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話 赤血修羅
在過於熾烈的陽光照射下,機械車駛過沙漠留下的輪印儘管淺淡,卻仍映照出深黑的投影。當車輛通過失去功用的頹壞城牆時,間歇吹拂的烈風再次捲起沙塵,抹平一切外人到訪此地的痕跡。
遺跡中依然有少數大型建築高高矗立,然而更多的是掩沒在沙中的頹壞牆柱。面對這些混淆道路邊界的障礙物,步恩畢小心操縱車輛前行,遇見無法在沙地上跨越的障礙時,便啟動浮空機能直接飛越。
替步恩畢觀察路況的莉芙,順便將空間感知拓展到整座城市中,確認詳細的內部結構。和充滿風化痕跡的地面相比,地下有著四通八達的完整水道和公路。某些封死的冰窖裡躺著幾具與地面合為一體的枯骨,除此之外看不見任何生物殘留的痕跡。
「這裡⋯⋯完全沒有生命呢。規模比我們之前去過的綠洲都市還大上幾倍,但不管地面或地底,全都一片死寂。是因為滲入土地的詛咒導致嗎?」
「沒錯。我們之前以拉圖斯坦為起點的貿易之路屬於內陸區域的邊緣,這裡才是亞札領土真正的中心點。再往前一小段距離就是優茲坎的皇宮遺跡囉,小公主。」
「步恩畢,這裡已經數百年沒人到訪了嗎?」
「不,厄回的王室每隔幾年就會派考古隊來見習兼維護。在這裡徹底變得無法住人之前,他們在皇宮中留下了紀錄『王殞之地』歷史的文物。」
「王⋯⋯之前在拉圖斯坦和其他城市的博物館裡有看過相關紀錄。是取代優茲坎帝國,曾經統一北荒的『莫特納沃帝國』的建國王嗎?」
「沒錯。既然快到了,我就把口頭說明留給實地導覽吧。」
「好~」
城市中央的皇宮遺跡,是外形最為完整的大型建築。雖然大部分高塔已經崩塌,但仍有許多足以遮蔽日照的堅實結構遺留下來。步恩畢將機械車停在一處安全的地點,帶著東張西望的莉芙進入諾大的宮殿。
地板堆滿柔軟白沙,吸收了他們本就輕微的腳步聲。迎來訪客後仍如此寂靜的環境,讓莉芙想起南脊山脈上那座孤立的神殿,不免有些寂寞。
「這座建築大約有六百年的時間厚度,不過我記得優茲坎帝國一百多年就滅亡了。之後的莫特納沃帝國更短暫,只維持了幾年,表示這座皇宮空置了近五百年吧。」
「沒錯。亞札非常畏懼厄回,所以之前帶你去的博物館只要提到莫特納沃帝國的歷史,敘述都會為了避忌寫得非常保守。不過,這裡可不同⋯⋯哦,到了。小公主,看看這個吧。」
「王座和⋯⋯巨大的金塊?」
他們最終停步的地點,是恢宏的王座之廳。這裡的內部空間和外部殘破的牆體不同,栩栩如生的浮雕、色彩鮮艷的壁畫與石質桌椅,讓這裡看起來似乎停留在五百年前。牆腳處放著數個以魔晶石驅動的屏障裝置,維持氣流與溫度,大幅延緩了自然的侵蝕速度。
在這之中最顯眼的,莫過於莊嚴的王座及擺放於台階前的巨大金塊。黃金表面留有許多用染料上色的連篇雕刻文字、配合寶石鑲嵌的美麗圖畫,基底有著銀色金屬質感的魔道具持續放出微弱魔力,驅散從空氣中落下的塵埃。
「用黃金來當石碑,看起來好奢侈啊。因為亞札盛產金礦,才會選用這種材料嗎?」
「沒錯。莫特納沃帝國很少把黃金當成純粹的裝飾,大部分都用在工業製品和魔道具上。雖然材質柔軟,但雕刻後經過魔力和複數古老民族的異能加工,已經變成了半永久性的紀錄媒介。我曾問過雷這塊碑文的強度,結果得到了『只有天族才能破壞』的回答。這足夠說明它的堅固程度了。」
