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話 交錯的記憶
迎面吹來的風夾雜著獸類特有的腥臭與血腥味，令所有人皺起眉頭。
幸而，這種難聞的氣息只持續了幾秒。
一道泛著白光的半透明屏障迅速沿著甲板延伸開來，將出入口到甲板中間的位置圍起。儘管無法阻隔狂風，拂過鼻尖的氣息卻變得無比清新。
高舉雙臂的梅爾巴諾從掌心放出光芒，持續為這道屏障注入力量。
「在淨化之力的結界裡，可以暫時不受翼龍的毒影響。待會小心別踏出去太久。」
「很有用嘛，瑪希拉。」
「多謝誇獎，抹布。快給我滾去工作吧！」
「不需要。工作自己送上門了。」
「什麼？」
呼應步恩畢那句略帶不悅的話語，通訊裝置中傳出賈蘇爾緊張的呼喊聲。
「梅爾巴諾大人！約二十頭翼龍正直線飛往甲板！請小心！」
「這麼快！？我們才剛出到外頭！」
話音甫落，五頭翼龍便迫不及待般從甲板邊緣騰空而上。沾滿鮮血的利齒尖嘴化為擴聲筒，瞬間將尖利難聽的吼叫傳遍甲板。雖然還不到殺人音波的程度，但梅爾巴諾和烏斯塔德的臉仍因噪音的折磨而痛苦扭曲，頭頂的淨化結界也開始變得不穩。
突然間——折磨耳朵的噪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厚重的墜落聲。
高速劃過的風刃將翼龍們的翅膀切斷，在軀體上切割出無數雜亂的傷痕。失去飛行能力、摔在甲板上掙扎的翼龍虛弱地哀嚎著，完全沒了剛才的氣勢。
站在後方的兩人不約而同望向身旁的老學者。
他們熟悉的「納賽爾」耷拉著嘴角，表情不復平時的親切。藏在偽裝底下的莉芙更是高高撅起了嘴，周身散發出的怒氣甚至讓他們感受到些許冷意。
「一隻都不能放過。吃了那麼多卻繼續襲擊我們，這根本不是生物的狩獵習性。」
「是啊。單純的魔獸就罷了，但這些傢伙的行為裡沒有獸性。」
步恩畢朝下重踏。下一刻，原地空餘微凹的鞋印。
瞬身衝至甲板邊緣的他，正面迎上兩隻新出現的翼龍。施以全力的水平斬擊沿著張開的大嘴直線劃過，字面意義上讓牠們腦袋分家。
落到甲板上的無頭翼龍身體激烈抽搐著，齒縫間的一根斷指滾落到步恩畢腳邊。那根斷指，明顯比成年人的長度小上不只一倍。
步恩畢悄悄延伸細小的鎖鏈，收起幾個在翼龍腹中嚎哭的靈魂。儘管只簡單查閱部分靈魂的生前經歷，卻已經足夠讓他理解莉芙憤怒的理由。
⋯⋯黑翼天族的空間感知確實很方便。不過，有時候看得太清楚不見得是件好事。
稍作停頓的數個呼吸間，其餘十幾隻翼龍各自從甲板邊緣與上空飛來。
莉芙再次施放風刃。不過牠們從同類的遭遇中學習了閃避的技巧，這次只擊落四隻——剩下的翼龍因不同的大小傷勢而減緩速度，卻依然直直繼續沖向甲板上的人。
站在最前方的步恩畢自然不會讓牠們如願。他揮動披風撥開噴向自己的毒液，躍上空中把某隻翼龍的頭當成跳板，揮刀逼退試圖衝向後方三人的翼龍。
其他翼龍沒有放過步恩畢的空隙，無數利齒與爪子紛紛朝他招呼。不過，步恩畢直接用手腳的甲冑架那些攻擊，反過來用拳頭與刀背打歪牠們的下顎。雖然不像風刃一樣殺傷力強大，但穿透皮肉的鈍痛徹底激怒了翼龍群，紛紛將步恩畢當成最優先的目標。
這一切正符合步恩畢的計策。確認翼龍們的位置都被控制在甲板前方後，他便假裝不敵，順著某記爪擊重重落回甲板。
