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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流之樂章:永恆者的輪舞曲  作者: 羅翕
第五節 無邊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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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話 命運的流向

 帕斯圖瓦村的冬夜降臨得很早。

 被冰雪包覆的農地與果園正處於休耕期,但不代表村民的日常空閑無事。他們需要剷除家門附近的積雪與冰塊、照顧家畜、張羅三餐,還得確保用以取暖的柴火數量足夠。

 兩天前,某戶農家剛為凍死的孩子舉行葬禮,陰鬱的氣氛盤旋在村中久久不散。為了讓家人熬過下個夜晚,固執的農人痛下決心,將精心培育的果樹化為新柴。圍在火爐邊取暖的人們被不通暢的空氣嗆出眼淚,只能默默祈求比往年更難熬的寒冬早日結束。

 日起又日落,今天也是和昨日相同的一天——懷有這種想法的牧羊人握緊韁繩,牽著已經寥寥無幾的離群羊隻返回村裡。離村子只剩一小段路時,被昏黃光線照得有些模糊的兩道人影減緩了他的腳步。

 牧羊人一眼就能看出對方是陌生人。他們從通往山下的道路那端拾步而上,衣著厚實的中年男性走在前方,後方的高大壯漢則背負著頗有體積的行囊,手腳上穿戴著類似甲冑的防具。

 數十步之後,兩方終究在通往村子的岔道上相遇。壯漢率先抬手招呼,用健朗的語氣搭話。

「您好啊,老先生。我們趕了一天的路,想在前面的村裡借宿一晚。方便為我們介紹適合的地方嗎?」


 那天傍晚,隨著牧羊人前往村長家的訪客——不知名的魔法師與其護衛,在帕斯圖瓦村中引發了巨大的騷動。

 對生活單調的村民們來說,「魔法師」是種只存在於故事和傳聞中的罕見存在,即使天色漸暗,依然有許多好奇的村民擠到村長家門前。村長一再保證明早必定有見到訪客的機會,才將這群村民趕回家中取暖。

 關好院門之後,興奮的村長一家等不及想要招待貴客,聽聽遠方的故事。但那名神祕寡言的魔法師只吩咐護衛處理雜事,便避入房間不再露面,讓他們備感失望。出乎眾人意料的是,那名壯碩的護衛不同於充滿壓迫感的外表,既健談又平易近人,很快就與眾人熱絡起來。

 護衛先是向村長致歉,表示主人因路途疲憊,實在不便出席晚餐。接著,他拿出一批山上稀缺的日用品交換,希望以此作為交換,請他們為主人準備大量用以緩解疲勞的甜點。

 儘管見不到魔法師的身影,這些來往卻提供了足夠的想像空間。後廚的女眷閒談尤其天馬行空,等晚餐與甜點都準備完成時,村長家中已經替魔法師勾勒出一副「看似神祕莫測,其實不善言辭又怕生、喜歡和小動物玩耍」的悶騷形象。

 為待在房中的主人送去食物後,護衛在餐宴上與笑容和藹許多的眾人相談甚歡。茶足飯飽之餘,已經能夠和幾位年長男性互相勾肩搭背的護衛,開始聊起在山上旅行的見聞與經歷。

「什麼!那位魔法師為了修煉,居然打算穿越北脊山脈?」

「哈哈,沒錯。不能使用機械確實很辛苦,不過一路走來,倒是見識了不少美麗的風景。」

「能夠徒步來到這麼偏僻的深山,兩位真是了不起。」

「了不起的是主人,我跟著沾光罷了。說起來,抵達村子前的路況確實挺危險的。我們今天走過坍塌的山道時,還在懸崖下看到老舊的貨車殘骸呢。大概得等冬天過去,村裡的人才有辦法去修路吧?」

 聽似漫不經心的一段話,瞬間將屋內的空氣拉得緊繃不已。

 女眷迅速帶著幼童離席,留在原地的男性紛紛放下手中杯盤,臉色變得凝重。唯有村長仍保持親切的待客笑容,顫抖的嗓音卻透露出他內心的不安。

「原、原來如此。之前暴風雪持續了好幾天,我們忙著收拾村裡,還不太清楚山下的狀況。您能細說坍塌的山道在哪嗎?還有,你們是怎麼發現懸崖下有貨車的?」

「這個嘛,我們當時——」


 在護衛的描述下,一個故事逐漸成形。

 露宿數天後,迎來晴朗天氣的主僕決定加快前進的腳步,打算在最近的帕斯圖瓦村過夜。通過崩塌大半的險道時,懸崖底下剛好映出刺眼的反光,順著光源循跡的兩人就這樣發現了七零八落的貨車殘骸。由於旅途中偶爾會在谷底看到棄置已久的物品,兩人並沒有多加關注那些殘骸,照計劃繼續趕路。走了四小時後,他們終於在日落前遇見準備回村的牧羊人,並在對方幫忙下順利找到落腳處。

