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話 世界的視界:門納島群
黎瑟曆986年,春。
每年一到春季就繃緊神經、準備應對執念之庭襲擊的中央島群,今年格外悠閑。島群整體不再像以往那麼殺氣騰騰,瀰漫著一股散漫的氣息。
原本庭與陸地居民間有一種詭異的默契,入冬時不會進行對本島的襲擊。不過,黎瑟曆983年冬季卻發生「庭之王」親自襲擊珀茵的事件,天族因此將警報程度上調至最高級。聽到消息的大批戰士與後勤人員也迅速趕回珀茵,一邊修復被破壞的市景、一邊維持完整武裝嚴陣以對。
不過,庭從那之後就靜的出奇。事件發生幾天後,和中央島群有往來的庭之中央區派人到陸地上致歉,不但給出非常豐厚的賠償、保證之後不會再發生類似事件,還提出讓中央島群的戰士下到庭中狩獵古代種的議案。
面對天族和陸地官員的質疑,中央區官員一副有口難言的模樣,面對追問僅是一再強調「需要更多補償都可以提出」。知道對方或許也受制於「庭之王」,陸地官員不再追究,很快談成了合作。
接下來的兩年風平浪靜。庭中的古代種對現代的戰士來說是難以單人應付的猛獸,原本編制為應付庭之襲擊的戰鬥力逐漸轉移到「古代種狩獵」的事務上。
與此同時,其他島群開始發來與中央島群的建設合作案,以豐厚的報酬向那些技術精湛的後勤人員提出委託,因此並沒有對珀茵與爵弗恩舊有的商業結構造成太大影響。
在平靜到讓中央島群官員有些不安的日子中,變革的日子於初春末來臨。
北方島群的代表——焉耳離的議長,以親善為由向珀茵提出參訪請求。原本北方島群和中央島群關係極為惡劣,但這兩年來對方頻頻主動示好,外交因此大幅改善。參訪行程很快就確定下來,直到焉耳離議長的飛空艇降落於珀茵為止,一切都很順利。
不過,當議長和隨行的幾名議員走下飛空艇時,事情就走樣了。他們無視接待人員,轉過身整齊劃一的朝向艙門恭敬跪下。「庭之王」兵燕蒼從中現身,一派自然的走下階梯。
在現場迎接議長的都是高階官員,因此「庭之王」的現身引發了巨大的恐慌。派駐天族萊可奎奇拉立即趕赴現場,卻礙於阻擋於前方的議長和議員難以動手。正當兩方僵持時,兵燕蒼率先表明自己沒有敵意,只是為提出會談請求而來。
他希望能與兩名派駐天族、門納島群的陸地代表們共同進行一場和平會談,研議庭與島群的未來發展。執念之庭這方,則由他本人、北區的現任總理與另外三名自治區負責人、中央區議長、西區總統代表出席。
萊可奎奇拉原本想拒絕聽來處處可疑的請求,不過兵燕蒼繼續提出會談的詳細條件。
其一,會談地點全權交由天族與北方島群除外的陸地代表決定。
其二,會談的準備經費全由庭之北區準備。
其三,這場會談以「天族公主」的名號起誓,庭之民與北方島群絕不會主動引發任何紛爭。如真有意外情況發生,會談中產生的所有損失由兵燕蒼一人負起全責。
這些單方面有利於陸地的條件令眾人議論紛紛。然而對萊可奎奇拉來說,第三個條件才是天族無法忽視的條件。她知道兵燕蒼不是蠢貨,既然敢以「天族公主」的名號發誓,就證明了話語的真實性。
會談的日期很快定下。
一週後,春暖花開的仲春時節——這場攸關庭與門納島群未來的會議,於珀茵的天族駐館開展。
會議當天,天族駐館內部某處準備室。
「母親,您冷靜點。他們就快來了。」
「我知道,古塔。但是,一想起兵燕蒼那該死的傢伙……!」
萊可奎奇拉忿忿揍向牆壁,不過只發出幾聲軟綿綿的聲響。待在旁邊的加拉古塔用黃翼的力量持續對母親碰觸的物件施以強化,再挑準母親已經發洩大半怒氣的時機點適當出言安慰。
「母親,您還記得嗎?黎瑟曆984年夏天,兵燕蒼在慕羅慕主動提供不少訊息,證明他正在適當協助因雅小姐的工作。看在因雅小姐的份上,我們應該認可他的誠意。」
「真是的!為什麼因雅那樣溫柔的好姑娘,會嫁給這麼一個混帳東西!」
「他的本性暫且不論,至少他對因雅小姐和公主殿下似乎非常好。事物總有不同的角度嘛。」
面對繼續狂捶牆壁的萊可奎奇拉,加拉古塔只能無奈應和。他一邊安撫自己的母親,一邊回想那個狡猾男人帶來的麻煩。
庭之北區的襲擊專門衝著中央島群而來。庭之民都是生活在曆前環境的古代人,那些負責領導襲擊的更是其中的菁英軍官,配備精良的魔導兵器後可謂萬夫莫敵,每次都要出動大量兵力壓制。
雖然近兩年似乎因為第三幽魂使的影響而偃旗息鼓,但歷年來造成的損害早已不計其數。駐守在中央島群的母親身為第一線人員,也承受了相對的壓力。而且庭之襲擊停止後,還不得不繼續幫忙壓制藍翼第三世代的種種脫序行為,現在這點程度的發洩,可說是相當克制了。
默默防下對牆壁的又一頓狂捶後,加拉古塔再次關心母親。
「您稍微平復心情了嗎,母親?」
