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話 裁罪之人
夏季充沛的雨水在克希弗亞大陸中部降下，既帶來足以致災的洪水，也衝破冬春之時乾枯的河床，為迅速滋長的綠葉和河流運輸船提供旺盛的活力。
兩人的旅程也搭上了南向的河水，在機械車和運輸船之間頻繁切換，走遍不同方向的各個都市。自然，落腳之處幾乎都有利貝塔商會的據點。
不只是大型都市，連一些較小型的城鎮也有他們和政府合作設立的分會。因此，烏特諾瓦除了嚴肅的教學行程，其他大部分都安排成純粹的觀光，讓莉芙可以適當放鬆心情。
只不過，利貝塔商會成員之間的情報即時共通——這點讓烏特諾瓦從沒放鬆過。承受過數不清的溫暖微笑和眼神後，她終於徹底放棄去改變自己在他們心中的形象。唯一讓她慶幸的是他們還算懂事，沒有將內部認知的大魔女形象往外散播，稍微減少了一點對她的精神傷害。
而且，隨著對商會成員調閱紀錄的次數增多，烏特諾瓦逐漸無法忽視他們的工作情況。過去她對大陸上的政治版圖沒有興趣深入了解，但利貝塔商會的勢力已經遠超正常商會的範疇。
他們如同中部各地區政府的影子政權，進行多方面的政治商貿工作。和北部維持友好關係、與偏遠的西部建立定期貿易路線，並和無法相容的南部長期對抗。商會成員近乎偏執的信仰心和自制心，讓他們團結一致，也為他們招來外部的危險。
離南方越近，商會背地裡遭遇的險境就越多。他們愛惜生命，但在必要時並不畏懼用性命去驗證信仰。無法置之不理的烏特諾瓦用莉芙會傷心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一路上在鎖鏈允許的範圍內偷偷為他們避開無數次危機。
烏特諾瓦自認為掩飾的很好，不過空間感知能力遠超普通黑翼的莉芙早就把她的行為盡收眼底，因此撒嬌親暱度逐步提升。雖然烏特諾瓦對此有些疑惑，但她其實很開心能被莉芙親近，所以到後來也不再去深究原因。
黎瑟曆988年，冬。
在漫天雪花下，他們抵達了中部區域最南端的大城——埃利弗奇。
⋯⋯⋯⋯
莉芙和烏特諾瓦一起坐在接送她們的小型車後座，饒有興味的用空間感知確認都市的地景。
「遠方看得見運河和船，在這裡冬天不會結冰嗎？」
「是的。為了保證運輸暢通，運河上游曾進行過相關工程，所以位於運河終點的埃利弗奇可以常年保持河水暢通。」
「哦哦～所以這裡是運輸的樞紐吧？」
「正如您的理解。埃利弗奇是中部與南部的交通要衝，造就了發達的商業與運輸業。」
「啊，街上有好多人在排隊！那是有名的點心店嗎？」
「呵呵，那可不是最受歡迎的店。我們會整理情報，讓您知道這座城市最詳盡的美食地圖⋯⋯」
笑容和藹的老人不厭其煩的回答莉芙的提問，沉默的烏特諾瓦則是靜靜分析那人的紀錄，在他警戒範圍之外的地方注意路上可能存在的各種危險。
車輛緩緩駛入某間商業旅館的地下停車場。兩人在老人的指示下用金卡解除客用電梯的感應鎖，上行到特殊樓層。當電梯大門開啟，面前是完全不像旅館裝潢的筆直金屬通道。
老人領著她們前行，打開盡頭的大門。擺設簡潔的辦公室中，一名美艷的年輕女性立在辦公桌前，顯然已經等候許久。