 聽完魔法師與護衛來此之前的過程,驗證心中猜測的席間眾人不發一語。無法再強顏歡笑的村長,顫顫巍巍地試探起護衛的態度。

「請問⋯⋯那位魔法師大人,有辦法用魔法讓殘骸從谷底浮上來嗎?」

「當然不可能啦。不只是機械,魔法在北脊山脈上也會受到嚴重干擾,主人能使出自保用的魔法已經相當厲害了。那輛貨車在很深的谷底,看起來也不像留有值錢的東西,何必冒著危險收拾?照我看,你們只要考慮修路的事就好了吧。」

「不能放著不管啊!冬季有定期拜訪村子的商隊,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十幾天,卻還是不見人影!本以為是暴風雪耽誤了他們的行程,但是、但是⋯⋯!」

 腳步不穩的村長跌坐在護衛面前,順勢將額頭重重叩在地毯上。見到村長的模樣,其他家族成員也紛紛跪下叩首。

「村長!?其他人也是,突然做什麼呢!」

「那支商隊的成員,都是村裡出身的孩子。求求您,幫幫我們⋯⋯至少,得接那些孩子回家⋯⋯」

「等等,難道那輛貨車——不,這種大事我哪可能擅自作主啊。究竟該怎麼辦才好⋯⋯」

 護衛臉上的表情因苦惱而扭曲,但他掙扎的態度與話語讓村長等人看到一絲希望,拼命懇求對方說服魔法師幫忙。最後護衛勉為其難的點頭,承諾明早會取得主人的答覆。各人懷抱不同的心情互道晚安,然而對村長一家來說,今晚註定是個難眠之夜。


 ——嗯,一切都照著他精心鋪好的劇本順利進行呢。

 因為每個環節都理所當然到乏味,我決定給這份劇本「趣味性與創意性零分,無聊度與助眠度滿分」的評價。步恩畢認真出演時,心機重的蒼看了也得自嘆技不如人,將影帝的寶座拱手相讓呢。

 只不過,極端厭惡命運的他平常絕對不會進行這種細部的「調整」。就這層意義上,他和蒼可以說非常相似,兩人都會為了重視的存在做出不符日常行事風格的行為。但是,蒼還有因雅能帶給他希望,步恩畢⋯⋯早就只剩絕望了。

 話說回來,你也清楚有一項可能性已經被固定了吧?步恩畢的做法正如其言,只能減少後續衍生的麻煩。不論是否介入這件事,莉芙都註定會因結果或過程覺得難受。唉,希望甜點和步恩畢的照顧能帶給她足夠的療癒。


 ⋯⋯⋯⋯


 第二天清晨,徹夜輾轉難眠的村長同時等來了主僕兩人。護衛表示主人願意幫忙,但只能提供兩種協助——將他們的繩梯變成暫時不會斷的狀態,以及為那些需要在懸崖邊爬上爬下的人施加一次不會摔死的保護。

 得到承諾的村長大喜過望,立刻吩咐家人去向村民詳細說明道路與貨車的事。當陽光開始穿過山間雲霧時,集結大半健壯男性的隊伍帶好器具,跟著主僕出發前往山道坍塌的地方。

 陽光變得熾烈時,魔法師已經為準備降下谷底的村民施好魔法,坐在山道遮陰處休息。強壯的護衛則和其他人一起忙上忙下,除了搬運修路用的土石,也幫忙其他人將大型物品從谷底搬上來,交由其他村民運回村裡。

 因為有魔法師協助,搬運殘骸與剩餘貨物的過程只有幾位村民受到輕傷。力大無窮的護衛也加速了工作的進展,原本應該要花數週進行的修路工作,只用了半天便全數完成。

 順利在天黑前趕回村中後,村長盛情挽留魔法師多留一天,不過魔法師表示不希望再延誤行程,明天就會往下一座山出發。正當眾人失落之際,魔法師突然答應出席今天的晚餐。激動的眾人立刻著手準備,將某些特別出力的村民一起邀來,舉辦用來慰勞的宴會。

