神魄虽寿,犹有尽时。待神魂归天,神魄散尽,尔等又当以何御敌?”
明亮的厅堂只剩沉默,元老们都低着头一言不发。海苑看着身下的一众官员,撑着脸一言不发;众领军在海葵的注视下不敢抬头,他们也不知道一旦没有了水神和神魄,究竟该如何是好。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讥笑,打破了这可怕的寂静。
“哼,说到底不过是世界的背弃者,有何颜面在此高声明理?”
加洛猛地看向声音来源,是一位年轻的白脸文官,一幅不服气的模样。加洛并不生气,只是微笑着向他踱去,笑容中满是冰冷,那小白脸不由得打着哆嗦退后几步。
“本来只是商讨对策,怎么突然变成人身攻击了呢?此等狗急跳墙之言,又何以张口谈明理?我原以为各位元老德高望重,秉承天华礼仪之风,不想却激起无礼之徒,罪过,罪过!”
加洛转身抱拳,向在场的其他人躬身赔礼。那白脸官员见其他人都向自己投来厌恶的目光,只得灰溜溜地缩回身体,几乎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议会厅。海苑已将那人默默记在心里,恰好那人连告退的礼节都没做,这下连罢免他的理由都省下了。
“如此说来,阁下莫非已有两全之策?”
年轻的领军起身抱拳询问,加洛转过身看着他,微笑着迈步踱回厅堂中央。
“自古以来,我们就有埋头奋斗的人,有不畏艰险的人,有为民献身的人,有舍己为国的人。任何恢弘壮阔的英雄史诗,在他们面前终会黯然失色。他们用双手拼出无数人的明天,用生命铸就美好未来的希望。我们无数次依靠他们披荆斩棘迎来光明,过去如此,现在如此……”
不知为何,门外突然传出阵阵撼动天地般的声响。加洛测过身去,同元老们一齐望向声音的来源。一排排鲛人战士身披战甲,手持利器出现在石阶下。年少的,年迈的,黝黑的,洁白的,缠着绷带的,满身伤痕的……不说,不笑,不动,齐刷刷地屹立在广场上,宛若一尊尊鲜活的雕塑。
“而未来,也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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