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話 命星之遷變
南方的國家,向來在看似平穩的歷史波濤中隱藏著無數動亂。歷代被作為首都的厄榭孚多也是如此,數度沐浴在政爭、內亂的破壞下,在戰火中重建過一遍又一遍。
不過,現在的厄榭孚多已經抹除了歷史過往的殘痕。都市以精細的規劃圖徹底重造過的,保留古典同時也引入現代最新的魔工藝,在不同街區呈現出繁華發展的活力樣貌。遠方巍然高聳的壯麗皇宮、整潔的路樹與街道、精美雅緻的商店街及街上衣著時尚的行人,處處都在訴說於這座城市生活的美好。
——然而,對能觀測到事物實相的存在而言,這座城市給人的感受就不是那麼美好了。
人來人往的商店街中,有數條稍轉腳步就能抵達的靜謐巷弄。其中一角坐落著擁有百年歷史的古典餐館,它隔開外界喧鬧,獨立出沉靜而高雅的用餐空間。
餐館的門檻與其不顯眼的外貌有著強烈對比。店內只有高級包廂,若想邁入大門,得先準備堪比普通家庭整年生活費的巨額現金。符合資格的客人多半是財力豐厚的貴族或富商。因此兩名於午餐時刻光顧此地的中年紳士,並沒有成為突出的存在。
與價格相應,餐點從前菜到甜點都有著頂尖的水平。儘管那兩名紳士在正餐結束後要求了一整桌不像是中年男性愛好的甜點,不過自傲的廚師與送餐的服務員並不以為意。他們認為外地人有幸來此,想品鑑一遍菜單上所有佳餚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等服務員退出包廂後,烏特諾瓦用緊張的心情看向莉芙舉起叉匙的手。
桌上除了澤非爾糖、凝乳糖和巧克力這類小點心,還有蘋果軟糕、起司蛋糕和|飛行蛋糕《Flight Cake》等用料扎實的大片蛋糕。莉芙無聲進食,烏特諾瓦配合收拾空盤,逐漸疊起一座小小的盤子山。
當莉芙品嚐最後一盤被餐館標榜為招牌的|鳥乳蛋糕《Ptichye Moloko》時,臉上終於露出被甜味治癒的幸福笑容,讓烏特諾瓦大大鬆了一口氣。
厄榭孚多是她近百年最常造訪的都市,同時也反向證明其潛藏的罪惡之深。莉芙抵達這座都市後,情緒一直維持在相當糟糕的狀態,幸好厄榭孚多的甜點仍有可取之處,否則她還得再向混帳上司求助一次。
「好吃吧?」
「好吃。上面的巧克力雕刻造型很漂亮,奶油也很濃郁。」
「那就好。能看到你吃得開心,來這間店就值得了。」
最後一匙蛋糕被舀起後,光亮的湯匙無聲地落回盤面上。
「烏特諾瓦,這座城市只住著有錢人嗎?我覺得到處都很不自然、很不舒服⋯⋯」
「你的感覺是對的。厄榭孚多的階級制度很嚴格,處於高級階層的人有權利驅逐他們認定為低劣的存在,所以表面上看見的都會是乾淨、美好的事物。」
「嗯⋯⋯原來如此。」
歪頭思索片刻的莉芙,身形從座位上消失。下一秒,散去擬似形體的她撲進烏特諾瓦懷裡,隨心所欲的變換姿勢蹭來蹭去。
「烏特諾瓦,趁現在抱抱~!不然又要等回旅館才能做了!」
「好。不只抱抱,還要摸頭。」
「沒問題~」
預先把門封好之後,烏特諾瓦用已經熟能生巧的手藝替莉芙梳理長髮,順便享受莉芙的體溫。如果用更具象化的方式來形容,簡直可說是大貓和小貓互相舔毛的萌翻天場景。兩人不只互相治癒,觀測的我也覺得身心被治癒了呢~
留下豐厚小費後,兩人在殷勤送客的服務員目送下再次踏上街道。補足身心能量的莉芙重新打起精神面對午後的「征途」,和烏特諾瓦確認接下來在厄榭孚多的行程。
「我們下午要去哪裡呢?」
「之前已經逛過外圍,今天去皇宮附近的大圖書館。雖然裡面的典籍被揀選過,但建築本身很古老,有值得參觀的價值。」
「圖書館啊,那肯定很安靜。下午一起看書感覺很悠閒——」
街邊的喇叭突然大聲奏響樂曲,打斷了莉芙的話語。
她延伸空間感知確認周遭的環境變化。在剛才那首樂曲響起後,路上的行人都露出驚訝或興奮的模樣,建築裡的人們打開窗戶探出頭,某些居民甚至打開門跑到街上四處張望。幾名記者打扮的人朝街道四方奔跑,拿著擴音魔道具大聲喊話。
「速報!速報!偉大的皇帝陛下決定於今日傍晚進行『淨化儀式』,亦允許臣民們前往!各位,切莫錯過沐浴於帝國聖澤之下的機會!」
其中一人從她們身邊跑過後,收回空間感知的莉芙疑惑的思考了一會。確認記憶裡沒有任何關於「淨化儀式」或相近時期活動的知識後,她才轉頭打算詢問烏特諾瓦。