「會長，兩位已經帶到。」
「辛苦了，埃里克先生。感謝您特地跑這一趟。」
「哪裡，這對我而言是相當有意義的工作。那麼，我先行告退。」
埃里克保持鞠躬的姿勢，緩步退出門外。
辦公室剩下三人後，女性瞬間擺正姿勢行禮。
「歡迎兩位來到埃利弗奇。我是利貝塔商會本部的會長，瑪爾姬特・迪布達爾。」
「你好，瑪爾姬特！很高興見到你。」
莉芙率先打招呼，烏特諾瓦和往常一樣不動，靜靜注視對方。瑪爾姬特的情緒在那視線下變得更加緊張，發覺她情緒變化的莉芙，往前踏出幾步。
「你要摸我的頭嗎，瑪爾姬特？」
「什麼！？您、您允許我如此僭越！？」
「不會僭越啦。你好像很緊張，稍微摸一摸有助於放鬆。來，請吧！」
「⋯⋯那、那⋯⋯失禮了。」
瑪爾姬特膽怯的看了旁邊的烏特諾瓦好幾次，確認她對此沒有意見後，小心翼翼地傾身撫摸莉芙的頭頂。確認對方的情感與笑容一同舒緩時，莉芙露出相當自豪的神情。簡直可愛透頂。
等瑪爾姬特心滿意足地收回手，整個人的氣氛和先前相比放鬆不少。她再次向兩人鞠躬，表達自己的感謝。
「十分感謝您，公主殿下。沒想到我竟然有幸摸您的頭。原本很嫉妒托本成為第一個接待負責人，下次我可以和他好好炫耀一番了，哼哼。」
「瑪爾姬特和托本很熟嗎？」
「我們是青梅竹馬，自幼就定下了婚約。不過，我個人也覺得他很可愛，是不錯的對象。」
「可愛嗎？嗯，我想也是。」
莉芙把托本的形象與曾見過的人拿來比對，覺得最相近的類型是托洛梅奧。因為托本的身高矮很多，相比起來更加秀氣，所以對此贊同點頭。
⋯⋯我忍不住想吐槽一句。把托洛梅奧拿出來當比照基準的時候，已經和可愛相去甚遠啦。
「和之前一樣，我們已經為兩位安排好住宿。不過，最近局勢有些不穩，有些不便之處需要請兩位包涵。」
「不便之處？」
「在外頭活動時，你們表面上是和利貝塔商會沒有任何關聯的普通旅客。當然，這只限於外表的偽裝。兩位使用的設施和服務依然是最高級的服務。」
「瑪爾姬特，你和其他人會有危險嗎？」
「請您放心，公主殿下。自由之風曾對我們強調生命的貴重，因此我們都會做足安全措施。另外，在埃利弗奇活動時請用這張新的白卡。權限和金卡是一樣的。」
瑪爾姬特笑了笑，將裝有白卡的信封遞給莉芙。但莉芙並沒有接住，反而抓著她的手腕不放。
「公主殿下？」
「瑪爾姬特，你們真的會好好保護自己的安全嗎？」
「我們⋯⋯」
原本想給出制式回答的瑪爾姬特，看見莉芙那認真的表情後頓時語塞。就在兩人僵持時，烏特諾瓦一把搶過信封收起，再用力將莉芙攬至身側。
「他們再怎麼蠢也有基本分寸，你不必為這種小事浪費注意力。如果廢話都說完了就快帶我們去休息，還有準備下午茶。之前莉莉說過想吃這座城市的特色點心，把最好的全都端上來。」
「是，我明白了。專用電梯在這邊，請兩位隨我來。」
瑪爾姬特對烏特諾瓦投以感激的眼神，不過被烏特諾瓦乾脆的無視掉。兩人跟在瑪爾姬特身後前行，突然間，烏特諾瓦感覺到莉芙在腰部磨蹭了好幾下。
「怎麼了？」
「嘿嘿～」
「⋯⋯」
烏特諾瓦又一次對突如其來的親近感到困惑。
不過，主動纏上來的莉芙正處於頭非常好摸的角度。竊喜於隨時可以偷摸的她，再次錯過了知道真相的機會。