「烏斯塔德！動手！」
「是！」
烏斯塔德高舉坎加爾之鏡。被步恩畢刻意聚起來的翼龍全都清晰落入烏斯塔德的視野中，他照著之前的囑咐將力量集中在其中一隻的眼球上，驅動神器放出白光——
從未有過的強烈抽痛感瞬間襲擊烏斯塔德的腦袋，差點讓他無法保持站姿。這是精神力被大量消耗的現象。
不過，效果卻顯而易見。
甲板可見範圍內的翼龍，眼球全都變成了蒼白的冰球。被奪走視覺能力的翼龍無法再振翅飛行，紛紛跌落在甲板上。自眼球傳遞的寒冷氣息如針刺一般朝頭顱內部延伸，使牠們忍不住發出痛苦的吼叫——步恩畢趁機將刀捅入張大的嘴，逐一將行動變得遲鈍的翼龍解決掉。
「做得好！吸引翼龍的工作交給我，之後在納賽爾先生準備下一發魔法的空檔間凍住牠們！」
「是⋯⋯我會努力！」
莉芙沒有回應。她讓「納賽爾」的外表保持在一種看似凝神準備施法的感覺，私底下其實正偷偷用重力魔法制服那些翼龍，幫步恩畢加快補刀效率。
烏斯塔德初次用不習慣的方式使用神器，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不過獲得步恩畢的肯定後，他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面對接下來的攻勢。
梅爾巴諾的視線來回在三人身上觀察，最後落在最前方的魁梧男人身上。她的眼神中仍有嫌棄，嘴角弧度卻不自覺變得柔和。
「第一波翼龍已經大致解決了。赫拉姆，等民用機全數疏散後就逐步降低高度，在最近的機場與地面部隊會合！賈蘇爾，回報天空和地面的翼龍數量變化！」
「遵命，公主殿下。」
「遵命，梅爾巴諾大人！目前地面部隊分成五處，正與約二十隻翼龍交戰！十秒前有八隻翼龍從下方攀升，約三分鐘後接近！」
因為獲得的戰果遠超想像豐碩，通訊中應答的兩道聲音在嚴肅之餘還帶著一種放鬆的喜悅感。這種小變化讓梅爾巴諾會心一笑，大聲呼喊正將長刀從某隻翼龍身上拔起的步恩畢。
「抹布，下一波是三分鐘後！你的狀況還行吧？」
「隨時都行。倒是你，接下來可別先累倒。」
「哼，別小看我。撒加敦商人可是很講求體力的！」
「有自信就好。待會加油，瑪希拉。」
「⋯⋯？知道了。」
似乎隱含一絲挖苦的語調讓梅爾巴諾有些疑惑。不過，現狀容不得她多想，疑惑片刻後便迅速將精神集中在維持結界與觀察戰鬥情勢上。
——之後，梅爾巴諾很快就明白先前那詭異的語調是怎麼回事。
接下來十五分鐘內，翼龍的襲擊如怒濤般持續了五次，每一次的間隔都不超過三分鐘。第三次甚至與第四次部分重疊，多達三十隻以上的翼龍群一度讓指揮室的兩人建議他們撤退。
然而，那三人的配合達成了近乎不可能的戰果。
魔法師納賽爾施放的風刃威力強大，確實具有與宮廷首席魔法師相近的實力。而且在迎擊途中，他還能分神為所有人施放魔力防護罩，擋下幾隻穿過前方防線的翼龍。單論魔力量而言，恐怕比首席魔法師更勝一籌。
使用坎加爾之鏡似乎對烏斯塔德造成很大的負擔，不過他每次都能在翼龍群來襲時提供最精準的支援。雖然和傳說中運用神器殲滅一支軍隊的阿瓦米爾將軍相比，仍有不及之處，但未來想必會成長的更加強大。