⋯⋯所以,莉芙沒有發現。剛才那一瞬間,她正好錯過了烏特諾瓦臉上的扭曲。
「許多人開始往廣場聚集了。『淨化儀式』是類似慶典的活動嗎?」
「不是。小孩子不適合參加。」
「?可是有不少帶著小孩的父母,每個人看起來都非常興奮,表示這是能讓家庭同樂的活動吧?」
「⋯⋯」
隱藏在幻惑魔法和黑袍之下的鎖鏈瞬間捆緊全身。
憑藉靈魂的痛楚與束縛,烏特諾瓦抑制住猛烈燃起的怒火,在莉芙投來的率直視線中完美控制自己的表情。
「泛尤黎塞,我該帶莉芙過去嗎?」
「由莉芙決定。」
「知道了。」
街道上的人流逐漸增多,就連巷弄也踏出不少步伐悠然的年長者。兩人移動到可以避開人流的路邊角落,架起方便談話的簡易結界。
「莉芙。如果去廣場,會目睹讓你非常不舒服的事。」
「烏特諾瓦,那也是你目睹過無數次的事物嗎?」
「⋯⋯」
烏特諾瓦沒有回答,擺出慣用的冰霜臉孔。為什麼她總是把忍耐力用在這種笨拙一點也無所謂的場合呢⋯⋯不過,就算她保持沉默,莉芙似乎也不打算改變決定。
「我要去。烏特諾瓦,我們一起去吧。」
「你⋯⋯說不定會後悔。」
「來到南方後,我知道烏特諾瓦白天工作的頻率變高,也知道你不希望讓我看見某些糟糕的東西。可是,這次不一樣。接下來要在廣場舉辦的,是眾所周知的活動吧?那麼,不管是多殘酷的事物或惡意,我都要和烏特諾瓦一起見證。」
藉助結界的掩護,莉芙有些強硬的握住烏特諾瓦的手。
雖然在尤黎塞的世界之民眼中,會是兩名中年男性貼臉親近的奇怪場面,但是我能確實看見莉芙用額頭與烏特諾瓦相貼的溫馨場景。莉芙的好孩子度再次突破上限,現在可說是300%的好孩子!
「而且我之前說過,會跟著烏特諾瓦到最後喔。這樣我們一起旅行才有意義嘛!」
「⋯⋯呵,真是個超乎想像固執的孩子。記住,千萬別勉強自己,因為我非常擔心你。」
「謝謝你擔心我,烏特諾瓦。我們去廣場吧?用風魔法固定住彼此,就不會走丟了!」
「放心。就算沒有牽手,我也會好好抓牢你。」
太溫馨了。溫馨到我甚至希望她們就這樣返回溫暖的旅館房間裡,不要和一群人擠在冰雪紛飛的戶外吹冷風。
話說⋯⋯離開餐館後到現在,你比我預想中安靜呢。想必你也覺得接下來的發展不太妙。
雖說是政治鬥爭的產物,但今天這場「淨化儀式」的規模確實史無前例。在畢司特利共和國的行動失利以後,那個生性暴躁的皇帝變得更偏激——等等,不行。和觀測連動的紀錄變化要是再倍增,伊方和式紗璃的負擔又要加重了。
總之,我會繼續固定視界範圍。莉芙的精神力在旅途中增強了很多,現在普通的血腥場景已經不會對她造成太大的衝擊。如果發生狀況,烏特諾瓦應該也能隨機應變吧。
⋯⋯⋯⋯
中央廣場上已經擠滿被宣傳引來的民眾,周圍架起了臨時的木台,供那些擠在廣場外側的民眾爬上座位觀看。不過,這些木台也馬上就被佔滿,部分沒搶到座位的人爬上柱子,拉長脖子
烏特諾瓦帶領莉芙順滑的穿過人群縫隙,很快就移動到接近前排的位置。因為擬似形體足夠高大,莉芙就算不使用空間感知,也能藉由寬闊的視野清楚看見廣場中央的佈置。
廣場正中是用厚實木板搭起的處刑台。台上高高立起十幾根木樁,每一根都捆著鮮血淋漓的人。幾乎所有人都氣若游絲、毫無反應,只有一名背部血肉模糊的金髮少女勉力抬起頭,試圖向周圍的人呼喊。
「所有人⋯⋯都瘋了!帝國走在錯誤的道路上!再這樣下去,國家不可能長久⋯⋯!」
少女嗓音嘶啞,拼命表達自己的想法。但她只得來一陣訕笑。
前排的貴族小孩讓護衛把自己舉高,用魔晶石紀錄少女淒慘的模樣;穿著高雅禮服的女性們儀態端莊的笑看少女,眼神裡滿是惡意;不遠處的一群青年笑著對少女指指點點,字句間夾帶輕蔑之意。
「高高在上的皇女不過如此,這就是和魔女同流合污的下場。哎,真可惜不能玩她。」
「畢竟是皇帝的女兒,還是要顧面子的。她的女官倒是養的細皮嫩肉,可惜只能玩長相不怎麼樣的那幾個。」
「最漂亮的那批,聽說早就送去當高階貴族的奴隸了。不過,我們有免錢的女人玩就夠了吧?」
「剩下的差不多快爛光了,我今早去才看到一個被廢棄。各位,可得把握時間啊。」
「哈哈哈,說得沒錯!我推薦——」
架起的隔音結界,將外側世界徹底消音。
烏特諾瓦冷瞪那群正笑著交換下流話語的青年們一眼,再擔心的看向莉芙。污言穢語對她沒有影響,但莉芙的臉色與情緒都非常糟糕。