 雖然白日氣氛哀戚,但宴會的熱鬧暫時蓋過了悲傷。代替沉默的魔法師,護衛用各種社交言詞與故事炒熱了氣氛、適度阻擋其他人的窺探。等大多數人的好奇心獲得滿足,魔法師以疲憊為由提前退席,護衛也陪同回房。雖然有些遺憾,宴會依然劃下了尚稱圓滿的句點。


 回到房間的莉芙和步恩畢各自解除偽裝。表情鬱悶的莉芙撲向床摟緊抱枕,坐上隔壁床的步恩畢則是伸了個大大的懶腰,舒展全身的筋骨。

「唉啊,累死了。小公主今天表現得很棒喔,魔法的控制和我要求的一樣精確。雖然把零食分給村民的行為不在計畫內,但大幅提振了士氣。」

「因為,那些人看起來真的很不好⋯⋯」

 半張臉埋在抱枕裡的莉芙,發出悶悶的聲音。

 當體積較輕的屍骨全都運上來後,幾名負責搬運的男人便癱坐在山壁旁休息。所有人臉色都奇差無比,於是希望他們能緩解疲勞與悲傷的莉芙遞出零食袋,卻被他們邊吃邊哭的模樣嚇到了。

「多虧小公主的影響,事情在一天內全部解決了。明早村長應該會邀請我們象徵性出席葬禮,適當應付後再出發吧。」

「步恩畢。剛才在宴會中,有個人哭著說『要是早兩天找到貨物,就不用砍掉果樹』,但馬上就被其他人扶去休息了。他為什麼會說那種話?」

「那個啊,是指必須把果樹砍了當柴燒。在這種天氣裡,柴火不夠可是會冷死的。」

「把果樹當柴火⋯⋯?淘汰了無法結果的老樹嗎?」

「不,大部分果樹都還有二十幾年的收穫期。但面臨隨時會凍死的危機,哪還談得上來年的收穫?就算毀了自己的心血,也得保證家人活下去啊。」

「什麼——」


 鬆開的抱枕滾落,被步恩畢接住後重新放回莉芙手邊。不過震驚的莉芙沒有重新摟起抱枕,而是仔細回想起懸崖邊的觀察紀錄。

 在宴會上哭泣的那人,當時負責修路與運送物品。當全身沾滿塵土的他看見大捆柴火被放上板車時,臉上的表情與心中的情緒都變成了深重的絕望。

 結合在村子裡看見的種種狀況,莉芙推測出一個事實。貨車特地冒著危險在風雪中前往村子,正是為了運送能幫助村民過冬的物資。

「太奇怪了。之前在其他村子就隱約有這種感覺,帕斯圖瓦村的情況證明北脊山脈果然不適合人類種久住!現在又沒有戰爭,為什麼不搬走?就算去不了平地,也可以搬到沒這麼冷的山嶺上生活吧?」

「很合理的疑問呢,小公主。最早遷移到這裡的人確實是為了避世,但待在這種偏僻的環境中,群體很容易形成封閉性。」

「封閉性?」

「沒錯,也就是名為傳統和固有觀念的牢籠。這些牢籠塑造了千百年不變的世襲生活,大部分的人一出生就決定了命運,一代又一代複製下去,幾乎沒有自由可言。」

「可是,商隊的人到外面去了啊。他們還和村子有定期來往,感覺沒有那麼封閉。」

「這個嘛。通常離開的人不是徹底拋棄故鄉,就是繼續被故鄉束縛。小公主,你覺得哪邊好?」

「我都不喜歡⋯⋯」

 看著莉芙的小臉皺成一團,步恩畢溫柔的摸了摸她的頭,遞出之前準備的點心。

「別擺出那種嚴肅的臉嘛,小公主。你不管什麼表情都很可愛,不過笑臉才是最棒的!來,多嚐幾塊果乾奶糖吧。村長夫人給了我好幾袋,之後在路上能慢慢吃一段時間唷。」

「謝謝⋯⋯步恩畢。」

 雖然莉芙的心情還是有些沉悶,不過甜味的威力立竿見影。為了不讓莉芙繼續胡思亂想,步恩畢催著她洗漱,早早把她哄上床休息。

 蓋好棉被的莉芙意識已經沉入夢鄉之中,不過眉間仍有些蹙起。步恩畢小心翼翼地將彎曲的痕跡撫平,凝視那張恢復安寧的睡臉好一會才無聲站起。

 他透過房內唯一的小窗看向星空。山嶺上的時界星象比平地更加清晰,步恩畢很快就在其中找到想看的東西。他拿刀劃開手腕,幾滴鮮血落到地毯上,然後繼續往下沉。發亮的血液穿過木板、石塊的縫隙,最後在村子的土地中消散。