最後是始終站在最前方的那個男人⋯⋯可靠卻又可惡的抹布。他的身手遠超想象，如果沒有他就無法維持眼前的戰線。但是，站在最前線的他也因此時刻。最初兩次他還會刻意閃避噴濺的鮮血，後來就開始毫不在乎的沐浴在翼龍的鮮血下，逼得她必須無時無刻加強力量為他淨化。
齊蘭特翼龍最具威脅性的是嘴中吐出的黑色毒液，但牠們其實全身都有毒性。要是接觸毒血太久，身體的細胞就會壞死，絕不能放著不管。
她能理解同時應付大量翼龍的抹布無暇顧及這種細節。但從先前的語調來看，他分明知道情況會演變成這樣，才特地叫她「加油」！
想到這點，梅爾巴諾邊忍受越發強烈的頭暈來釋放淨化力，邊用惱怒的眼神死瞪著前方那名魁梧巨漢的背影。
「赫拉姆，回報高度和飛空艇的情況！」
「公主殿下，目前維持於二千公尺。降落程序已準備完成，正等待地面機場的降落許可。」
「賈蘇爾，回報地面和空中的戰績！以及剩餘的翼龍數量！」
「地面部隊的交戰已結束，殲滅共二十六頭翼龍！空中擊落共七十五頭翼龍，有七十隻的擊墜數來自甲板！剩餘翼龍還有十二頭，預計四分鐘後從西方六千公尺的高空下降到甲板！」
「知道了！優先準備降落，與地面部隊會合！」
梅爾巴諾結束通訊，對最後一波翼龍的來襲微皺眉頭。
那些翼龍從第三波襲擊後，便開始從高空下降襲擊，精準挑在地面防空炮無法支援的高度和角度。具有智慧的戰略，是厄回軍隊過去迎擊齊蘭特翼龍時從未見過的。
「納賽爾先生，請先和烏斯塔德先到後面休息吧！你們的精神力和魔力應該都消耗的差不多了，再繼續下去會影響身體狀況！」
「謝謝你，梅爾巴諾。接下來就暫時交給賈布了。」
「我、我還能動⋯⋯！還有餘力、驅動神器⋯⋯！」
「烏斯塔德，你做得非常棒！所以給我乖乖休息！」
「遵命，賈布先生！」
「都說了，別用敬語！」
事實上，烏斯塔德的臉色已經差到隨時倒下都不足為奇。不過得到褒獎後，他便一臉安詳的被攙扶到後方坐下。目睹這情況的梅爾巴諾相當無語，再次懷疑起步恩畢是不是真的有魅惑能力。
站在前方的步恩畢無暇回頭，一把將幾隻與他對峙的兇悍斷翅翼龍打飛到甲板外。
失去翅膀的牠們在空中揮舞著手腳掙扎，觸地瞬間揚起大量沙土。在坑底掙扎著試圖爬起來的翼龍，立刻在另一道重力魔法的攻擊下迸出大量血花，徹底沒了再次動彈的機會。
（剛才的都解決了喔，步恩畢。）
（好，幫大忙了。剩下的就交給我。）
若無其事般扶著烏斯塔德在後方安坐的莉芙，透過風魔法繼續和步恩畢互相傳遞訊息。稍微重整架勢的步恩畢，再次迎上分批飛下的十二隻翼龍。
「這就是最後了？你們和背後的主人都不走運呢。」
眼露凶光的步恩畢啟動手甲的戰鬥輔助機能，向最先降下的一批翼龍揮出長刀——這一擊，劈出了幾乎切裂半邊身體的大傷口。
向前疾衝的步恩畢毫不在意刺激耳膜的慘嚎與噴濺的毒血，抓住其中一隻的頭再狠狠砸向未受致命傷的翼龍。一陣皮肉擠壓聲之後，骨頭碎裂的數頭翼龍像保齡球瓶一樣無力的從甲板邊緣滾落，最後在荒地上發出巨響。
潑到披風上的血很快消失無蹤，頭與臉上黏膩的血液也在淨化結界的作用下迅速變成清水。步恩畢隨意甩去臉上的水珠，重新提起長刀擺好架勢。
再次加強結界後，已經開始有些頭昏腦脹的梅爾巴諾終於忍不住發怒了。
「我說你，別仗著有淨化結界的保護就亂來啊！知道我幫你淨化多少毒血了嗎！」