比照之前的標準，瑪爾姬特為她們準備的房間同樣位於頂樓，有著方便出入的大陽台與落地窗。看出近期改裝痕跡的烏特諾瓦，繼續無視瑪爾姬特那親切到令她發寒的眼神，用最快的速度把人趕走。
兩人剛坐下沒多久，服務員立刻推著滿車下午茶送上。種類和品相，自然是無可多言的豪華陣容。
剛出爐的煙囪捲飄散著肉桂香氣，巧克力醬和鮮奶油為酥脆的外皮增添了多層次的口感，吃起來更加甜美。繼淋上大量櫻桃果醬與奶油的炸甜甜圈之後，包入各種鹹甜各異餡料的酥皮餡餅提供不同口味切換，加強甜味的循環。
最後是莉芙特別喜歡的蜂蜜千層蛋糕。這種蛋糕和阿拜揚特的不同，相疊的厚實蛋糕減少了層數，不過酸奶油餡與蜂蜜、煉乳相互結合，營造出濃郁的風味，讓她每吃一口都露出開心的笑容。烏特諾瓦也像平時那樣，一直認真觀察著莉芙的反應。
但是，我看得出來。她每次往口中放入蛋糕時，都帶著竭力隱藏的享受與回味。
旅程經歷的種種帶來的變化正在漸漸浮現。原本排斥像生者一樣進食的她，已經開始對各種甜點盛宴樂在其中。因為⋯⋯過去身為菲可莫娜的她，其實是非常喜歡甜食的孩子啊。
⋯⋯⋯⋯
自從第一天見過面之後，莉芙就沒再見過瑪爾姬特和那位叫埃里克的老人。
莉芙猜想他們或許工作非常忙碌，所以並沒有詢問烏特諾瓦細節，而是像往常一樣隨著她到處進行城市內的觀光。
這座城市的黑街不只一條，全都隱藏在非常不起眼的建築群內，以隨時可以撤除的流動攤位為主體。販賣的商品種類和之前經過的城鎮相比，生體組織和器官的比例明顯提高許多。面對成排泡在培養液裡的肉塊，莉芙露出不安的神情。
「諾瓦⋯⋯那些罐子也可以交易嗎？」
「為了追求生活品質、籌措生活費、還債等理由，某些人會把不致命的身體部位切下來販售。當然也有用非法管道獲取商品的商人，他們和這座城市的監督者是死敵。」
「非法管道，是指用強迫手段傷害別人嗎？」
「實際情況更複雜，因為洗腦的自願也是一種強迫。之後⋯⋯如果你親眼目睹，會更明白。」
「嗯，我知道了。」
莉芙點點頭，沒有繼續問下去。觀察能力進步許多的她，現在已經能從烏特諾瓦微妙的表情和語調變化中察覺出她的苦惱，因此自發壓抑了好奇心。
嚴肅的行程結束後，之後的一個多月都是輕鬆而愉快的觀光。
埃利弗奇是座歷史悠久的大城。雖然過去曾有多次因戰爭毀損的紀錄，但每次都在重建之後快速恢復活力。這些重建與經濟活動的轉移，造就了各種時代感迥異的區域。
烏特諾瓦帶著莉芙走遍各個不同時期的城區，用紀錄告訴她今昔的對比。莉芙對短時間內造成的眾多變遷相當驚奇，因為這些都是在幻輪之殿中沒看過的資料，所以纏著烏特諾瓦問了許多問題。
街區的觀光告一段落後，兩人來到了埃利弗奇最大的博物館。這裡和莉芙在門納島群逛過的某些博物館類似，有最新銳的魔道具投影裝置、數百年來的文物收集，展示了從君主制王國過渡到現在自治政府的歷史轉換過程。
不過，莉芙最有興趣的是博物館中的咖啡廳。緞面桌椅沿著圓頂大廳擺放，四周被各種懸掛的畫像與精緻的樑柱圍繞，將奢華感與生活感融為一體。雖然和蒼的公爵宅邸那種華麗感截然不同，但她也很喜歡這種開闊感。
