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話 人心的詛咒
列斐伏爾城新的一天在平穩的鐘聲中開始。昨天通車日引起的混亂在強力管制下迅速變得平靜，街道上的顯現出前所未有的安寧氣氛。
不過，烏特諾瓦對這份虛偽的寧靜不以為然。證據就是夜晚的工作並沒有減少，帝國充其量只是為了不讓和談條約另生波瀾，近期內必須做好表面工夫。
儘管如此，帶來的好處依然顯著。與中部接壤的城鎮變得對外來者極為親切友善，拜此之賜烏特諾瓦不必特地挑選店家，就能輕鬆買到便宜、美味又安全的早餐。看著莉芙津津有味地吃下塗滿厚厚奶油的單片三明治和水煮香腸，她的心情放鬆不少。
「莉芙，身體沒事了嗎？多休息幾天再出發也沒關係。」
「不要緊，烏特諾瓦。昨天泛尤黎塞教了我很多，所以已經不會像昨天一樣那麼不舒服了。」
「是嗎。那就好。」
「我反而更擔心烏特諾瓦喔。烏特諾瓦一直都在感受那些令人不舒服的存在嗎？」
「這是工作。負面情緒對司刑或司獄來說不算什麼，你不必擔心我。」
「嗯⋯⋯」
因為視界的差異，烏特諾瓦並沒有發現兩人談論的事物本質存在微妙的偏差。
另一方面，她刻意輕描淡寫的語調反而勾起了莉芙對她的擔憂。放下見底的茶杯後，莉芙將鎖鏈輕輕捧到手上。
「泛尤黎塞，幽界的地獄到底是怎樣的地方呢？每天都會進行嚴酷的刑罰嗎？」
「以血海為基底，因應罪行分成無數個小領域。浸泡在血海中不得動彈，本身就是一種刑罰。」
「浸在紅色的海裡，然後不能動？雖然不清楚溺水的感覺，但是看起來應該沒有那麼殘酷⋯⋯？」
看著陷入沉思的莉芙，烏特諾瓦藏在長袍下的雙手不自覺緊握。
就算莉芙對更深入的細節抱持好奇心，那想必也已經是幽界之主不會回答的疑問範圍。
「莉芙，戴好我替你做的殼衣項鏈。」
「？殼衣項鍊？啊——」
泛尤黎塞突來的提醒讓莉芙開始翻找起手鐲，將黑色的結晶項鍊重新掛回脖子上。
過去當她在糸間遂進行各種扮裝時，曾為了搭配飾品而取下項鍊，之後就忘了再戴回去。不過，她一直都妥善保管著這對自己具有特殊意義的物品。
「泛尤黎塞，這條項鍊也是護身符嗎？像媽媽的髮環一樣？」
「沒錯。它可以保護你，也不會對人類種造成致命傷。」
「那我之後都會好好戴著！謝謝你提醒我，泛尤黎塞～」
——原來如此，這就是你的考量啊。確實，莉芙自從經歷衡軒的事之後就對佩戴護身魔道具抱有抵觸，只是因為她身邊一直有人守護，才降低了魔道具的必要性。
而且⋯⋯被你重現的那個髮環，已經沒有雷刻印的術式。在無法預測命運走向的情況下，能夠守護莉芙的方法越多越好。
「殼衣製成的飾品嗎。通常天族會配戴到成年為止，我覺得莉芙也這麼做比較適當。」
「對喔，烏特諾瓦以前是天族，也有殼衣吧。我在資料上看過，藍翼的蛋是看起來非常清澈透亮的藍色，做成飾品一定很漂亮！」
「沒錯，那是十分精緻的耳飾。所以我成年後依然捨不得吸收回體內，一直收在儲物室裡。」
回憶起久遠的往事，烏特諾瓦嘴角揚起了淺淺的弧度。莉芙對烏特諾瓦難得顯露在外的笑容感到新奇，好奇心促使她繼續追問下去。