「哦哦~好厲害。步恩畢,這上面記錄著莫特納沃帝國最後的歷史對吧?我想聽你一起解說帝國從崛起到衰亡的過程!」
「當然好啦,小公主。那可是短暫卻精彩的歷史呢。」
蹲下撫摸莉芙頭頂的步恩畢笑容溫柔,起身凝視碑文時嘴角弧度絲毫未變。
⋯⋯莉芙果然沒辦法察覺他現在的異狀。步恩畢至少十天前就開始用鎖鍊壓制靈魂,所以莉芙頂多只覺得他最近感情比較淡薄,根本看不出他這十天裡一直在承受和血海之刑相等的痛楚。
所~以~呢,我好期待莉芙看出碑文的端倪。加油啊莉芙,等步恩畢講完後你一定能給他致命一擊,讓他反思自己的腦回路!雖說改變很難一次到位,但至少希望他別再天天表演自捅喉嚨的重口味場景啦。
「五百多年前,北荒各處的情況相當混亂。那時統治北荒近半領土的優茲坎帝國腐敗不堪,權力被各處的軍隊與領主瓜分,敵國也四處掠奪,每天都有平民變成奴隸或死在戰火下。在這樣的亂局中,一名出身於現今厄回領土的地方領主崛起,於黎瑟曆478年開始拓展新勢力。」
「那位領主的名字是拿弗卡坎・賈布胡夫。拿弗卡坎的母親是擁有部分古老民族血統的奴隸,不過血脈淡薄的他和母親都沒有繼承異能。飽受折磨的童年和他母親的死,成為了他奪權的動力。他幽禁父親、除掉兄弟並取得領主之位後,開始尋找那些流落各地的古老民族後裔,計劃建立一個以古老民族為主導的帝國。」
「最初這股勢力只以領地為名,沒有特別的名字。黎瑟曆480年的某一天,睡不著的拿弗卡坎找人陪自己喝酒,談話中突發奇想將盞中星空與滿天星空相迎,再那樣高高倒下——結果大部分的酒都潑到頭上,實際喝進嘴裡的沒幾滴。抹著頭髮哈哈大笑的他,伴隨醉意說出的名字就是『莫特納沃』。那是他母親曾經教給他的古語之一,用來象徵眾多民族互相融合的願景。」
「居然想把星空喝下去嗎?那位叫拿弗卡坎的王,感覺是個非常浪漫的人呢。」
「是啊,我也這麼覺得。」
⋯⋯可惜莉芙還不夠熟悉黎瑟曆時代的大荒漠歷史,不然她立刻就能發現這段解說的詭異之處。
對歷史學者而言,「莫特納沃」的象徵意義確實是常識,但不管正史或野史,都沒記載王把自己潑得滿頭酒的細節好嗎!這段被拿弗卡坎視為糗事的回憶,除了本人外只有一個人知道。
「確立莫特納沃帝國的名號後,拿弗卡坎的名字越發響亮,不少暗中隱藏的古老民族開始主動投入他麾下。黎瑟曆485年時,莫特納沃的版圖拓展至近半的北荒,但保守派不滿拿弗卡坎重用那些曾是奴隸、地位低賤的古老民族,勾結敵國引發大規模內亂,試圖擁立拿弗卡坎的長子。這場內亂一度重創莫特納沃,但拿弗卡坎很快就誅殺叛徒,在短時間內肅清所有敵對勢力。」
「黎瑟曆491年,拿弗卡坎統一了北荒九成以上的領土,劍指優茲坎的皇宮。不過,預想中的激烈戰鬥並沒有發生。優茲坎僅存的年幼王子自知國家已經無可救藥,主動開城向拿弗卡坎投降,用自身擁有的王族知識換取不傷害平民的承諾。莫特納沃帝國漫長的建國之路,就這樣平靜的迎來了盡頭。」
「花了幾個月處理軍務與修葺等瑣事後,進駐皇宮的拿弗卡坎在王座之廳舉辦了盛大的即位慶典。他在典禮上宣示新生的帝國將代替已成過去的優茲坎,為人民帶來繁榮與和平。」
「那是場充滿祝福與未來期望的美妙典禮。但是——」
「但是?」
視線移動到黃金碑文上塗以朱紅染料的惡鬼圖樣時,步恩畢比之前停頓了更久。不過,當莉芙好奇的提問響起時,一如既往神經病的他瞬間驅動鎖鏈,用幾乎要捆碎身體的氣勢來束縛自己。