台上淒慘的人們、男人們散發的惡意、周圍民眾理所當然對這些惡意的認同與喜悅——所有情緒都讓莉芙覺得噁心不已。在南方旅行至今,這是她覺得最不舒服的一刻。
烏特諾瓦輕輕搭上莉芙的肩膀。在不能摸頭的情況下,她只能用這種不痛不癢的方式來安慰對方。
「不要管那些傢伙說的話。舉辦『淨化儀式』時,旁觀者都會貶低台上的人。」
「烏特諾瓦。被綁在上面的人都沒有業力,他們是無罪的吧?」
「⋯⋯善大於惡。別想著救他們,覺得難受就別看了。」
「烏特諾瓦現在明明比我還難受!以前在博物館遇見瑪爾姬特時也一樣!你是因為職責,才強迫自己不去注視他們的命運嗎?」
「命運⋯⋯很複雜。有時候,介入會導致更糟的結果。」
「可是,瑪爾姬特和很多人都得救了!這些人,也可以被拯救吧!?」
「不行,莉芙。」
「泛尤黎塞?為什麼?」
「我說過,命運的觀測必須考慮從過去到未來的時間軸。你所認為的小事或許會在未來造成其他影響,對命運的干涉必須謹慎。」
「唔⋯⋯」
「莉芙。你已經和我一起見證過『淨化儀式』的形式,不需要再看更多了。來,我們按照預定,去圖書館看書——」
原本搭上厚實肩膀的手指間變得空蕩無物。
失去目標的風魔法逸散開來,變回大氣魔力。
「莉芙!?」
廣場底下有妨礙的陣法和魔道具。空間轉移勉強能用,但不能太遠。
時間凍結上次被警告過,隨便用會有後遺症⋯⋯那麼,把所有人的繩索切斷,聚集在一起再帶走?只要連續轉移幾次,就可以帶他們逃遠一點了!
那個金髮的姐姐還很有精神,她應該比較熟悉這座城市?
好,就拜託她帶隊吧!
當皇女從木樁上滑下時,她完全無法理解當下的狀況。
原本應該被綁在旁邊木樁上的部下們繩索全部斷開,還突然出現在自己身旁。就在皇女驚疑不定的環顧四周時,未曾謀面的陌生男性出現在面前,打算把她拉起來。
「你、你是誰?」
「站起來,準備逃跑⋯⋯呀!」
接二連三的奇異景象,讓皇女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莫名出現的陌生男性又莫名消失,變成一個小女孩摔倒在她面前。
困惑的皇女無從得知,這場意外出於莉芙對施展多重魔法的不熟練。在莉芙固定多個空間坐標、使用空間切割時,消耗大量魔力的她忘了繼續維持幻惑魔法,才使魔力凝結的擬似形體消失。
當莉芙慌張的坐起來時,皇女的表情從疑惑變得驚恐。
「危險、後面!」
聽見警告的莉芙立刻回頭向後看。
映入眼中的,是數名表情憤怒而扭曲的軍官——以及漆黑的槍口。
「擾亂處刑的邪惡魔女!死吧!」
「啊——」
混亂蔓延的廣場瞬間失去了所有雜音與熱氣,變得寂靜無音。
舉槍的軍官們與槍口冒出的子彈一起凍成了堅硬的冰塊。黑袍外貌的的烏特諾瓦從天而降,將那些冰塊徹底粉碎。處刑台四周迅速被冰霜包覆,包含佈置在周圍的軍隊、站在最前排的民眾,全都化為姿勢不變的冰雕。
沉默維持了幾秒。
接著——剩下的圍觀群眾爆發出尖叫與恐慌的浪潮,開始不顧一切的逃離現場。
跪坐在地的莉芙呆滯不動。在她的視界,無數新添亡魂的哀鳴聲源源不絕湧入。烏特諾瓦難掩焦急,蹲下來按住莉芙的肩膀。
「我會救他們!用空間移動到安全的地方等我,絕對不能亂跑,知道嗎!?」
「嗯、嗯⋯⋯」
「好,配合我釋放魔力的時候離開!千萬別發呆!」
廣場中心的騷動,驚動了所有駐紮在厄榭孚多的軍隊。除了地面裝甲車,速度較快的小型飛空艇與飛行武裝已經被派到廣場上空,朝下方無差別發射魔導炮及投放炸彈。
只不過,那些攻擊全被烏特諾瓦無效化。她操作地脈與天流,一口氣將奪取的魔力全都朝反方向釋放,將天空變成縱橫交錯的冰網。所有飛行船艦因此全數被冰柱卡在空中,動彈不得。
「現在!走!」
「好⋯⋯」
依然有些恍神的莉芙慌亂之下劃開一小道空間裂縫,直接擠了進去。
但是,出現的地方並不是旅館。迎面而來的,是無數交錯的腳。
我⋯⋯搞砸了。
離開了廣場,但沒有回到旅館房間。座標變成了廣場附近的街道。
周圍都是慌張的人。都是奔跑的腳。
某些本來會踩到我的腳,被彈開了。
跌倒的他們,被人群毫不間斷的重重踩過。像廣場上的那些人一樣,失去了形狀。
「莉芙,不要看。你的存在遮蔽和幻惑魔法都失效了,必須用幻惑魔法再一次偽裝外貌。你先找個角落冷靜下來,再重新使用空間轉移。」