「烏特諾瓦，天族成年以後就會把殼衣吸收回體內嗎？還有，我的殼衣項鍊是泛尤黎塞幫忙做的，烏特諾瓦的耳環是父母幫忙製作的嗎？」
「不要急，我慢慢回答你。殼衣是能量體，普遍習慣在成年後吸收回體內增強體質，不過我也聽過某些人當成消耗品用掉的例子。至於殼衣的加工，原本藍翼都委託給祖父製作⋯⋯但我是在第二次天族大戰後出生的第三世代，所以製作過程變成了由克羅大哥加工、祖父在旁協助指導的形式。」
聽到關鍵字的莉芙迅速統整情報。
透過曾看過的世界紀錄與找回的記憶，她已經知道變成了劍的日曦就是第二次天族大戰後僅存的藍翼第一世代，對照其他敘述，烏特諾瓦的大哥想必就是最年長的藍翼第三世代。
「祖父是指日曦爺爺，克羅大哥是指藍翼第三世代的克羅利翁吧！他們都是相當了不起的存在呢！」
在世界紀錄裡，克羅利翁是第二個自爆命核的天族。他的自爆減緩了耶里爾的下墜速度，為其他天族爭取到架設大陸結界的時間。在夜零地區天坑的對話至今仍讓莉芙印象深刻，因此不由得產生英雄般的想像，語氣也帶上了興奮與敬畏的情緒。
「是啊。克羅大哥確實很了不起，我很尊敬他。」
「⋯⋯？」
烏特諾瓦嘴角的弧度消失了，又變回平常面無表情的樣子。
唔⋯⋯雖然對我來說是歷史上存在的名人，但是對曾經是菲可莫娜的烏特諾瓦來說，談論親人的死亡肯定不怎麼好受。
反正學習歷史有很多機會，暫時別繼續問烏特諾瓦這個問題了吧。正好，可以用桌上的甜食來轉移她的注意力！
「烏特諾瓦，你也嚐嚐這個蘋果蛋糕！我覺得很美味喔！」
「好⋯⋯謝謝。」
面對突然岔開話題的莉芙，烏特諾瓦愣了一下就迎上莉芙迅速舉高的叉子，乾淨俐落咬下切成小塊的蛋糕。
灑滿糖粉的蛋糕底層包裹著用砂糖煮透的新鮮蘋果，蛋糕的口感外酥內軟，在濃郁的鮮奶油與甜味與蘋果獨有的甘甜結合得恰到好處。品嚐甜味的咀嚼過程中，烏特諾瓦的臉部線條不自覺鬆弛下來，而觀察到表情細節變化的莉芙並沒有放過趁勝追擊的機會。
「好吃嗎？」
「好吃。」
「喜歡嗎？」
「喜歡。——不是、你聽錯了。」
「哦～？」
獲得意外收獲的莉芙瞬間雙目放光，散發的氣場讓烏特諾瓦止不住冷顫。雖然她努力讓自己表現得若無其事，不過在面癱大破功的情況下，那股慌亂感已經一覽無遺了。
「我猜的沒錯，烏特諾瓦也是甜食之友呢。下次也要和人家一起開心享受甜食唷～」
「⋯⋯」
——我、我居然被套話了⋯⋯！
「泛尤黎塞！莉芙好像學壞了，該怎麼辦才好！！」
「把這種行為稱為『學壞了』，就是你身為廢物的原因。」
「▉▉▉▉▉▉▉▉▉▉▉▉！！！▉▉▉▉、▉▉▉▉▉！」
啊——昨天大幅好轉的上司與下屬關係，真是曇花一現呢。你就全力當個機掰上司吧，我這次不會對此發表意見的。
不過，我姑且提醒一句。小心別再創造出直角向下的好感度斷崖喔。要是像菅落那時的情況再來一次，我的反應先不論，遠方的她大概會笑得非常開心⋯⋯
⋯⋯⋯⋯