 隔天迎接他們的,是異常和煦的好天氣。溫暖的微風吹散了村民的悲傷,莉芙的心情也隨著村中氛圍一起變得明亮。

 送到房內的早餐非常豐盛,除了燉蛋、蔬菜捲餅和新鮮牛奶,還有村長另外準備的煎羊排與馬鈴薯片。莉芙將分成兩半的羊排遞給步恩畢,笑著接過的他靜靜觀察莉芙享受食物的放鬆表情,表情變得更加溫和。

 之後兩人跟著村長到墓園致意,不工整的石板與石棺讓莉芙想起了曾在伊闊諾皮亞村見過的簡陋葬禮。儘管位於不同的大陸,生活環境類似的人們面對死亡時,形式都有共通之處。

 在村子入口告別時,他們拒絕了所有禮物,不過莉芙還是收下了村長家小孩給的幾袋果乾。她偷瞄步恩畢一眼,確認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用弱化的土魔法將村子最外側的圍欄加固,趁村民驚訝時轉身和步恩畢飛步離開。

 越過數個彎道後,莉芙才回頭望向帕斯圖瓦村的方向。被山嶺擋住的村落建築已經不見蹤影,覆雪的山峰在豔陽照耀下顯得耀眼潔白,無風的山谷透出靜謐的氣息。

「他們之後要是能生活得更順利就好了。」

「別多想,小公主。北脊山脈的居民自有一套生活準則,否則村落可沒法維持數千年之久。」

「嗯⋯⋯你說得有道理。」

「魔道具我調整好了,這次上另一邊肩膀吧。天氣這麼好,從高處往下看很壯觀喔。」

「好~!」

 莉芙跳向步恩畢,先是摟著脖子蹭了幾下他的臉,才用穩重的姿勢坐到空氣椅子上。

 比往常更親暱的接觸方式,讓步恩畢有些愣怔的抬手撫摸側臉。

 在久遠的記憶之中,某個柔弱又纏人的存在很喜歡對他這麼做。共同生活的短暫時光中,他糊裡糊塗養成了保養肌膚與毛髮的習慣,主君、同僚和麾下將領都用這件事打趣過他不少次。

 但是,喜歡纏在他身邊的那個存在消失後,本應一同消失的習慣卻宛如詛咒留存下來。成為形態不變的幽魂使後,經過昇華的詛咒也隨之嵌入靈魂,失去意義又無從擺脫。

 不過⋯⋯或許仍有意義。

 即使那是被短暫授予、如夢似幻的守護之物。


「步恩畢,怎麼了?」

「唉呀,沒什麼~只是感嘆小公主就像小鳥一樣可愛。走吧,之後就幾乎全是下坡路囉。」

「嗯,之後旅程就會一口氣變輕鬆了!」

「哈哈哈,沒錯。」

 儘管莉芙對瞬息間感受到的眷戀與悲傷有點疑惑,不過步恩畢馬上就恢復以往爽朗的模樣。因此她沒有繼續多想,像之前一樣愉快的被搬運著走。

「快看,步恩畢!那是金鵰吧,有好幾隻呢!」

「是啊,挺健壯呢。」

 當莉芙朝天空中翱翔的猛禽揮手時,微瞇雙眼的步恩畢回頭望向帕斯圖瓦村的方向。等他轉過身,背後那座山頭的雲層遵循自然的規律聚攏,不再晴朗的陰鬱天空開始飄下被推遲的落雪。