「啊、啊——」
「莉芙,聽我說!你要先冷靜下來,才能集中精神!」
⋯⋯第一次,聽見泛尤黎塞著急的語調。
我知道他想保護我。我應該照他說的做。
但是,周圍的情感浪潮好可怕。所有人爭先恐後逃命,不在乎沾染別人的血肉。
我、我——做錯了。沒有聽勸告,憑著任性擅自行動,所以才害這麼多人被踩扁。
要躲起來。要找沒人的地方。
可是,思緒一片混亂。明明知道方法,卻不知道怎麼去做——
跌跌撞撞之間,莉芙的手突然被某人握住。
拉著她的那道身影躲開奔跑推擠的人群,靈巧地鑽過人群縫隙、穿過街道攤位上某些被撞壞的木板,再從各種被擠破的門板跑過去,朝住宅區蜿蜒扭曲的後巷高速奔馳。
等他們把人群的慘叫遠遠拋在後頭時,前方的身影終於停了下來。
「哎呀,剛才真是好險!那些大人們一亂起來就沒個條理,被困在人群裡就糟了!我剛才看見好幾個被活活踩死的孩子,幸好能平安無事救下你!」
跟不上事態發展的莉芙,愣愣觀察眼前的少女。
少女的外貌看起來約十一、二歲,衣著既邋遢又滿是補丁,但她的雙眼炯炯有神,閃爍出獵人獲取獵物的喜悅。透過魔力的流動,可以看見她藏在衣服底下的項鍊微微發光,替手腳裹上風魔法的加護。
「你應該很混亂,也想趕快找到家人吧?但是啊,遇上這麼大的騷亂,等外面平靜下來通常得耗上幾個小時,有時甚至會持續整整一天呢。先到安全的地方休息一陣子,再找回家的路也不遲。唉呀,我只顧著說,沒考慮到你的年紀!你還這麼小,家裡人大概還沒有提醒過你吧?警察不能信任,他們都是些收錢辦事的傢伙,向他們求助反而有機會直接被賣掉!」
少女的語調快速而活潑,刻意不留給莉芙發言和思考的空間。不過,已經觀測到少女身上濃烈惡意的莉芙,默默調整視界的範圍。
無數色彩鮮烈到噁心的血紅命軌,瞬間出現在莉芙的視界裡。除此之外,少女身上還纏繞著如同黑色油墨般濃稠的業力,其中迴盪著靈魂的悲鳴與厚重詛咒。
「⋯⋯知道了。我跟你走。」
「很好。這裡有條小孩才能通過的祕密道路,千萬不能出聲喔,被別人發現就糟糕了。」
哇塞,不是吧!莉芙已經觀測到這女孩的惡意了,還想跟著她走?雖然我大概能理解莉芙在想什麼,但那地方看起來超級不妙!
現在的你必須保持沉默,我也只能繼續觀測。至於烏特諾瓦那邊⋯⋯要處理的傷者也太多了吧。雖然對那群人有點抱歉,但你能叫她加速嗎?一旦結束了,就讓她按照空間坐標立刻趕來!
跟在少女後方的莉芙一起鑽進小道,在黑暗的瓦礫堆與牆縫間七彎八拐地轉了好幾次方向,終於來到一個寬闊的地下空間。
入口有個坐在台前書寫的老人,以及兩名守在內部門扉前的壯漢。當老人看見少女笑嘻嘻地走近,他放下手中紙筆,戴起一副金絲眼鏡。
「新貨?」
「沒錯!這長相、這衣著,毫無疑問是富裕家庭的高級貨!而且年紀也很小,抵得上一百個普通貨色了吧!」
「五十。小的耗損率也快。」
「啊!?臭老頭,你砍價太兇了吧!我冒著被踩死的危險,好不容易才把她帶到這裡來耶!九十!」
「六十。品質雖好,但『售後處理』通常都很麻煩。」
「說得好聽,動手的又不是你們!再說了,你們不都是靠我才有穩定上貢的高級貨嗎?八十五!」
「六十五。一看就知道和貴族有關,處理費需要翻倍。」
「哼,你們轉手出去不都是千百倍價差?八十,再低的話我就去另一家。反正都是首領底下的生意,他不會介意這種小事。」
老人恨恨的啐了一聲,對著通訊裝置小聲嘀咕幾句。片刻後,他瞇起眼打量少女與莉芙。
「臭丫頭,成交。老樣子,驗完貨再給錢。」
「多謝惠顧,早點完事吧。今天這麼混亂,我說不定還能再進兩三個商品。」
拉著莉芙的少女邁步朝門扉走去,預料外的阻滯感卻讓她踉蹌了一下。
她挑眉回看停在原地的莉芙。莉芙則是抬頭凝視她的雙眼。
「你之後,希望我幫你做什麼呢?」
「啊~對喔,得向你解釋呢。」
少女露出像是面具一樣溫和的笑容,湊近莉芙耳邊,像是說悄悄話一樣用甜膩的音調低語。
「那當然是⋯⋯像▉▉▉一樣,趴在那些像是在▉▉▉裡打滾過、▉▉▉▉的男人們胯下,被▉▉又▉▉的▉▉▉▉蹂躪▉▉▉▉與▉▉,等▉▉▉、▉▉▉▉和▉▉徹底▉▉▉▉後再扔進粉碎機,變成▉▉▉讓豬飽餐一頓。從頭到腳毫不浪費,能幫上很多忙呢。」
呀啊——!我先暫停正常觀測,遮蔽廣域的視界!等等,莉芙,不要延伸空間感知!不要去看這裡的地下牢房!不要看!!!