面對琳琅滿目的甜點櫃，莉芙最後選了色彩最粉嫩的覆盆子起司蛋糕｜《Raspberry cheesecake》。味道也不負她對外觀的期待，嚐起來十分美味。烏特諾瓦凝視著瞇起眼享受酸甜滋味的莉芙，努力抑制自己「再來一份」的衝動，默默啜飲手邊的黑咖啡。
「啊，諾瓦，快看那邊！那是瑪爾姬特嗎？」
順著莉芙指的方向看去，一段時間沒見的瑪爾姬特正和幾名官員走在一起。
一群身著學校制服、大約十三四歲左右的少女跟在他們後面，順著引導前行，聆聽各種對館內設施與展覽品的介紹。
「那是接待某間貴族學校的參訪。他們——」
全身緊縛的劇痛切斷了烏特諾瓦後續的話語。
她迅速調閱在場眾人的紀錄。各種各樣不同的人生敘述，全都終結在同一個時間點。
既然鎖鏈束縛她的行為，代表著接下來發生的⋯⋯是對歷史造成重大影響、她無法干涉的命運。
「諾瓦？」
「不要去打擾他們。我們走。」
烏特諾瓦用有些粗魯的動作放下杯子，直接拉起莉芙朝反方向離開。疑惑的莉芙在被拉走的同時，繼續回頭觀察自己剛才看見的東西。
在莉芙的視界裡，像血一樣鮮紅的命軌從部分學生身上延伸而出，逐漸纏住瑪爾姬特、大廳裡所有的員工和其他人。
她繼續細化空間感知，進一步分析人體結構，發現那些延伸出命軌的少女們體內全都埋有奇怪的裝置，持續進行著倒數計時。
「諾瓦，等一下，我發現奇怪的東西⋯⋯諾瓦？」
「⋯⋯」
烏特諾瓦的腳步稍微慢了下來，但仍繼續拉著莉芙的手往前走。如果無法阻止接下來的一切，至少不能讓莉芙看到血肉模糊的現場。
可是，她緊抿的嘴角和皺起的眉頭同樣落進了莉芙的視界裡。
莉芙用力掙脫相握的手，往回跑了好幾步。當有些驚慌的烏特諾瓦衝過來抱住她時，她已經定位了那些命軌源頭的空間坐標。
總共有七個人。裝置的構造太複雜，而且還和血管和肌肉糾纏在一起，看不出魔力回路的切斷點在哪⋯⋯那就把她們的時間全部凍結！
哦哦，好像成功了！體內裝置的倒數和她們的身體動作一起停止了！
咦？奇怪⋯⋯？突然、覺得好睏⋯⋯？
察覺到莉芙的身體失去力氣，烏特諾瓦急忙支撐住她。一旁的工作人員過來關心時，她用妹妹玩得太累的藉口打發掉對方，再次看向那群人的方向。
她發現鎖鏈的拘束消失了。
那些被停止的少女再次恢復行動。因為停下的時間不算太長，周圍其他人雖然覺得奇怪，但以為只是過於專注欣賞藏品而一時走神，沒有再繼續留意。
被靜止過的人，也對自己的時間曾被凍結毫無自覺。她們跟著導覽人員往前走，開始有意識地拉開彼此的距離，用欣賞藏品的理由靠到樑柱或脆弱的牆板間。
離原本的命運實現還剩數秒時，烏特諾瓦直接調動地脈魔力，將那些少女的身體內部徹底凍結。
她起身抱起莉芙，快步走出博物館大門。踏下階梯時，內部傳來一陣騷動。就算沒有看見現場，她也知道是那些保持僵硬姿勢倒下的冰冷屍體引發了混亂。
烏特諾瓦低頭看向昏睡的莉芙，心情相當複雜。
這恐怕是莉芙第一次使用時間魔法。和空間魔法不一樣，時間魔法需要付出的代價相對沉重。操縱死物的時間相對容易，也可以使用替代品，但操縱活物的時間是另一種層面的概念。
為了保持流動的平衡，施術者操縱多少跨度的時間，就需要負擔數倍於操縱時間的流逝。
——就算是黑翼，未成年前使用時間魔法也有一定的危險性。但是，莉芙卻毫不猶豫這麼做了⋯⋯