 沿著下坡山道行走的步恩畢一邊接受莉芙餵食糖果,一邊控制步伐計算時間。就在將近午餐時分、兩人準備進入一道有些細長的峽谷前,莉芙輕輕拉扯他的圍巾。

「步恩畢,前面有好多奇怪的人。路上和山崖上都有,裝扮像是普通村民,可是從他們身上能感受到惡意。」

「真是的,速度果然不會影響數量嗎?也罷,全都一起倒霉吧。」

「?步恩畢,你在說什麼?」

「小公主,我們遇到不長眼的山中盜匪了。我想用雪困住他們,可能會影響部分地形,希望你先後退到遠一點的地方,等事情解決再一起通過峽谷。」

「步恩畢,你一個人沒問題嗎?我可以用魔法幫忙。」

「小公主真貼心哪。不過,我想順便給那些人一點口頭訓誡。男人間的交流稍嫌粗野,使用的詞彙和肢體語言⋯⋯可能不適合讓可愛的淑女旁觀。」

 原本有點疑惑的莉芙,瞬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我知道了。步恩畢,我會乖乖等你來接我!」

「小公主真是好孩子。來,快去吧。」

「嗯,注意安全喔~」

 莉芙順著垂下的手臂滑到地面,跑向後方山道時還回頭揮了好幾次手。步恩畢也用慈愛的笑容揮手回應,直到確認莉芙的氣息遠離他能感受的範圍後,才轉身往峽谷的方向走去。

 他的臉上依然充滿笑容。

 只不過,那弧度已經不帶半分笑意與溫柔,咧開的嘴角滿溢瘋狂與凶氣。如果不是莉芙施展的偽裝魔法能偽裝與柔化外貌,加上步恩畢還收斂著血煞之氣,弱小的異人面對他必定會落荒而逃。

 在另一層不好的意義上⋯⋯他和蒼真是有著同等級的相似性啊。


 ⋯⋯⋯⋯


 沒有莉芙跟在身邊的步恩畢,動作變回以往獨行時的狂放不羈。即使數百年來被血海不斷灼燒與穿刺,他靈魂中的憤怒也未被壓制過。從中透出的些許餘火將腳下積雪融化,踏出厚重的黑色泥坑。

 清亮的鳴叫聲吸引他仰頭看向天隙。見到金鵰滑翔而過的羽翼時,步恩畢輕嗤了一聲。

 早上的葬禮結束後,帕斯圖瓦村的居民就開始放飛傳信鳥,將哀訊送往其他村落。他不知道書信的詳細內容,不過其中肯定有表達悲戚之情的書信,也有飽含憤怒、祈願將不幸擴散出去的書信。

 北脊山脈上的村落幾乎互有親緣關係。並非所有村落都純粹以農牧為生,只要符合特定條件,看似單純的農夫就會變成身強力壯的盜匪,奉行弱肉強食的準則。

 感謝可以與怨恨共存,兩者並不矛盾。

 步恩畢知道是誰寄出了特別的書信。他能切身理解那樣的人對命運燃起的怒火,以及不斷催生破壞慾望的灼身之痛。因此,他很樂意吞噬這些憤怒,以及憤怒帶來的多餘事物。


 峽谷走廊中央,十數名村民裝扮的盜匪正等待獵物上門。

 當邁著大步的步恩畢進入視線範圍時,前頭的幾人略顯訝色。為了不讓對方說些掩飾用的表面廢話,步恩畢搶先一步出聲。

「你們好啊。不用偽裝、不用欺瞞,也不用叫上面的人埋伏和警戒了。主人知道你們在這裡,正在安全的地方等待事情解決。簡單來說——你們今天除了這裡,哪裡也去不了。」

 那群人面面相覷。互相交換眼神後,其中最年輕的一名青年站到步恩畢面前。

「你的主人是讓你獨自面對危險,拋棄你選擇逃跑了吧?我們沒有那麼無情,也沒打算害你性命。我們只是想做點小交易——」

「廢話和小動作太多了!我說過,你們哪裡也去不了!」

 背上長刀拔出,朝兩側的山壁畫出幾道斬擊。

 兩名正準備從上方繞到峽谷入口的盜匪,在驚叫聲中與分離的崖壁及積雪一同墜落。雪煙隨著巨響在廊道中爆散,頭領一行人急忙拉起圍巾擋住襲面的寒氣。

 等白色的寒霧逐漸平復,盜匪們膽戰心驚的抬頭看向前方。

 巨漢依然身姿挺直的站在原地,後方築起一團混雜土石和樹根的雪堆。從中傳出的痛苦呻吟證明同伴還活著,巨漢提起的長刀卻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月輕的技巧果然模仿不來啊。不過靠雷的道具和我的蠻力,效果已經足夠唬人了。」