⋯⋯可能性,被固定了。
該怎麼辦啊?你知道我沒辦法干涉莉芙的視界,更沒辦法抹消進入她視界的存在!不該是經由這種發展讓莉芙見證惡意的形式,我們都不希望這種可能性被固定!
慢著,慢著慢著!拜託你忍耐,不要現在朝「另一面」傾斜!光是面前這女孩的惡意就夠沉重了,現在的莉芙沒辦法抵抗你的威壓!快讓烏特諾瓦趕過來,快點、快~點~啦!
「為什麼,要說這種話⋯⋯?」
「為什麼?因為~你是個聽話的好孩子啊!」
「嗚啊!?」
死小鬼,竟然趁莉芙發呆時用力推她!還好殼衣項鍊代替莉芙自動防禦,反過來讓背後那個伸出鹹豬手的猥瑣男受到教訓!可惜自動防禦的效果太溫和,否則就不是流點鼻血的程度了!
「你這▉▉的▉▉▉,敢帶有問題的貨來!?」
「我、我不知道會這樣,我發誓!拜託,給我機會!我會處理這▉▉▉▉!」
真重的一巴掌,牙齒都飛掉了兩顆。不過,動手的猥瑣男和那女孩都不是好東西,這種狗咬狗的發展看了一點都不愉快!
「▉▉▉!限你一分鐘內解決!」
「▉▉▉▉的▉▉▉▉,裝什麼大小姐!我要把你剝光!」
雖然知道這裡環境如此,但這些人幾乎每句話都出口成髒,太煩躁啦!!怎麼辦,莉芙看起來完全呈現呆滯狀態,毫無反應⋯⋯啊,來了嗎!?快啊烏特諾瓦,至少把他們的嘴先封上啊——!
⋯⋯啊,嗯。封是封上了,但有點用力過猛的感覺。厄榭孚多市區地下的設施完全冰封了。雖說那些人只是被凍結,並沒有失去生命,但這範圍沒問題嗎⋯⋯
等一下,伊方和式紗璃的狀態看起來都不太妙!?糟糕,我涉入的時間過長,世界觀測軸開始朝我這邊歪曲了!我立刻限縮視界,之後交給你了喔!
「莉芙,沒受傷吧!?抱歉,我來晚了!」
站在霜雪洞窟入口的莉芙沒有回答,輕輕搖頭後把頭靠上烏特諾瓦的臂彎。
看到比平常更沉默的莉芙,烏特諾瓦既心急又心疼,後悔自己不該花那麼多時間為那群人療傷。
「沒事了,接下來都交給我。我們馬上離開這裡,回去休息——」
「別、跑⋯⋯!」
預料外的多餘聲響,讓烏特諾瓦詫異地轉頭回望。
她理應凍結了空間內所有的生命體,卻唯有那名少女的上半身沒有覆上冰霜。少女冰結的下半身斷在不遠處,但她身上持續發光的護身符繼續賦予她活動能力。察覺護身符上纏繞著熟悉的魔力後,烏特諾瓦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這時,少女已經用風魔法爬到兩人面前,用怨恨而混濁的瞳孔瞪向莉芙。
「不可原諒⋯⋯!你居然可以得救,可以被人愛著、被人保護!像你這種、誕生在好家庭的嬌嫩花朵,就該變得比下水道的▉▉▉▉還不如——」
「閉嘴!!!」
烏特諾瓦遮住莉芙的視線,將少女徹底冰封後直接踏碎。一起被踏碎的護身符碎片噴散開來,殘留的魔力逸散,變回普通的金屬碎片。已經看出那東西來歷的烏特諾瓦,不禁咬牙切齒。
過去在耶里爾時代,藍翼第三世代練習製作魔道具時留下了很多這種失敗作。雖然對天族毫無用處,對人類種卻是十分強力的魔道具,因此藍翼的大家經過討論,同意將這堆垃圾交由黑翼回收利用。
之後,波拉莉絲以技術支援的名義將這批魔道具贈送給各大陸的國家,用來作為外交親睦的手段。即使經過一千多年,她也絕不會錯認被現代人類種稱為「古代遺物」的這東西,究竟出自誰人之手。
「偏偏⋯⋯落到這種傢伙手裡⋯⋯!」
「閉嘴。別浪費時間,立刻帶莉芙離開。」
「⋯⋯我知道了。」
掩藏於層層破敗的木建築與石板之下,城市中最為幽深的污濁匯聚之地——百年來初次照入了陽光。自由操控天流的大魔女,用蠻力直接破出了一條直通天頂的道路。
厄榭孚多的天空與地面已經亂得不可開交。烏特諾瓦穿過無數冰封的飛空戰艦與戰車,越過那些仍未脫離混亂的軍隊,靜靜降落到兩人住宿數日的旅館房間。
不過,烏特諾瓦並沒有立刻把莉芙放到床上。起居室牆上的一小塊空間隨她的意志扭曲、擴展,等盒子大小的空間被摺疊,變成較起居室寬闊一倍的空間後,她從自己的領域中取出兩人在北方旅行時使用的木屋,粗暴的塞進去並固定座標。
她踏入木屋的第一件事,是把莉芙帶到暖爐前。
柔軟的毛毯、安逸的火光、莉芙曾送給她的魔力燈⋯⋯烏特諾瓦盡可能把莉芙喜歡的「溫暖」聚到一處,用柔和的魔力裹住自己的身體,讓莉芙用最舒服的姿勢躺進懷裡。
「莉芙,我把住宿的地方從旅館房間換成之前的小木屋。這裡設置在隱密的地方,除了我以外誰都不會發現。我們暫時不出門,直到你的心情平復前,我會好好陪伴你。」