雖然烏特諾瓦付出了精神防禦大幅被削弱的代價，但換來了一個精神飽滿、情緒高昂又乖巧聽話的莉芙，心靈慰藉度因此獲得大幅提升。藉由甜食療癒身心的兩人，經過充足準備後正式開始在維切利帝國的旅行。
受益於政治局勢的影響，最初以列斐伏爾城為起點的旅程相當順遂。學會如何控制視界的莉芙只花了幾天就適應周遭暴增的負面感情，用平常心享受沿途的城鎮風景與美食。不過，她很快就發現南方的建築風格、飲食習慣等，都和焱冰帶及北方的部分城鎮相似。
好奇的她不禁詢問烏特諾瓦，於是烏特諾瓦為她解說了克希弗亞大陸近代以來的歷史變遷概要。
耶里爾之怒濤平息後，名為希羅基帝國的國家吞併所有小國，統一國土後延續了數百年的統治。但長久的統治在內亂下告終，領土被分成北、中、南、西，各自發展出不同的國家型態。其中維持最大面積的南方自認為正統繼承者，持續保留傳統文化，因此才和遙遠且閉塞的北方有共通之處。
聽完歷史的莉芙想起之前詢問泛尤黎塞的現代帝國知識，露出迷茫的表情。以人類種的角度，持續了約500年的帝國似乎已經算是極為漫長的存在，因此她無法理解為何要追尋虛幻的永恆。
只不過，等她們準備離開帝國北端的範圍，莉芙就沒有餘力繼續思考這些問題了。
異界災禍的影響導致莉芙維持幼年期外貌，因此烏特諾瓦擺出異常嚴肅的態度，教導莉芙偽裝外貌的新方法——用魔力凝結形體，再配合幻惑魔法做出人類種成年男性的姿態。
最初莉芙非常不習慣操縱假身體，連在房間裡練習走路都會突然摔倒，讓她十分氣餒。但每次當練習時間結束，烏特諾瓦都會準備一桌豐盛的下午茶。不是用魔力操作餐具，而是用有些笨拙的動作親手拿起叉匙主動餵她吃各種點心。
烏特諾瓦比過往更加親暱的動作，大大提升了莉芙的動力。為了回應這份擔憂與關懷，她督促自己更加勤勞練習，終於在學習兩週後順利做出烏特諾瓦點頭稱讚的擬態。
在花葉凋敝的季節來臨之際，化身為中年紳士的兩人順利進入帝國中部的城市摩奇達烏。
行人在涼風的吹拂下開始換上皮夾克與薄大衣，但人潮並沒有隨著涼意散去。隨風起舞的落葉將街道妝點上亮麗的金黃色彩，食物香氣被風帶往更遠的街區，將飢腸轆轆的人們引來此處。
街邊林立的餐館皆高朋滿座，享受豐盛午餐的人們大聲談笑，來自四面八方的嘈雜聲與人群聚集的熱氣，充分彰顯出這座城市的特色。
自然，也有不願被周圍打擾，希望享受片刻安寧的人。他們選擇來到價格奢侈、相對安靜的高級餐館。不過，這也只是「相對安靜」，餐客們在舞動刀叉的空檔間，依然會以符合餐桌禮儀的音量小聲談論時事。
因此，窗邊兩位寡言的客人在這種環境中格格不入。
「別出聲，別衝動。之後再盡情抱怨，不管有多少怨言我都聽。」
「⋯⋯」
架起隔音結界的棕髮男子，小心翼翼的寬慰對座明顯情緒不佳的黑髮男子。黑髮男子——維持偽裝的莉芙用力叉起一塊蜂蜜蛋糕，用鬱悶的表情放進嘴裡咀嚼。
使用大量蜂蜜與焦糖烘焙的蛋糕營造出多層次的甜味，糕體間夾雜的大量堅果則與甜味相輔相成，塑造出口感與味道兼具的美味。但就算品嚐到美味的點心，也無法緩和莉芙現在的心情。
「我不在意，也不生氣。所以你也別生氣了，好嗎？」