烏特諾瓦把莉芙抱得更緊，快步踏上返回旅館的道路。
黃昏的最後一縷光芒消散時，少女依然無言地注視平躺在床上的小女孩。
之前她已經嘗試問過混帳上司，他依然是毫無反應的▉▉▉。雖然這代表莉芙的狀況不需要特別擔憂，但每次發生這種預料之外的事，她的心情都會變得很差。
這時，烏特諾瓦注意到客房呼叫機的按鈕亮起。她用魔力壓下按鍵，讓話筒飄移到耳邊。
「有事嗎？」
「打擾了，諾瓦大人。需要為您送餐到房間嗎？」
對面是瑪爾姬特的聲音，不是平常的服務員。
烏特諾瓦迅速聯想到白天的事，不禁皺起眉頭。
「不需要，我們——不，等等。」
她轉頭看著莉芙。那張小臉的睡容安穩而平靜。就像那些因為玩倦了而睡下的普通小孩。
可是，她的心卻無法因此平靜下來。
「⋯⋯送兩份蜂蜜千層蛋糕上來。配一壺熱茶。」
「明白了，請您稍候。」
片刻後，門扉開啟。一如烏特諾瓦預料，送茶點上來的只有瑪爾姬特一人。
烏特諾瓦用下巴示意她將茶點擺放在客廳桌上。仍穿著辦公套裝的瑪爾姬特，動作就像接待員一般流暢迅速，俐落完成茶桌的佈置。
一切安置完成後，她用最敬禮彎下腰向烏特諾瓦鞠躬。
「諾瓦大人，白天的事非常感謝您。」
「不需要。」
瑪爾姬特的表情與笑容變得苦澀。少女的語氣聽來冰冷而不屑，卻側面證明了她出手相助的事實。
「如果沒有您的幫助，包含我在內，在場所有的人都凶多吉少。」
想起那些屍檢報告，瑪爾姬特不禁握緊拳頭。
解剖後發現，所有人體內的組織都在一瞬間被不合常理的極低溫凍結，同時也破壞了體內高性能炸彈的結構。雖然炸彈已經失效，但經過技術人員還原及分析，推估那些炸彈若是同時引爆，不只能剷平整棟博物館，附近也有大範圍的街區會受到波及。
而且，屍體上存在多處整形的痕跡。使用的並非人造填充物，而是來自另一個人的生體組織，因此才能躲過生物檢測。參訪的學生都經過嚴格的背景調查，那些生體組織證明真正的學生早已遇害，在腹中埋入炸彈的少女取代了她們的身份。
「諾瓦大人。關於今天在博物館的報告——」
「我沒興趣。出去，別繼續煩我。」
「是。請您和公主殿下充分休息。」
當烏特諾瓦把茶桌移回臥房時，內裡仍是寂靜一片。她知道現在試圖喚醒莉芙只是徒勞，這些甜點也不是為了莉芙而叫來。
舉起的湯匙動作緩慢，但每一勺都精確減少蛋糕的體積。
烏特諾瓦一邊品嚐蛋糕和紅茶，一邊開始自言自語。
「真是的，我本來不需要進食。但是，和你一起旅行到現在，我開始想念各種味道了。」
「你知道嗎？我的哥哥和姐姐都是非常厲害的人喔。」
「克羅大哥在魔道具製作上無人能出其右，奎奇拉姐姐非常擅長製作點心。以前在耶里爾上一起生活時，她會用各種稀有材料為我做甜點。那可是其他地方吃不到的獨創食譜喔。」
「這蛋糕當然比不上那種美味，但味道也算不錯。可是⋯⋯」
「⋯⋯和你一起吃的時候，果然更加美味。」
「這次別太貪睡喔，莉芙。否則我只好代替你吃掉更多蛋糕了。」
放下的碟子、茶壺和茶杯都已經空無一物。
烏特諾瓦用指腹輕柔的戳了幾下莉芙柔嫩的臉頰，嘴角拉起淡淡的弧度。她沒有注意到，現在的她已經不自覺將內心的情緒流於外表。