「這是為了快速殲滅翼龍。因為有你這樣優秀的淨化者在，我才能放心戰鬥。」
「那、那是當然。我的淨化能力在厄回中能排上前五⋯⋯不對！我想講的不是這個！」
「非常感謝，瑪希拉。你是這場戰鬥中不可缺的人物。」
「⋯⋯也、也不要以為用讚美能混過去！我是叫你更愛惜自己一點！」
「做不到。最後幾隻正在下降，繃緊神經。」
「你這人真是！不過，總算要結束了⋯⋯」
梅爾巴諾才剛發出感嘆之語，通訊手環便事與願違的傳出語調激動的警告。
「梅爾巴諾大人！！有一群總數超過四十的翼龍群從北方高空出現，預計六分鐘後抵達！請立即從甲板上撤退！」
「有完沒完！赫拉姆，降落許可還沒下來嗎？地面部隊已經殲滅翼龍群了吧！」
「公主殿下，地面負責人和領軍前來的哈米德家少爺起了爭執。最壞需要考慮迫降的可能性。」
「援軍由法洛赫那混蛋率領！？關鍵時刻，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在劇烈情緒波動下，已變得脆弱的淨化結界徹底消失。莉芙連忙扶住腳步踉蹌的梅爾巴諾，遞上一支事先拿出來的人類種專用醒神藥劑。
「梅爾巴諾，先喝下這藥水吧。能幫你恢復精神。」
「謝謝，納賽爾先生。」
藥水入喉後，清涼的感覺瞬間盈滿全身。梅爾巴諾驚奇的看著空瓶，正想向老學者請教如此有效的藥水來自何處時，已經砍翻剩餘翼龍的步恩畢踩著血腳印快步跑回入口。
「不能再繼續戰鬥了。齊蘭特翼龍的主要棲息地在厄回北方的悉硯，你對這情況肯定心裡有數。」
「就算有也不能在這說！驅使這麼大規模的翼龍群，已經等同大方宣告名字了！」
「那更擺明了他們是群蠢貨。厄回是在天族見證下成為永久中立國的國家，無法用一句『人類之間的紛爭』輕巧帶過。」
「哼，說不定他們就是群蠢貨呢！這件事結束後，我絕不會放過主導者。」
回想賈蘇爾在通訊中回報的傷亡情況，梅爾巴諾的心在憤恨之餘也不禁陣陣作痛。
通往首都達里亞切的航班頻繁。雖然民用飛空艇依法規配置了對付魔獸的武器，但面對異常密集的齊蘭特翼龍群根本毫無作用。儘管把大部分翼龍吸引過來，傷亡人數依然在短時間內迅速達到數千。
⋯⋯那些生命之所以逝去，是因身為厄回王族的她在這裡所致。
梅爾巴諾緊咬下唇。然後，她抬頭直視步恩畢，果斷放出淨化之力將他沾到的毒血化為清水。比起悔恨，她認為更應該專注於眼前能做的事。
看出她眼神中那份堅定的步恩畢，有些讚許的點頭。
「你與過去的瑪希拉相比毫不遜色，有將軍的資質。真不懂給你取名的人在想什麼，居然選了梅爾巴諾這個完全不適合的名字。」
「不准污辱我舅父！再說了，從來沒人嫌棄過我的名字！是你這人太過奇怪！」
知道取名者的身份後，步恩畢的嘴角有點抽搐。
「⋯⋯是費雷敦喔。那孩子在想什麼啊⋯⋯」
「你剛才說什麼？莫非在偷罵我舅父？」
「你的錯覺。我建議先回指揮室解決降落問題。那些翼龍明顯衝著我們來，要是繼續按照規則辦事，所有人都會一起陪葬——嗚喔！？」
巨大的爆炸聲突然從下方傳出。飛空艇頓時傾成斜角，甲板上的一行人跟著東倒西歪。入口處的莉芙及時抓住離自己最近的烏斯塔德，步恩畢和梅爾則滑到接近邊緣的位置，靠欄杆勉強維持平衡。
「賈布、梅爾巴諾！你們沒事吧？」
「沒事！」