木屋中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少女用手指理順小女孩的長髮,拂去今日外出時沾染的些許灰塵。與外側空間相連的陽光角度逐漸傾斜,當少女最為熟悉的夜色降臨時,兩人的頭互相依偎。
無論需要多久,她都願意等。如果心傷能夠轉移,她希望能為莉芙背負一切。
今晚的星空比想像中更加紊亂,投射到浮界大地上的月光破碎而搖曳。歪著頭的烏特諾瓦觀察窗景,即便她不擅長觀星,也能隱約看出這不是時界之主該編織的正常星象。
突然間,有熱度傳遞到她的指尖。
烏特諾瓦稍微改變姿勢,讓漂浮的魔力燈靠近莉芙的手,用來彌補自己始終與霜雪同樣冰冷的體溫。
「⋯⋯烏特諾瓦。」
「我在,莉芙。」
「烏特諾瓦。好多人,都死了。」
「那不是你的責任。雖然最先跑上處刑台的是你,但我才是導致那些人死亡的原因。」
「可是⋯⋯」
「我是『偏離者』,也是制裁罪人的大魔女。冰凍廣場、襲擊軍隊是我做出的選擇,厄榭孚多因此而生的混亂與鮮血都應該由我背負。莉芙,不要怪罪自己。」
兩人相擁的距離,又縮短了一些。
「所謂的『淨化儀式』只是剷除異己的鬧劇。你想救他們的心意,並不是罪。」
沉默又持續了一段時間。
這次指尖不只傳來熱度,還有滑過肌膚的濕潤感。烏特諾瓦沒有用魔力隔空操控物品,默默掏出手帕,親手為莉芙擦拭淚水。
「那個拉著我走的人⋯⋯也死了。我、我知道她是壞人,可是⋯⋯」
「莉芙⋯⋯」
烏特諾瓦把哽咽的莉芙緊緊擁進懷裡,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那女孩不值得你的同情,莉芙。」
「根據我手上的紀錄,她至今將四十二個小孩誘騙至地下,轉手賣給經營特殊客群的奴隸商。有三十七個孩子已經喪命,其中低於七歲的有十六個。她毫無疑問是必須受血海之刑的對象,她罪有應得。」
闡述紀錄的烏特諾瓦,只是單純希望莉芙理解那女孩的罪行,避免將同情心浪費在罪人身上。但是,發現紀錄中死者與生者的數字差異時,莉芙的情緒頓時變得緊繃。
那時候,她藉由空間感知看見了殘酷的景象。蜷縮在地下牢籠中的「肉團」,數量正好是五個。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為什麼喜歡看別人受苦?」
「她嫉妒別人的幸福,怨恨所有比自己生活得更好的人。像她這樣的人並不少,大部分都沉浸在破壞純粹事物的快感中,對此不可自拔。」
「那樣的⋯⋯那樣的想法⋯⋯」
烏特諾瓦收起手帕,改用溫熱的毛巾輕敷並按摩莉芙紅腫的眼眶。
「莉芙。我想尊重你的意志,但我現在後悔答應你的請求了。」
「和烏蘭、遠流還有因雅一樣,我打從心底希望你過得幸福開心。但是,這幾個月你堅持跟著我一起見證相同的事物,卻從你身上奪去了笑容與喜悅。」
「你不必去碰觸那些扭曲的惡意與醜陋,不必讓自己身陷險境。我⋯⋯不擅長明確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只能直接描述我的感受。」
「當你悲傷時,我的心像是撕裂一般疼痛。當你落淚時,我憤怒到想要剷除所有踐踏你善意的存在。莉芙,你明白嗎?你會為了其他人的痛苦而悲傷,而我,會因為看見這樣的你而心痛不已。」
兩人之間的沉默,又持續了一小段時間。
時界的星空依舊混亂無序,破碎的月光在搖曳之間變得更加深邃。
感受到懷裡的動靜,烏特諾瓦低頭和神情悲傷的莉芙對視。
「烏特諾瓦。我⋯⋯跟著那個人走的時候,原本想救其他人。我知道,那個人想傷害我⋯⋯她身上,延伸出許多噁心的紅色命軌。我從那些命軌裡,看見無數小孩子死去的過去和未來。每個人都很痛苦,怨恨著、詛咒著世上的一切⋯⋯我想幫他們,想避免他們落入那種命運。可是,我什麼都沒能做到⋯⋯」
烏特諾瓦皺起眉頭。儘管莉芙的話語有許多令人疑惑之處,她還是決定以安慰莉芙為優先。
「莉芙,不需要自責。我剛才說過,你不需要怪罪自己。」
「烏特諾瓦⋯⋯我今天看到的,只是一小部分吧。一定,還有很多被奪走生命的無辜小孩。為什麼,只有我能得救?為什麼我救不了其他人?」
「不要太在意那女孩說的話。在慾望積累的罪孽之下,所有人都獲得圓滿是不可能的。」