「我要出門工作了。這座城市還有大半沒遊覽過呢，等你醒來，我們再一起去觀光。」
站到陽台上的她深吸一口氣。
再次張開雙眼時，她已經變回冰冷無情的黑袍魔女。
順著鎖鏈與紀錄的指引，她飛向南方，朝持續滋生罪孽的惡意之巢前行。
⋯⋯⋯⋯
克希弗亞大陸南方，厄榭孚多城。
市郊區某座外表看似高級獨棟住宅的建築，內部充滿了不尋常的建築格局與走動人員。
用特殊建材隔起的各種實驗室與研究室，不斷有白袍打扮的研究人員忙碌進出。重武裝的裝甲兵鎮守在各處重要設施門前，持槍的守衛延著監視器的死角輪流巡邏。
無聲走在長廊上的烏特諾瓦，和多名巡邏的守衛擦肩而過。
在克希弗亞大陸上，她能夠藉由權能直接操縱地脈和大氣魔力。不管是人類種的雙眼、魔道具偵測儀、純粹的機械監視器，全都可以化為毫無作用的存在，連存在遮蔽或幻惑魔法都不需要用上。
平常她會直接將建築內的人全數化為冰雕。但在那之前，她有想先確認的事。
順著鎖鏈指引最強的位置，烏特諾瓦來到地下樓層。
這裡用鐵柵欄隔成多個小房間，每個房間中都有複數男性正以教育之名對孱弱的少女施暴。烏特諾瓦面無表情的經過，一直走到盡頭深鎖的大門前。
撕裂空間越過大門，抵達的是佈置看起來像教室的空間。牆邊書架上擺滿了各種生物學、宗教典籍、政治與歷史書籍，武器架上則擺滿了槍械、鈍器、暗器和各種拷問器具。
教室前方站滿了十數名整齊列隊的制服少女與一名穿著軍裝的男人。
除此之外，還有一名橫臥在地的少女——明顯已經喪命。
她的半邊腦袋被砸開，腦漿和一邊的眼球噴了出來。靈魂蜷縮在屍體上方，沒有任何怨恨或憤怒的感情，反倒充滿了對自身無能的責怪和沮喪。
情緒暴躁的男人不斷辱罵，把沾滿鮮血與肉末的鐵錘扔向站在最前方的少女。那名少女的額角被鐵鎚重擊，鮮血順著眼角汩汩流下，但她依然站姿挺直，深怕軟弱的姿態會引起男人不悅。
「廢物！都是沒用的廢物！組織花了這麼多資源培養你們，期待你們能為國家回報優秀的戰果！這次行動送出去的都是名列前茅的優秀成員，結果呢！？」
男人狠跺死去的少女頭部，血肉頓時不規則的四處噴濺。
當腳下的人體組織逐漸稀爛且不成形時，男人啐出一口唾沫，帶著不屑的表情停下動作。但是，他的怒火並未完全消散。
他用力前踏幾步，揪起那名受傷少女的頭髮。少女痛得臉孔扭曲變形，緊咬嘴唇不敢痛呼出聲。
「16號！組織培養你們，是讓你們當個廢物嗎！」
「不⋯⋯不是的。像我們、這種無用的垃圾⋯⋯能獲得栽培、為國家付出，是無上的榮耀⋯⋯」
「是啊，說得好。但你們的前輩表現得和垃圾沒兩樣！連帶我也受到懲處！」
男人拖著少女的頭，重重反覆摜在牆上數次。等雪白的牆面塗滿大片血痕，男人終於心情舒暢的鬆手，像對待垃圾般將無力滑下的少女踢到旁邊。
悠哉漫步到武器架旁的男人取下混有鐵刺的多尾鞭，再緩緩走回顫顫發抖的少女們面前。他用審視的目光遍掃少女們強忍恐懼的臉，咧嘴露出一個嗜虐的笑容。
「你們的前輩失敗了，代表剩下的你們全是差勁的學生。差勁的學生就該接受懲罰，對吧？」
——已經夠了。
男人高舉的手臂與鞭子一同化成冰柱。
驚恐的他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因為舌頭已經在劇痛下凍結成僵硬的冰塊。