只以結果來論,效果相當顯著。步恩畢的嘴角拉起恰到好處的角度,製造出讓莉芙以為是在營造氣氛的故事節奏,用平穩的語調繼續述說接下來的發展。
「深受王的信任,被允許隨侍於他身側的將軍『赤血修羅』在慶典上背叛了王,砍下他的頭顱。趁著所有人反應不及,朝外衝的他又將優茲坎王子的頭砍下,最後在皇宮的大花園中自爆。赤血修羅身為古老民族擁有的異能『血咒術』,隨著他的死亡在土地中浸染深重的詛咒,將這裡化為不毛之地。」
「偉大的建國王淒慘死去後,剛統一不久的莫特納沃帝國旋即分裂。拿弗卡坎的子嗣們各據一方,主張自身的正統性,北荒再度陷入漫長的戰亂之中。原本能持續兩百多年的和平盛世,被赤血修羅反轉成了淒慘的亂世。」
「黎瑟曆500年,由拿弗卡坎的第三個兒子法爾札德・賈布胡夫建立的厄回,在天族的見證下宣告成為大荒漠中唯一的永久中立國,自此放棄擴張領土的權力,延續父親的意志與古老民族共存共榮。」
「從那之後經過一百年,延續拿弗卡坎血脈的只剩下厄回,其他勢力都成為了歷史的塵埃。不願歸屬於任何國家的古老民族遺民,在厄回的支持下以『撒加敦』的名號建立起龐大的商業網絡,成為北荒中無處不在的隱藏勢力。」
「因為這層歷史因素,沒有任何一個國家敢冒犯厄回。不只是團結意識極強的撒加敦商人,厄回匯集了大荒漠中最優秀的學者——首都達里亞切建有囊括世界曆時代文物的大博物館,由少數執掌神器的古老民族代表擔任管理者。其作為中立國的立場,也讓派駐天族選擇將駐館設置在那裡。」
步恩畢的手一度伸向碑文中被泉水環繞的男性圖樣,但馬上就收手。不只是因為魔道具的屏障會彈開他的手,更因為他自認是最沒有資格觸碰這塊碑文的人。
「這塊黃金碑文,就是法爾札德・賈布胡夫在黎瑟曆500年時留下的。上面詳細記載了『王殞之地』曾經發生的一切。碑文上沒有記載赤血修羅的姓名,因為他是個不值得被記住名字的罪人。顛覆了一個和平時代的罪孽,應當隨著這塊碑文永遠流傳下去,為後人所唾棄。」
「莫特納沃帝國的歷史和厄回的關係,大致就是這樣了喔。小公主,你有什麼好奇的問題嗎?⋯⋯小公主?」
自認結束了一場內容還算適當的歷史導覽後,鬆了一口氣的步恩畢等待莉芙發問,卻只等來沉默。
再次蹲下的他發現那張小臉滿是嚴肅,直直緊盯碑文不放。過了一小段時間,她才轉頭盯著有些疑惑的巨漢。
「步恩畢,我很好奇厄回王室和『赤血修羅』的關係。留下這塊碑文的法爾札德,憎恨那位『赤血修羅』嗎?」
「當然啦。信任的對象在眼前背叛,還殺了自己的父親,自然恨之入骨了。」
「所以很奇怪。雖然整篇碑文都在痛罵『赤血修羅』是罪該萬死的卑劣叛徒,但把藏在裡面的暗號全部組合起來,就會得出意思完全不同的文章。」
「⋯⋯那啥?有這種玩意?」
「嗯,我讀最前面一小段給你聽。」
再次轉向碑文的莉芙用魔力凝結出一個浮空的小箭頭,用來引導步恩畢的視線。
「『赤血修羅』是父親最信任的將軍,也是互相交托生命的摯友。他是驍勇善戰的戰士,亦是謀略過人的軍師,在戰場上所向披靡。脫下戰袍的他是在議事廳中擁有席次的賢明學者,與政務官們共同交流意見,逐步制定國家的法令基礎。因為他的貢獻,莫特納沃帝國才得以在短短十年間統一北荒全土。」
太精彩啦——!可惜莉芙專注於解讀隱藏碑文,不然她現在回頭就能看到步恩畢臉上的抽象藝術!誰叫他從來沒仔細看過這篇碑文,現在遭報應了吧!