「可是、可是我不想這樣!我希望能救其他人!為什麼、為什麽只有我——」
意識,瞬間抽離了。
在場的其他事物變得靜止而遙遠。
有畫面從記憶深處浮上。一幕又一幕,逐漸變得鮮明而生動。
——胸口開了大洞,一動也不動的的哥哥。
——大罵著在空中施展劍舞,不讓黑泥靠近我們的日曦爺爺。
——張開了綠翼,表情好像隨時會哭出來的夏耶克。
——在地上掙扎扭動,被黑泥融化身軀的人們。
「拜託⋯⋯不要丟下我們,列亞提努大人!」
「救命啊,夏耶克姆拉大人!我女兒、我女兒她不動了!」
「救救我⋯⋯」
「我不想死!不要!」
「好痛、好痛!好痛啊——!」
「為什麼⋯⋯天族的結界會被打破⋯⋯?」
「你們不是該守護我們嗎?」
「可惡,異界神這混帳東西!小子,老夫沒法守護所有人!你明白該怎麼做!」
「⋯⋯對不起。我⋯⋯只能救你們。」
哥哥的身體被異界神貫穿了。命核沒有碎,身體卻開始染上黑色。
夏耶克沒有餘裕重新架設結界,拼命治療失去意識的哥哥。
黑泥像雨滴一樣從天而降。日曦爺爺努力燒掉我們身邊的黑泥,卻無法顧及其他人。
大家,都在慘叫。除了我們以外的人,都在融化。
之前在天族駐館接待我們的安利可大叔,下半身不見了。
之前在疏散民眾的沙因赫伯爵,用僅剩的左手死死摟著融成一團的女兒。
還活著的人們趴在地上,努力朝我們爬過來。
痛苦、絕望、悲哀、憤怒、怨恨。
許多感情湧了過來。好難受。好窒息。
夏耶克手上的道具發光了。那是⋯⋯空間轉移道具。
討厭,不要⋯⋯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們!
拼命把手伸長的安利可大叔、不願意丟下女兒的沙因赫伯爵。
全都被留在那裡。全都被拋棄了。
為什麼?為什麼?
我知道⋯⋯日曦爺爺和夏耶克,都盡力了。
但是為什麼,只有我們可以得救?
為什麼、為什麼——
「啊、啊啊⋯⋯啊啊啊⋯⋯」
「莉芙?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我、我——想起來了。安利可大叔、照顧我們的天族事務官、還有其他人⋯⋯」
「結界破了。詛咒變成雨灑了下來。到處都是靈魂的哀嚎。」
「哥哥受了很重的傷。日曦爺爺只能保護我們。」
「夏耶克為了救我們,拋棄了他們。他們融化了。身體和靈魂、都——」
聽見早已知曉的毀滅過程,烏特諾瓦的臂彎環得更緊。
泛尤黎塞冷徹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莉芙,冷靜。」
「他們拼命伸出手,用求助的眼神看我。他們被留在原地的時候、是那麼絕望——」
「莉芙,別再去想了。」
「啊、啊啊⋯⋯沒錯!世界紀錄上,有提到異界災禍發生的地點變成了大湖!大家、全都死了嗎?只有我們得救嗎?為什麼、為什麼——那麼溫柔的大家,全部、都——」
「莉芙,那不是你的責任。不要繼續深究。」
「我要馬上去路薩那堤!我要去見爸爸和其他人!我要跟他們一起回奇洛第克修大陸——」
「不可以,莉芙。你忘了我們的約定嗎?」
「約、定——」
因為和泛尤黎塞約定了。莉芙強行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希望早點想起關聯的記憶。
「不可以違背約定。」
因為和泛尤黎塞約定了。莉芙強行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希望早點想起關聯的記憶。
因為和泛尤黎塞約定了。莉芙強行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希望早點想起關聯的記憶。
「莉芙。你是個會遵守約定的孩子吧?」
因為和泛尤黎塞約定了。莉芙強行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希望早點想起關聯的記憶。
因為和泛尤黎塞約定了。莉芙強行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希望早點想起關聯的記憶。
因為和泛尤黎塞約定了。莉芙強行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希望早點想起關聯的記憶。