「賈蘇爾！報告狀況！」
「突然出現一隻偵測不到的巨型翼龍！牠撞進輪機室，兩台魔力爐停止運作！」
「傷亡和迫降程序呢？」
「兩重傷五輕傷，已封閉機艙滅火！已經通知乘客準備迫降！」
「好，盡可能挑選人少的地點！狀況緊急，事後責任我來擔——呀！」
更劇烈的爆炸聲連環傳出，衝擊波甚至破壞了一部分甲板的結構。梅爾巴諾連同欄杆一起被吹飛，當她即將被拋向大地，顏面扭曲的步恩畢極其不甘願地拉住了她的手。
「混帳！！待會我得馬上洗手！！」
「抹布，你果然是個爛人！討厭的話就快拉我上去！」
「用不著你催促！」
一秒也不想耽擱的步恩畢迅速將梅爾巴諾拉回甲板，而後立刻從手甲的儲物空間裡拿水出來洗手。看見他像是在清理髒東西的嫌棄表情，梅爾巴諾的情緒瞬間惡化到了極點。
「你什麼意思，抹布！這是對淑女該有的行為嗎！」
「改叫你瑪希拉還行，但肢體碰觸實在太噁心了。我無法接受。」
「抹！布！待會我會向納賽爾先生告狀，你等著受死吧！」
「請自便。」
「你——！」
氣到說不出話的梅爾巴諾轉過頭，打算在傾斜的甲板間找一條相對安全的路走回入口。哪怕只多一秒，她都不想繼續延長和這個火大的男人待在一起的時間。
因此——分散了注意力的她，沒能聽見半壞的通訊裝置中斷斷續續傳出「⋯⋯大人！⋯⋯突破⋯⋯小心⋯⋯」的微弱警告。
「那個」出現得無聲無息。
它的外表與齊蘭特翼龍相似，身形卻比普通翼龍大上五倍。黑色的體表並不是覆蓋著鱗片的皮革，而是近似甲冑般光滑到反光的硬殼材質。
才剛站穩的梅爾巴諾，見到牠的模樣時徹底呆住了。
「什⋯⋯麼？」
察覺異變而轉身的步恩畢，看到的便是那頭巨型翼龍在半空中張開嘴的一幕。
足以將梅爾巴諾整個人吞進去的大嘴散發著腥臭氣息，直直朝呆愣的她咬下——
——記憶深處那天的光景，浮現在步恩畢眼前。
獲得重要情報後，他和拿弗卡坎集結眾多戰力，準備一舉攻陷敵人的各個重要據點。女眷們依照慣例前來城門送行，妻子自然也在其中。
她先和身著甲冑的拿弗卡坎問候，接著與瑪希拉互相擁抱，用卡勒斯一族的禱詞給予她姐姐出戰前的祝福。然後，她笑著朝他的方向招了招手。
他像往常那樣彎下身子，暗自慶幸今天的臉部保養也做得相當充足。接受她的臨別之吻後，那柔嫩白皙的臉龐貼上他的側臉，兩人耳鬢交接。
（——步恩畢，早點回來喔。我會準備好你最喜歡吃的料理。）
溫柔的嗓音、溫暖的氣息，至今仍深深刻印於他心中。
揮手送別的她笑容燦爛，對戰無不勝的他報以信賴與期待。
⋯⋯可是，那次出征卻是叛徒用來調離戰力的陷阱。
他用血咒術先所有人一步趕回來，衝進烽煙四起的城裡。
然而，找到她的時候，已經——
已經——
「梅爾巴諾！！！」
將記憶中的那個名字喊出口時，步恩畢已經下意識撞開了眼前的人。
替代了攻擊目標的他被巨型翼龍咬住大半個身體，重重壓在傾斜近二十度的甲板上。
和梅爾巴諾不同，體型壯碩的步恩畢難以下嚥。憤怒的巨型翼龍將甲板當成砧板，來回將他甩在上面撞擊。金屬的龜裂痕跡與噴濺血痕隨著每次的撞擊擴大，逐漸變成一幅觸目驚心的恐怖畫像。
已經習慣疼痛的步恩畢，並不在乎骨肉被砸碎的傷勢。
在他受限的視野與意識中——只看見那個煩人的小姑娘拼命朝他的方向伸手，不斷呼喊著某些聽不清的話語。