唉喲喲~?步恩畢矯正臉部表情肌的速度挺驚人的嘛。不過沒用的,我可以清晰觀測他內心所有的糾結與波動。自從莉芙在門納島群的旅程結束以來,這樣愉悅的大場面真是久違了呢。
啊,你現在的愉悅感再收斂一點比較好,不然莉芙的注意力可能會被引過去。你也不希望打斷他們解讀碑文的過程吧。
「⋯⋯那個,小公主。你是怎麼知道有暗號的?」
「我在幻輪之殿學過浮界所有文字和語言的解讀方式,而且碑文上到處都有幅度不同的空間落差,所以一看就知道了喔。這是名為『卡勒斯』的古老民族使用的文字對吧?用深度不同的刻痕夾雜在普通文字中,做得很精細呢。例如這個字,連接的斷點深度不太自然——」
順著莉芙指出的位置,步恩畢認出了曾經熟悉的文字。
隨著每一個隱藏在表面碑文下的文字在腦海裡組成文章,他原本混亂的意識逐漸平靜下來,回到了某個泛著午後暖陽的小教室中。
察覺外甥靠著自己的手臂打起瞌睡時,失笑的他搖醒尚且年幼的男孩,把他放到自己的腿上。兩人頭倚著頭,一起看向寫滿文字的黑板。
轉過身的妻子將長髮撥到耳後,給了他們一個溫柔的微笑。她細心講解傳承自先祖的一切知識,嗓音如涓涓細流般柔順。被風揚起的紗簾、透過樹葉搖曳的光影,一切是那麼溫和而令人放鬆。
⋯⋯那是令人懷念的幸福時光。
透過這些文字感受到撰寫者對往昔念想的他,下意識握緊拳頭。
「——就是這樣。雖然零碎分散在許多地方,但只要按照這個方法繼續解讀,應該可以得出另一篇完整的文章喔。」
「確實是卡勒斯一族使用的文字。小公主真了不起。」
「步恩畢,你也看得懂這些文字嗎?」
「我能看懂大部分古老民族的文字。」
「步恩畢,你好厲害啊。那我們一起來讀隱藏的文章吧!」
「⋯⋯好。」
興致高漲的莉芙讓小箭頭繼續沿著碑文移動,兩人的步伐開始繞著黃金碑文轉圈。隨著解讀的部分越來越多,步恩畢勉力維持的笑容逐漸僵硬。
「『赤血修羅學識淵博,與學者們一同編纂了眾多典籍,其中最知名的就是〈莫特納沃大法典〉與〈哈里弗雷帝國史〉。每次成書後,他都用只想揚名於軍略的理由,主動劃掉自己的名字。可是我們都知道,他其實是想避免外人利用自己的名聲來打壓父親。即使拒絕留下名字,他的貢獻也不會因此被抹除』⋯⋯似乎是對前一段的補充?赤血修羅不只學識淵博,人品也很高潔呢。之後我想找那些典籍來看,厄回的圖書館應該有收藏吧?」
「⋯⋯有。書店有賣平裝版。」
「太棒了!趕快趕快,繼續下一段——『赤血修羅高大勇猛,不怒而威。只要他站到戰場上,就能打擊對方的士氣。然而回到城裡的他,會在乖巧的幼童面前變成練習爬高用的大樹,以及騎馬遊戲的座駕。身為遊樂設施的他深受信賴,母親和其他人都搶著將孩子託付給他照顧,其盛況一度需要排隊』⋯⋯需要排隊的遊樂設施什麼的,聽起來超有趣!當時赤血修羅身上是不是時常掛著小孩子呢?」
「⋯⋯或許吧。」