 步恩畢向前踏出一步,對面的盜匪開始浮躁起來。領頭的青年眼神中有著驚慌,但並未後退,暫時穩住了其他同伴。

「放心。午餐時間快到了,我不想讓濃重的血腥味影響料理的滋味,只打算給你們一點小教訓。」

 雙方逐步縮短的距離,讓青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險。

 他快速回望後方同伴一眼,決定將目標改成帶所有人離開。打定主意的他從腰間皮囊拿出一面小巧的鏡子,如同冰晶的半透明邊緣在日照下閃爍出潔白光輝。

「不准動!再前進一步,你就會變成冰雕!」

「你⋯⋯那東西是——」


 曾經熟悉的物品出現在眼前,勾起了步恩畢過去征戰的記憶。

 過去紅翼的神之子留給沙漠之民的神器,只有古老民族的血脈能使用。五百年前北荒曾迎來短暫的統一,那時集齊的神器有百餘件,之後便因王的駕崩與內戰流向分裂的各國。現在,大部分神器早已因使用過度而損壞,僅存的數件幾乎全保管在厄回的王室寶庫中。

 步恩畢沒想到,在這裡居然能看見昔日部下傳承的神器,而且狀態相當完好,顯然從那次大戰後便幾乎不再使用。脫離計劃的意外擾亂了他的心緒,踏出的腳步變得遲疑。

 見對方突然停下,青年認定這是動手的好機會。他撫過冰鏡表面,一道白光自鏡中放出——被照到的巨漢的雙腳連同腳下大地,瞬間被凍成堅硬的冰塊。

 其他人見此鬆了一口氣,打算尋求下一步指示。但青年的臉色變得比剛才更凝重,快速擺出幾個手勢。知道手勢意義的盜匪們臉色不佳,以扇形狀態退到青年後方,做好隨時能掩護彼此逃走的準備。

 青年深吸了一口氣。他捧著半浮在掌心上的冰鏡,緩步接近眼前的巨漢。

 他本打算將頭以下的部位全數凍結,神器卻只發揮了不到一半的威力,對方的意識也明顯未受影響。猜測出某種可能性的青年,思考起化敵為友的交流方式。


 ⋯⋯而這個時候,步恩畢和他的上司早就開始一輪比腳下寒冰更刺骨的靈魂對談。

「怎麼回事,泛尤黎塞。我看過阿瓦米爾的世界紀錄,他在拿弗卡坎死後就帶著族人隱入北脊山脈,坎加爾一族應該居住在更深的山谷中。為什麼阿瓦米爾的後人會帶著神器,做起盜匪的勾當?而且還剛好擋在我面前?」

「如果你蠢到遺忘司刑權能的使用方法,現在就滾回幽界泡血海增長記性。」

「跟那小子的個人問題無關!我不記得坎加爾一族有出世的命運,繁榮或滅亡都平穩而安詳!」

「不要忘記你是偏離者。你能觀測時界星象,卻無法看清世界整體的命運流向。」

「哈,確實!眾多紛亂的軌跡中,我能完全看清的只有離開帕斯圖瓦村後必定遇上盜匪的命運。那麼,偉大的幽界之主又如何呢?想必早已將一切收入眼中了吧?」

「我無法觀測如此搖曳不定的可能性。複數偏離者的影響疊加,導致無數事物扭曲。繼承紅翼力量的莉芙在大荒漠旅行時,更容易催生特殊的命運節點,將旅程導向模糊的迷霧。」

「我知道小公主也是偏離者,可是這種事——」

「將你收為幽魂使,是因為你的憤怒源自執念。我對不斷逃避的懦夫沒有期待。」

 冰冷的語調中,述說著冰冷的事實。回想起過去的步恩畢,拳頭慢慢收緊。

「阿瓦米爾那小子,也待在鬼城裡?和紐伯烏還有瑪希拉一樣?」

「除你之外,曾與拿弗卡坎・賈布胡夫有過深厚緣分的執念之魂,都被吸引或召喚到那座鬼城中生活。清楚這一切仍要繼續逃避,那是你的自由。」

「⋯⋯」

 對話就此結束。

 猛烈燃燒的靈魂之火,將腳下妨礙行動的堅冰全數融化。步恩畢將視線轉向煩惱的青年,對方因為凌厲的視線與漫出的殺意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小子,有話快說。我現在心情非常差,看到你拿阿瓦米爾的遺產來做這種事,又變得更差了。」