「我⋯⋯知道、了。約定、必須、遵守。遵⋯⋯守⋯⋯」
閉上眼睛的莉芙昏睡過去。
烏特諾瓦深吸一口氣,替莉芙抹去眼角淚珠、將她放到床上,蓋妥溫暖的被子。
接著,壓制至今的憤怒徹底爆發出來。
「泛尤黎塞!▉▉▉▉▉▉▉▉▉▉▉▉▉▉▉▉▉▉▉▉▉▉▉▉▉,▉▉▉▉▉▉▉▉▉,▉▉▉▉▉▉▉!聽清楚了嗎,▉▉▉▉▉▉、▉▉▉▉、▉▉▉的▉▉▉▉!」
「聽得很清楚。你要重複也無妨。」
「那就多聽一次!▉▉▉▉▉▉▉▉、▉▉▉▉▉的▉▉▉▉▉▉!▉▉▉▉▉▉、▉▉▉▉又▉▉▉的▉▉▉▉▉▉!▉▉▉▉的▉▉▉▉、▉▉▉▉的▉▉▉▉混帳!連▉▉▉▉都比你這個▉▉▉▉的▉▉▉▉好上千百倍!」
「你居然、如此肆意利用莉芙的心靈創傷⋯⋯!她明明這麼親近你、依賴你!當她想起那個『約定』時,究竟會用什麼心情看待你做過的事!?」
「所以我對莉芙說過,回到幽界時盡情責備我。這事與你無關,但我認可你為她打從心底燃燒的這份怒火。因此在這份火焰停止延燒前,我接受你對我的一切言行舉止。我允許你盡情表達不敬與褻瀆,那是我應得的。」
「⋯⋯你這傢伙⋯⋯真的是⋯⋯」
嘆了一口氣之後,烏特諾瓦坐到床邊。凝視莉芙的睡臉時,那份彷彿可以燃燒全身的炙熱逐漸冷卻下來。
「泛尤黎塞,你毫無疑問是個冷酷無情的混帳東西,但我的憤怒並不是只針對你。無論手段和結果如何,當時能拯救莉芙的確實只有身為幽界之主的你。異界神消滅後,我也沒能阻止雷發瘋,反倒給其他幽魂使添麻煩⋯⋯一旦想起這點,我就會對自己的無能感到憤怒。」
「你和因雅都與莉芙沒有直接因緣。除了份內之事,我對你們沒有更多要求。」
「經過這趟旅行,已經不一樣了。現在,莉芙對我來說是近似於家人的重要存在。我想守護她,希望她過得幸福。」
「發表這種狂言前,最好先想想你的執念與克希弗亞大陸的束縛。」
「泛尤黎塞,我有一件事必須向你確認。莉芙之前說,她從那女孩身上看見了命軌。但是,命軌不是只能從幻輪之殿或時界的星空觀測嗎?為什麼莉芙能從一個浮界之民身上看見命軌?」
「這是雷該知道的事。」
疑惑被一句話直接堵回心裡,烏特諾瓦因此氣悶不已。但如果這是雷和莉芙之間的父女問題,她就不能只憑好奇心繼續追問答案。那是徹徹底底的越界行為。
思索片刻後,她決定換成另一個與自身相關的問題。
從黑袍中伸出的右手被重重鎖鏈纏繞,卻沒有束縛感。烏特諾瓦動了動手指,即使她現在心中強烈想著把維切利帝國的中樞完全轟爛,身體的動作依舊無比流暢。
「幽魂之鏈的束縛消失了。原本受限於三十年的限制,我每天能去的地點有限,但我現在沒有從克希弗亞大陸任何一處感受到拘束力。這是怎麼回事?就算是雷,他的影響範圍也沒有大到這種地步。難道莉芙影響了整片大陸的命運嗎?」
「沒錯。」
「就算是偏離者,這規模也太過超乎常理了。」
「莉芙一出生就是偏離者。」
「那算是理由?」
「之前在地下發生的事,讓莉芙產生了『希望不只有自己得救』的強烈願望。克希弗亞大陸的命軌,因為這概念廣泛的願望而被大幅攪亂。」
「不只有自己得救⋯⋯嗎。」
充滿懷疑的目光頓時投向鎖鏈。
「你該不會已經預知莉芙會遭遇的事,只是為了讓事情演變至此才放任不管吧?」
「我無法觀測如此激發殺意的可能性。銘記莉芙的願望,銘記焱冰帶的法則與南方的失衡為何而生。」
「⋯⋯!」
烏特諾瓦用魔力護盾極力抵抗襲來的威壓,總算避開了被瞬間壓趴在地的命運。
她忍著全身針刺般的痛楚,惱火的瞪向進入隔絕狀態的鎖鏈。
沒想到在浮界也能遭受幽界之主的殺意洗禮,幸好威力和血海地獄相比很弱,也沒有對著莉芙和房間內部釋放,所以家具沒有受到影響。
⋯⋯換句話說,他完全是在針對自己。烏特諾瓦在心中恨恨罵了一聲▉▉▉▉上司。分明是一界之主,卻在特定的人與事上如此小肚雞腸,簡直▉▉▉又▉▉。
不過——
「焱冰帶的法則、南方的失衡⋯⋯嗎。」
她撫上莉芙安詳的小臉。
再次感受那柔嫩的觸感與生命體的溫熱,她的嘴角劃出溫柔的弧度。
「對不起,莉芙。原本說好要一直陪伴你,但是⋯⋯我必須遲幾天才能回來陪你了。違約的懲罰,就等我回來再要求吧。」
「我的執念,你的願望。」
「——大魔女的傳說,將會重新降臨在這片大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