「接下來呢,接下來呢~?『赤血修羅和藹可親,平易近人。雖然在母親逼他喊姐姐大人時總是一臉僵硬,和嘴上不饒人的紐伯烏將軍交談時總是滿臉無奈,但他多數時候其實都掛著放鬆的微笑。我人生中最開心的一件事,莫過於他能成為我的姨父。體貼又深情的他與阿姨是最相襯的佳偶,即使一切已成過去,兩人相依的身影依然是我記憶中最美好的景象』⋯⋯原來法爾札德和赤血修羅是親戚?在赤血修羅背叛之前,他們有過一段非常美好的回憶呢。」
「⋯⋯嗯。」
「終於到結尾了!『最後,致發現這篇文章的人。無論你是我的後代,還是精通卡勒斯文字的學者,或許都會對碑文的表裡差異感到疑惑吧。作為王的我必須譴責犯下重罪的赤血修羅,但我無法打從心底恨他。因為曾親身經歷那些悲劇的我,知曉是何等殘酷的命運讓他走向瘋狂。打造這塊碑文不是為了刻下憎恨,而是為了記下我所知的姨父,告訴你們他曾是個何等溫柔又充滿愛的人。祈願他的靈魂總有一天能從瘋狂中解脱,獲得應有的平靜與安寧』。」
讀完整篇文章後,兩人都陷入沉默。
莉芙在靜靜沉澱那篇文章傳達的情緒,步恩畢則是把鎖鏈束縛靈魂的力量使用到極限,才勉強維持住外表的平靜。
「步恩畢。原來表面文章是偽裝,這篇隱藏文章才是法爾札德的真心。他對赤血修羅⋯⋯不,對自己的姨父有很深的感情吧。之前有人發現這篇文章嗎?」
「就我所知,沒有。小公主是第一個發現的人。」
「四百多年來,居然沒人知道嗎⋯⋯?」
莉芙握住胸口的鎖鏈,再次看向碑文的最後一段。末段的文字代表法爾札德希望這篇文章能為人所知,卻塵封了如此漫長的歲月。想到這裡,莉芙的表情難掩失落。
「步恩畢,我想更了解法爾札德的生平。他為什麼會用卡勒斯文字來隱藏碑文?他的母親是卡勒斯一族的人嗎?」
「法爾札德的母親瑪希拉・亞拉什米是拿弗卡坎麾下的將軍之一,擁有一半卡勒斯的血統。瑪希拉的妹妹是卡勒斯一族的正統繼承者,法爾札德從她那裡接受過教育,因此厄回傳承著純正的卡勒斯文化。」
「原來如此。那,厄回學習卡勒斯文字的人多嗎?」
「能讀寫的人數約佔四分之一人口。厄回的學院有開設卡勒斯文字的課程,普通書店也有販售入門書。」
「明明比例不低的說⋯⋯算了。反正之後要前往厄回,我們去書店找赤血修羅曾參與編纂的書籍時,順便看看那些入門書吧。」
「嗯,好啊。」
過於平板的語氣和表情,讓莉芙疑惑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她覺得步恩畢和平常有些不太一樣,不過在繼續探究之前,另一個進入她視界的存在轉移了注意力。
「步恩畢,有車隊正在接近這裡。按照他們的速度,大概再過半小時就會抵達皇宮遺跡外側。車體上有撒加敦商人的標記,應該是根據我們在貿易之路留下的文物情報,特地追過來的商人吧?」
「居然在這種時候找來嗎。小公主,我們先離開——」
步恩畢的第一反應是試圖拉著莉芙往外走,卻發現莉芙的動作沒有如同往常主動跟上。
詫異往回看的他,正好對上了一雙放出精光的燦爛紫眸。那雙猶如獵人的眼睛,瞬間讓步恩畢回想起烏特諾瓦被迫共浴的記憶,身體不由下意識寒顫起來。
「原先以為用不到的備案派上用場了呢!步恩畢,你之前說過在綠洲都市遇上商人就扮演單純的珠寶商,在遺跡遇見就扮演擁有鑑定珠寶能力的考古學者對吧!」