「⋯⋯嗯。」
吃完蜂蜜蛋糕、忿忿把整盤枯枝餅乾咬碎的莉芙，終於點頭悶悶應了一聲。如釋重負的烏特諾瓦快速喚來店員結帳，領著莉芙走出店外。
街上似乎無處不在的惡意，再次加劇莉芙的不適感。
這只是她們踏入摩奇達烏的第一天。雖然周圍的人看起來都充滿活力，但莉芙沒辦法無視人們話語間不斷提起的「魔女的詛咒」，以及談論這個詞彙時升華成惡意的諸多負面情感。
對這裡的居民來說，「魔女」並不是童話故事中的人物。他們將魔女形容為潛藏在黑夜中的邪惡存在，會到各地降下詛咒並屠殺無辜百姓，話語間對魔女充滿唾棄。
不只如此，只要平時發生壞事、意外，甚或是生活上出現不順心，全都會被人們怪罪到魔女身上。這種同仇敵愾的情緒營造出的和平氛圍，讓莉芙感受到難以言喻的噁心。
「⋯⋯我想早點找地方休息。」
「好，旅館就在前面。」
在偽裝的姿態下可以並肩行走，卻不能手牽手，因此莉芙的心情迅速惡化。第一次看到莉芙從內到外都散發強烈負面情緒的烏特諾瓦，努力繃住表情加快腳步抵達旅館。入住、進房、安全檢查與結界架設一氣呵成，用堪稱至今最快的速度完成一切瑣事。
「可以解除偽裝了，莉芙。大喊大叫也沒問題。」
「討厭——討厭討厭討厭！人家、超級討厭——！！」
莉芙瞬間飛撲到床上，隨後傳出接連不斷叩打枕頭的「澎澎」聲響。烏特諾瓦默默走到旁邊，用風魔法收集朝四方飛散的羽毛與毛屑。
當蓬鬆的枕頭徹底扁下，氣噗噗的莉芙把枕頭丟開，再次拿起棉被捏來扭去地洩憤，最後直接一頭埋進皺摺成團的棉被裡。
等烏特諾瓦將枕頭修復得完好如新時，有些模糊不清的聲音自被團中響起。
「烏特諾瓦，為什麼不生氣呢？那些人把魔女說得那麽過分，還把你形容成屠殺者⋯⋯」
「就屠殺這一點，他們沒有說錯。」
「⋯⋯什麼？」
慌張的莉芙把頭拔出來，把整坨棉被緊緊抱在胸前。
看著女孩不安的眼神，烏特諾瓦發現自己比想像中更平靜。或許，是因為她早已在心中反覆演練這天到來的情景。
「我成為幽魂使的執念，是我認為人類種必須擁有親眼見證因果報應的機會，焱冰帶因此而生。同時，作為創造者、作為擾亂命運的『偏離者』的我，也必須背負導正命軌的責任。這就是我被賦予『司刑』職責，能夠提前將部分罪人送往幽界的理由。」
緩慢抬起的手充滿遲疑，但還是放到了毫無閃避之意的莉芙頭頂。柔軟的觸感與溫度緩和了烏特諾瓦的不安，讓她繼續說下去。
「為了宣告我的存在，我選擇了人類種無法達成的制裁形式。當我降臨在某處，我會瞬間冰封空間內所有的罪人，再讓他們同時碎裂。這種制裁一開始遍及大陸各處，但近兩百年來幾乎只降臨在南方，所以南方的居民將我視為降下詛咒的邪惡。」
「但、但是⋯⋯烏特諾瓦不是只會制裁罪人嗎？就像焱冰帶那樣。既然如此，為什麼沒有被視為伸張正義的存在？雖然可能有像娜塔麗祖父那樣胡亂編造故事的例子，但其他地方好像都很敬畏大魔女啊。」
「莉芙，人類種可以選擇他們想要記錄的歷史。」
「選擇⋯⋯？」