 聽見祖先的傳承之名讓青年相當意外。藉此確認猜想的他態度變得禮貌,向步恩畢鞠了一躬。

「您是⋯⋯賈布先生吧。我是烏斯塔德,容我對同樣擁有古老民族血脈的同胞致歉。今天這件事的起因,是我們收到了伊爾罕大叔的委託,才會襲擊您與您的主人。我想其中肯定存在誤會。我真誠的祈求您的原諒,也願意補償您與您主人耽誤旅程的一切損失。」

 步恩畢看向再次低頭的烏斯塔德。司刑權能調閱出的紀錄在他眼前如流光閃過,理解烏斯塔德的人生後,他冷笑了一聲。

「阿瓦米爾是個耿直、死腦筋但重情之人,你比他聰明許多,所以比不上他。因為收留了快餓死的你,所以必須報恩,沒有殺人就不算罪惡深重?貨物被搶奪、在山上或山下間接死亡的有十四人,這都是你們背負的性命。因為對象是來自遠方的外人,即使鄰人提出了無理要求也點頭答應,順便當成回饋村子的生意?你要是這麼想在北脊山脈上腐朽到死,還不如直接去一趟厄回,把坎加爾之鏡當成古董獻給王室,換取大筆賞金和吃穿不愁的人生。」

「賈布先生,您怎麼——」

「為什麼知道這麼多?因為我能看見你們看不見的東西,生前或死後都一樣。我已經看夠了,所以不想繼續在你身上浪費時間。」

 步恩畢猛然將長刀捅入側頸,再迅速拔出撕裂傷口。大動脈噴湧的溫熱血柱飛濺到空中,染紅了周圍的土地。

「您瘋了嗎,賈布先生!?」

 慌亂的烏斯塔德舉起冰鏡,打算用冰封的力量暫時替對方止血——下一刻,眼前所見的景象讓他睜大雙眼。表情先是震驚,再從不信到恐懼。

 自傷的巨漢並沒有倒下。幾乎割斷半個脖子的恐怖傷口,在數秒間以不合常理的速度迅速閉合,恢復成毫無傷痕惡的光滑狀態。濺滿各處的鮮血如同擁有生命一般,開始從皮膚、衣物及土地表面分離,浮在空中的血珠互相聚合,扭曲成奇異的發光文字。

「血⋯⋯變成文字⋯⋯?」

 接連傳來的撲通聲,引得烏斯塔德猛然回頭。

 後方的同伴全部倒地不起,身上貼附著發光的文字。那兩個埋在雪中的人被成串的文字串抬出,浮空的身體越過僵硬的烏斯塔德頭頂,和其他躺倒的人丟在一起。

「怎麼可能⋯⋯?傳說中的血咒術?弒王的赤血修羅早在五百年前就死了,斷絕血脈的蘇利一族不可能有傳承者!」

「那就告訴你一件事吧。賈布是隨意取的名字,我的真名是步恩畢・葉格萊艾。這個名字不曾換過,未來也永遠不變。」


 不可置信的烏斯塔德腳步踉蹌,往後退了幾步,差點被橫躺的同伴絆倒。勉強保持平衡的他仰起臉,已經沒有先前尊敬溫和的神情,只剩下刻骨的憎惡與仇恨。

 他驅動生命力,打算再次高舉冰鏡,鏡子與自己的連接卻受到了阻礙。當他發現手指動彈不得時。發亮的文字串早已貼滿他的後背,徹底束縛他對身體的控制。

「你!如果你真的是赤血修羅的亡靈,怎麼敢用那種語調來談論阿瓦米爾大人!發狂的背叛者,毀滅一切的無恥之徒!」

「是啊,我知道。北荒之民全都有恨我的資格,你就盡量恨吧。」

 在文字賦予的詛咒下,身體痙攣的烏斯塔德無力倒地。大口喘氣的他無法言語,充滿憎恨的雙眼依舊執拗的盯著步恩畢,直到他陷入昏迷為止。

 步恩畢收起長刀,蹲下來看了烏斯塔德一會,然後乾脆的站起。

「和阿瓦米爾完全不像,卻又很像。努力活著吧。」

 飄浮在周圍的發亮文字,開始朝不同方向遊走。其中一半融入地上眾人的身體,模糊他們的記憶並治療傷口;另一半則融入大地,開始匯聚與調整命運的可能性。

 天地變異只在一瞬間。

 地盤猛烈震盪,從天頂滑落的積雪如瀑布般傾瀉而下,雪瀑的位置與揚起的雪煙卻巧妙避開了步恩畢和躺著的人們,堆積在特定地點上。

 等地震停止,峽谷前後側的道路已經被高聳的雪牆徹底堵住,就算十幾個成年人齊心協力合作,挖開通道也需要一整天。

 步恩畢換上攀岩用的手套,迅速爬出峽谷。漫天雪花拍打在臉上那一刻,轟然倒下的他周圍熱氣蒸騰,將雪地變成有些焦灼的黑土。瞬間暴漲的鎖鏈纏緊整條手臂,在束縛中施予強烈的靈魂痛楚。