⋯⋯沒有受傷。立足點，似乎由小公主扮演的納賽爾提供了。
那麼，不需要再多加關注。最優先的工作是處理眼前的「罪者」。
一秒。
潑濺在甲板上的血滲進飛空艇的結構中，消除近半數由於爆炸造成的機械損壞。
二秒。
巨型翼龍牙上沾染的血融入體內，化為無數詛咒。意識被詛咒塗成一片空白的翼龍，自動鬆開緊咬不放的獵物。
三秒。
剩餘留在體表的鮮血全數凝聚至手心，按上刀身。血液轉化的文字疊加成串，賦予長刀一次性的物理扭曲法則。
——時間流逝三秒後，匹敵黑翼天族空間斬威力的斬擊將巨型翼龍從中切開。
完成任務的長刀瞬間粉碎，巨型翼龍的屍骸左右各半倒在逐漸恢復平衡的甲板上，沒有流出任何一滴鮮血。
以巨型翼龍的死為信號，原本在天空中正準備包圍飛空艇的翼龍群逐漸散去。與最初進攻時不同，牠們毫無規則的四處逃竄，試圖遠離人類的城鎮。
⋯⋯做完這一連串動作的步恩畢，因為血咒術的代價暫時躺在地上動彈不得。雖然以結果而言，他的舉動可以說是最佳的選擇，但他馬上就得付出其他更昂貴的代價了。
「步恩畢——！振作點啊，步恩畢！我馬上餵你藥！」
莉芙完全忘掉要維持納賽爾的人設，直直衝到披風已經破爛不堪的步恩畢身邊，慌張的開始掏藥包。
唉，這也在所難免。即使透過旅行增長見識，莉芙也還只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孩子嘛。就算知道幽魂使不會死，看到關係已經相當親近的步恩畢變成這樣，失去冷靜是理所當然的呢⋯⋯
遲了一步跟在後面的梅爾巴諾與烏斯塔德，對莉芙拼命拿藥水灌步恩畢的景象感到愕然。在他們眼中，穩重的老學者「納賽爾」現在的舉止就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孩，聲調中還帶上了哭腔。
至於被灌藥的步恩畢本人，稍微恢復動彈後終於受不了的舉起手，制止莉芙把藥水當開水灌的浪費行為
「別⋯⋯別灌了。我沒事。傷口都痊癒了。」
「真的嗎？真的沒事嗎？你剛才被那隻大翼龍咬著噴了那麼多血，肯定非常痛！」
「剛才灌了那麼多藥水，已經把我治好了。所以拜託您冷靜下來，納賽爾先生。那兩人還在後面等著。」
「啊⋯⋯」
加重語氣的「納賽爾先生」終於讓莉芙取回冷靜。她緩緩回頭，與一臉呆滯的兩人對視，裝模作樣的咳了幾聲。
「不好意思，讓你們見笑了哪。賈布的傷我已經用藥水治好了，不用擔心他的情況。」
「⋯⋯納賽爾先生、賈布。你們，究竟是——」
梅爾巴諾往前一步，用十分複雜的眼神看著剛坐起半身的步恩畢。正當她想開口詢問先前的事，刺耳的爆音從通訊裝置中傳出。
「⋯⋯嗎！！降⋯⋯前⋯⋯！⋯⋯防護姿勢！！」
傳達到最重要的詞彙後，通訊裝置的魔力迴路爆出幾縷青白光芒，而後徹底損壞。
看清眼前景象的梅爾巴諾，頓時臉色鐵青。
「大家！！要墜落了，做好防護姿勢！！」
數秒後，已經來不及拉高的飛空艇與地面激烈衝突。
尾部拖著長長白煙的龐大機體穿過部分樹林與道路，在地面人們的驚叫聲中持續滑行。
最後，它停在一處寬闊的荒地前。
那是他們原本預定降落的，地面部隊使用的軍用演習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