「幽界會記錄一切。生活在浮界的天族和異人，因為時間感的差異不太在乎數十年的短暫紀錄。然而對人類種而言，短暫的紀錄累積久了會成為他們共同的記憶，而後成為眾人相信的真實。」
「那⋯⋯那可以告訴他們真正的紀錄吧！例如烏特諾瓦做這些事的原因——」
「真實對他們不重要。他們需要的是一個能肆意妄為作惡的藉口。」
抓著棉被的莉芙輕飄飄的浮了起來，從趴臥的姿勢變成坐正在床上。在她擔憂的眼神裡，烏特諾瓦背對她走向窗邊，注視底下街道行走的人們。
「焱冰帶的機制是抹除惡人、留下善人。日復一日，造成的影響逐漸變得明顯，使克希弗亞大陸的整體命運開始失衡。最初，南方的人們只是產生『他們和可悲的北方不同，是被選中的存在』這種程度的錯覺。但我在夜晚持續進行的工作沒能矯正這份錯覺，反倒被利用來宣揚『魔女的邪惡詛咒』。」
「他們塑造了『魔女』這個敵人，實行愚民政策。只要以消除魔女的弊害為名義，一切都能被允許，一切都不會被追究。」
聽見「一切都能被允許」的形容時，莉芙心底浮現寒意。之前在中部的黑街遊歷時，烏特諾瓦說過因為有監督者的存在，才能避免冤罪發生。可是，如果南部沒有這種機制的話⋯⋯
「莉芙。我必須再問你一次。」
坐到莉芙身側的烏特諾瓦，輕輕牽起那隻小而柔嫩的手。她望進莉芙那雙清澈的紫色眼眸，從掌心傳來的溫度依舊如往常一般炙熱，她的心因此微微刺痛。
「現在⋯⋯還來得及。你還能反悔。之後還會見證更多悲傷、痛苦與污穢的事物，即使如此，你——」
沒等烏特諾瓦說完，用上了空間移動的小小身形直接撞進她懷裡。當她正慌亂地調整鎖鏈平滑度，一雙手貼上了她的雙頰。
「我要和烏特諾瓦一起旅行到最後！我之前說過，絕對不會讓烏特諾瓦一個人！直到我們在克希弗亞大陸的旅程結束為止，我一～定會纏住你不放！」
莉芙的眼神嚴肅而堅定，但嘟著嘴的模樣太過可愛，差點讓烏特諾瓦直接笑出來。拼命忍笑的她最後成功壓制這份衝動，不過嘴角揚起的弧度已經變得明顯。
「為什麼是由你來擔心我呢？立場反了吧。」
「因為我們是照顧彼此、互相陪伴的關係嘛。烏特諾瓦應該更坦率一點啦。」
「⋯⋯這樣啊。謝謝你，莉芙。我很高興你能這樣對我說。能與你結伴同行，是我的幸運。」
「我也很幸運喔，因為我遇見了像烏特諾瓦這樣可愛又溫柔的大魔女！」
「不、那個。可愛和溫柔的形容就不用了，不適合大魔女⋯⋯」
「難怪烏特諾瓦這麼不坦率，這就是書上看過的『形象塑造』吧？那烏特諾瓦私下展現真實的一面就好啦！烏特諾瓦不但是甜食之友，性格還這麼可愛，人家超～喜歡這樣的你！」
「⋯⋯！！」
哎呀，烏特諾瓦的面癱功力在莉芙面前歸零了，大概今天之內都無法恢復到正常水平吧。不過，這是菲可莫娜也曾經展現過的表情呢。她總是對外維持生人勿近的形象，在親近的人面前卻有著笨拙又可愛的一面。
她最討厭的⋯⋯那位祖母，其實也有這樣的特質，所以不難理解當初日曦和克羅為何避而不談。畢竟要是說出口，她肯定會徹底抹殺自己的本心，活成別人所期望的形象。如果之後，她能——
「莉芙，雖然有點早，不過可以讓烏特諾瓦先準備下午茶。邊享受美味的點心邊聊天，一起度過美好的茶會時間吧。」