 數分鐘過後,調整好狀態的步恩畢漠然起身。他閉上雙眼,專心回想自己需要守護的小女孩,以及她純真可愛的樣貌和言行。

 再次睜眼時,親切和藹的表情已經重新回到他臉上。在峽谷入口落地後,步恩畢旋即朝莉芙所在的位置狂奔,當嘟著嘴收拾棋盤的莉芙落入他眼中,擁有守護之物的喜悅讓他的笑容更加溫暖明亮。


「步恩畢,歡迎回來!你動作好快,我剛和泛尤黎塞下完一盤棋呢。」

「看小公主的表情,老大又全面碾壓了?居然不懂得謙讓小孩,真沒長輩風度哪。」

「現在的莉芙承受得起。在莉芙手下撐不過半局的廢物,唯一的長處只有臉皮厚度。」

「老大,那是因為小公主太優秀了好嗎!不信的話,我改天找個普通人來對弈!」

「廢物開口,只有藉口。」

「老大,說過不要隨便人身攻擊啊!你居然還故意押韻,惹人厭的功力太強了吧!?」

 步恩畢和上司的互動,和往常一樣營造出歡樂的自然氛圍。原本因為輸棋而鬱悶的莉芙,很快就受這種氛圍影響,露出可愛的笑容。她先撫摸胸前的鎖鏈,再撲到步恩畢身上求抱。

 不過,她立刻露出疑惑的表情,仔細撫摸步恩畢的頭、臉和脖子。

「步恩畢,你身上突然纏了好厚重的業力。難道說,那些盜匪已經⋯⋯」

「啊——放心放心,不是小公主想的那樣。那些人只是昏過去,我還有幫他們仔細療傷呢。會瞬間累積這麼多業力,是因為我用特殊的手段改變地形、模糊那些人的記憶啦。」

「?改變地形和模糊別人的記憶,會加重業力嗎⋯⋯?」

「說起來,午餐時間快到了呢。峽谷已經被雪崩堵住,要從上方的山崖走。為了節省時間,這次就麻煩小公主用風把我送上去吧。早餐吃得比較豐盛,中午來點清爽的蔬菜沙拉如何?」

「當然沒問題!快走吧,步恩畢!」

「哈哈哈,謹遵小公主的命令。」

 步恩畢慈愛地摸了摸莉芙的頭,再次大步朝峽谷的入口前進。

 只是,在莉芙看不見的地方⋯⋯纏在他上臂的鎖鏈,正時刻施加能夠壓制靈魂怒火的威壓。步恩畢持續承受等同於血海劍刃貫穿全身的痛苦,同時把內心所有的溫柔都用來陪伴莉芙。這種冰火兩重天的狀況,我看了都無語了。

 能擔任你地獄中司刑職位的,基本上靈魂都有特定的極端性。不過步恩畢在其中絕對是最瘋的那一個,無人能出其左右。我好期待莉芙察覺的那天,一定能給他來上一記嬌小、柔弱但威力毀天滅地的修正拳。

 當然,對步恩畢的評價比對蒼的評價還低的你,肯定只會比我更期待吧?


 ⋯⋯⋯⋯


 下山的過程一路順利。

 融雪後的豐沛泉水帶來了春之氣息,枯槁的枝枒開始吐出綠芽,而後結起一顆又一顆豐碩的果實。下午茶點心中的果乾,逐漸替換成酸甜的草莓與桑椹,而後是肉質緊實而甜美的李子與甜桃。

 已經換回輕便夏裝的兩人,在炎熱的風吹拂下通過波古多和亞札之間的山道關口,進入了北荒八國之中的第三個國家。

 黎瑟曆994年,夏。

 與貧脊的亞札土地一起迎接他們的,是沙漠乾燥而灼喉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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