「不,那個方案現在⋯⋯」
「剛才發現的文章正好可以當成交涉材料。希望來的人裡有懂卡勒斯文字的成員,就算沒有也沒關係!即使裝模作樣,我也會盡全力讓他們信服!。」
「等等,小公主,不用勉強自己⋯⋯」
「放心交給我吧!變身——!」
傻眼的步恩畢就像當初的漪路一樣,看著莉芙在原地用華麗而誇張的動作轉圈。
轉動過程中,莉芙原本嬌小的身體被大量魔力凝結的形體裹住,擬態出成年男子應有的身體質量;分解為光粒重組的外袍拉長成更加厚實的男性款式,和棉質的沙色頭巾一起包覆在魔力形體的外側,組合成一套樸實卻耐用的沙漠旅行者套裝。
變成初老紳士的莉芙走回仍傻在原地的步恩畢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低沉而溫厚的嗓音來實際演練說話的語氣。
「我可靠的護衛『賈布』啊。你的種種教導我已嫻熟於心,之後只需安心在旁觀望。我會扮演好神秘而睿智的『納賽爾先生』,讓那些商人主動將我們奉為座上賓,和法爾札德王被掩蓋四百多年的真心一同送往厄回。」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沒想到第二個大場面來得這麼快,今天我已經笑得夠多了!
我要給步恩畢這次的劇本滿分!獨創性和趣味性都充足過頭了,有資格角逐年度最佳劇本獎!因為「寡言護衛」的設定,他沒辦法插話,待會只能看天真無邪的莉芙演獨角戲~!而且啊,另一邊的演員居然在各種可能性中湊成了最有趣的組合!修羅場不可避!
順帶一提,我有觀測到伊方和式紗璃透過跨界通訊來關心你的情緒波動喔~兄弟姐妹之間的交流突然提升,真是太暖心了。啊,步恩畢,我會記住你今天的貢獻,你的英勇長存我心⋯⋯
「他毫無英勇可言,只是個失敗到引人發笑的小丑。」
「?泛尤黎塞不喜歡步恩畢的安排嗎?我倒是覺得很適合現在的狀況呢。來,我也幫步恩畢加上偽裝魔法,這樣一來『賈布』就擁有不輸赤血修羅的勇猛氣勢了。」
「⋯⋯多謝,小公主。」
「接下來就要喊『納賽爾先生』囉。你之前說過,每個小細節都要注重,才不會露出破綻。就算『賈布』是沉默寡言的人,在稱呼上也不能輕忽大意。我們一起加油,展現出色的演技吧!」
「是的⋯⋯納賽爾先生。」
再次欣慰地拍了拍步恩畢的肩之後,莉芙重新站到碑文面前。她仔細確認隱藏碑文的每一個文字,保證自己能用最快、最準確的速度為即將抵達的訪客講解內容。
「真是令人期待啊,賈布。法爾札德王留下的隱藏碑文,在四百多年後重新問世⋯⋯一想到這件事將在學界中激起何種波瀾,我的心就激動不已哪。」
「⋯⋯是,納賽爾先生。」
開始入戲的莉芙樂呵呵的玩起自己的假鬍鬚,完全沒注意到站在背後的步恩畢眼神已死。
風沙中若隱若現的數道影子漸趨清晰。數輛最先進的魔導工程機械車,依循詳細且齊全的地圖直直朝皇宮前進。
當眾多模糊的可能性交會時,脫離常軌的新命運即將交匯成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