之後是雙腳、下腹、上腹、胸腔——每凍結一個部位，男人的臉都因苦痛而扭曲。最後，被冰霜包裹的頭部將那扭曲的表情固定下來，成了完整而醜陋的人形冰雕。
烏特諾瓦在冰雕後方不遠處顯現身形，靜靜注視少女們。
一開始，少女們被突如其來的景象嚇呆了。
但經過數秒的反應時間後，回過神的她們立刻整齊劃一的衝向武器架，拿起自己最熟練的槍械朝烏特諾瓦掃射。
「魔女！魔女現身了！」
「邪惡的魔女，去死吧！」
「詛咒南部的可恨魔女！」
「竟然殺了老師，不可原諒！」
「殺死魔女，為老師報仇！」
烏特諾瓦張開魔力護盾，彈開飛來的子彈與間或夾雜的其他武器，繼續觀察少女們的行為。
唯一沒有加入戰鬥的，是那名被稱為16號的少女。瀕死的她勉力爬向牆角按下警報鈕，睜大雙眼用憎恨的眼神瞪視面前的魔女，直到斷氣為止。
響徹建築整體的警報傳遍各處。
烏特諾瓦藉由魔力流動，知道無數守衛與裝甲兵正趕往這邊，等他們抵達，就會用重火力武器轟炸這間教室。面前的少女們將會由衷為貢獻生命一事感到欣喜，任由那些人將她們化作殘缺不全的焦塊。
她非常清楚。對此再清楚不過。
因為，那是她數百年來親眼見證過無數次的扭曲事物。
——恨我吧。
——不管好或壞，我都奪走了你們的未來。所以，恨我吧。
冰冷而美麗的藍色光翼大幅展開，瞬間將整棟建築內部的人與物裹上冰霜。
充滿殺意的少女們維持拿起武器的模樣，成了沒有生命的冰雕。烏特諾瓦將她們的靈魂全數收入鎖鏈，同時身纏的漆黑旋渦也加深了幾分。
她沿著來時的路線，緩步走向出口。長廊上變得十分擁擠，奔跑的士兵和守衛、拿著重要文件逃竄的研究人員，全都在同一個時間點變成冰雕。
無限延展的鎖鏈跨越空間，通向建築各處飄蕩靈魂之處。無論靈魂藏在多偏僻的場所，都無法逃過幽魂之鏈的感知。
烏特諾瓦踏出建築大門的瞬間，碎裂聲同時從地下到地上的各樓層傳出。沒有被切斷電源的室內仍吹送著暖氣，待到白晝，碎冰就會融為無法辨識身形的血水。
烏特諾瓦飛上建築頂端，仰望黑夜之上的時界星空。
經過時界之主處理、凝結命運大流的星象，已經變得混亂無比。如果是擅長觀星的步恩畢，說不定有辦法判斷出大概的走向，但她並非精通此道的專家。
烏特諾瓦不禁回想起博物館發生的事。
正常情況下，她無法干預超過三十年的未來命運。但是，當莉芙主動介入之後，鎖鏈對她的束縛就完全消失了。就和遇見那個叫娜塔麗的女人時一樣。
莉芙作為偏離者的影響力，或許比她的父親還要高出許多。這讓她止不住擔憂接下來在南方開展的旅程。
她只希望，善良而純真的莉芙不要主動涉入無法應付的險境——
⋯⋯⋯⋯
北方的焱冰帶集中了所有的善。作為代價，南方聚集了所有暴風無法吹散的惡。
在大魔女眼中，生活於南方土地上的大多數人並非生來為惡。
——他們只是，無從知曉通向為善之道的方法。
大魔女再次展翼，返回她想要守護的女孩所在之地。
夜色如紗褪去，耀眼的朝陽再次宣告新日的到來。
與此同時，魔女的詛咒與邪惡也再次於南方居民心中刻下新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