「不愧是泛尤黎塞，設想得真周到！烏特諾瓦，我來幫你一起佈置～」
「⋯⋯好。」
剛被莉芙的舉動直擊心靈的烏特諾瓦，花了很大的工夫才讓自己的表情不至於痙攣到莉芙覺得奇怪的地步。她趁著莉芙幫自己鋪桌巾的時候，用靈魂傳聲質問上司。
「泛尤黎塞，你剛才的語調噁心死了！你究竟哪根筋不對勁！？」
「閉嘴做事，廢物。」
「▉▉▉▉▉▉▉——！▉▉▉▉、▉▉▉▉的▉▉▉！」
哇塞，為了打斷我發表意見，你不惜做到這份上喔⋯⋯好啦好啦，我不說了。我知道接下來很難出現談笑的時間，所以我會保持安靜，認真觀測她們的旅程。
⋯⋯⋯⋯
茶會結束後，和烏特諾瓦交心相談的莉芙恢復了往常的開朗，新泡的凌櫻花茶也再度強化她的精神，讓她可以用正常心繼續面對驟增的惡意。
但是，往南繼續前進的路途並不輕鬆。每造訪一個城鎮或村莊，莉芙就越深刻理解烏特諾瓦為何如此嚴格要求新的偽裝方式。
維切利帝國的女性地位不高，甚至可說是極端低下。帝國北端的都市因為有較多來自他國的旅人或經商者，所以這種現象並不明顯，但從摩奇達烏開始，莉芙逐漸見識到這裡對女性的殘酷。
女性幾乎不會單獨上街，因為在路上被施暴、被綁架賣給奴隸商的例子層出不窮。不管是大規模的城鎮或村莊，都有著相當高比例的失蹤案件。警察或司法機關也不會認真審理這些案件，因為有時他們就是經手買賣的中間商。
其中，擁有魔法才能的女性更容易被當成目標。只要套上和魔女有關聯的罪名，就算是經濟與教育程度有一定水平、擁有較高身份地位的人，也有可能在短時間內被剝奪一切。加害者與受害者的關係也相當混亂，互相陷害的狀況並不少見，落在莉芙眼中，幾乎沒有人純白無暇。
旅程中的另一項變化，是她們時常可以在偏僻處發現屍體與遊魂。有普遍的仇殺、意外殺人、搶劫殺人，還有施予性暴力的殺人。最後一項的情況不限男女，只要被歸類為弱者就容易被盯上，因此遇見過不少讓莉芙難受的情況。
雖然烏特諾瓦會支開莉芙獨自去收取靈魂，但無法阻止莉芙用廣域空間感知偷偷觀察。某次看見年幼孩童被虐殺的場景後，現場殘留的惡意與怨念讓莉芙病懨懨的臥床不起，嚇得烏特諾瓦再次主動向上司求助，並破例獲得了多泡一次花茶的指示。
和黑街那種近似於戰場廝殺的惡意不同，那是更加混濁、更忠於慾望的惡念。雖然喝下花茶後莉芙馬上就振作起來，但接下來的路途中四處浸染這種惡念，使她逐漸失去笑容。
烏特諾瓦大幅縮短在每個城鎮停留的時間，以求更快地走完帝國的旅程。儘管相對縮短的旅程仍讓莉芙十分難熬，但她從不打算放棄，堅持和烏特諾瓦一起見證相同的事物。
心疼這份倔強的烏特諾瓦更頻繁地和莉芙一起分享甜點，也越來越少在她面前隱藏情緒。和入睡前慣例的遊戲時間一樣，那些歡笑與喜悅，都成了莉芙慰藉心靈的重要回憶。
黎瑟曆989年，冬。
在比外界溫度更低的徹骨寒意圍繞下，兩人抵達了帝國南方的首都——厄榭孚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