「……嗯。現在多少能抑制對那傢伙動手的衝動了。」
萊可奎奇拉深呼吸幾下,收拾好心情後抬頭回望兒子。她看著那張和丈夫相近的敦厚面容,眼神因此柔和了些。
她的兒子和丈夫一樣性情溫厚沉穩,卻絕非可以隨意欺負的老實人。必要時不失冷靜與狡獪,既能給予敵人痛擊,作為友軍時也是值得依賴的臂膀。
「我的兒子總是優秀到讓我忍不住驕傲呢。我和你還有你的父親不一樣,處事上總是過於衝動。如果有什麼突發情況,就麻煩你保持局勢平衡了。」
「母親的那種衝勁,有時反而是開闢新道路不可或缺的特質喔。能被母親依賴我很高興,我會盡全力輔助您的。」
「嗯,那就拜託你了,古塔。」
做好準備之後,母子倆以奔赴戰場的心情往外走。
他們都知道,對手絲毫大意不得。兵燕蒼並不單純只是武力匹敵一般天族。數百年來他透過經濟與政治手段擴大影響力、染指門納島群,可說是名符其實的支配者。
設立了大型圓桌的會場中,來自各島群的陸地代表陸續到齊。有些人單獨就座,有些人則趁難得的機會與旁人交換起政事或貿易的論點。
繼他們之後,來自執念之庭的第一個代表——中央區的薩林特・貝格議長,以一襲嚴謹的白套裝之姿踏入會場。他推了推眼鏡,從多道視線來源與站立位置中發現了意外的一幕。
來自珀茵、爵弗恩的兩位代表,正與焉耳離的議長站在一起,似乎剛才仍在談話途中。薩林特基於好奇心與對熟人的禮儀,率先走了過去。當薩林特走近,三人對他點頭致意。
「真高興能見到您,薩林特閣下。」
「我也很高興見到幾位。你們這是……?」
「哦,我正在和中央島群的兩位談補償事宜呢。之前我的參訪行程似乎給他們帶來了諸多困擾,為了維持今後良好的關係,焉耳離議會希望與中央島群達成更多合作。當然,相關讓利並不會當成今天和談的附加條件,這點大可放心。」
「……這樣啊。您真是有心。」
「不敢當,薩林特閣下。」
笑得像個和藹老人的焉耳離議長,反而讓薩林特毛骨悚然。
北方島群的居民大半是活人,沒有庭之民的不死性,卻是一群比庭之民還要瘋狂的狂信徒。他們把對凱耶路林的信仰作為國法,表面上是民選政體,實際上和宗教國沒什麼兩樣。
薩林特知道,他們數百年來一直在私下協助北區,其中包含襲擊中央島群。現在卻一臉和善,和珀茵與爵弗恩的代表暢談合作,條件甚至有利到連珀茵的代表都面露疑惑……
面如石雕、不動如山的薩林特已經可以想像來龍去脈。近三百年來,只要執念之庭或島群發生大事,99%的情況下先懷疑凱耶路林肯定不會錯。剩下那1%,則由極其偶然的巧合和不知死活的傢伙組成。
從門口傳來的另一陣騷動,吸引薩林特回望。
繼他之後抵達的是西區總統——宗見・宿禰・穆法尼。來自慕羅慕的西方島群代表一見到他,就殷勤地迎了上去,點頭哈腰、諂媚至極的模樣讓薩林特難以直視。
宗見沒有理會對方的意思,自顧自找個角落抱手斜站,明顯是在等人。想到他背後的穆法尼家和凱耶路林的交情,薩林特不由鬱悶。
宗見是唯一由活人出任的庭中代表,也是北區穆法尼家中少數不執著於劍的怪胎。雖說他能上任是因為沒有其他人敢競選,然而他上任後卻締造了西區民眾有史以來最高的滿意度與安心度,某些人甚至私下用祖先希利爾再世的名號來稱讚他。
不只如此,西方島群仰賴宗見與舞琉貴族的親緣關係,開拓了伊方大陸舞琉皇室與貴族的固定商路,並受惠於此,從北方與南方島群那裡取得更多商業機會與貿易優惠。種種關聯性,都顯示出西方島群上雖然有派駐天族壓制,但依然無法阻止凱耶路林在背後埋下的影響。
再想到西區那群在中央區的牢裡住了幾百年的罪犯,薩林特更覺頭痛。他們雖然老實的以囚犯之身兢兢業業工作,卻不願意被釋放出獄。如果「不小心」讓他們死了,他們復活後還會千方百計跑回監獄,哀求中央區收留他們,因為他們不希望有任何面對凱耶路林的可能性。
薩林特理解他們為什麼如此恐懼。過去清洗西區時,凱耶路林直接將身處的一部分土地化為熔岩地形,毫髮無傷站在其中,狂笑著將抓到的西區罪犯來回壓下去洗岩漿浴……旁觀的他都留下心理陰影了,也難怪親自洗過岩漿浴的他們會有那種想法。
雖說北區特別編列了一部分預算,專門用來支付中央區管理監獄的各種費用,但中央區變成像是存放垃圾的地方,實在讓人提不起勁。
又一陣騷動傳來。宗見轉頭朝門口瞥了一眼,又一臉乏味的移開視線,那我行我素的態度看得薩林特嘴角有些抽搐。接下來進入會場的都是庭之北區的重要人物,但他大概只在意還未到場的那個人。
泰拉迪科、艾伯維塔和斯佩裘蕾這三區的負責人先後出現。泰拉迪科的負責人依然是熟面孔——露西拉・豐塔納聯邦首長,但後方那兩位以非正常程序輪替的自治區負責人進入視線時,薩林特的額角不禁猛烈抽動。
伊薇特・德・艾伯維塔——因為嫁到阿拜揚特,為了避免過多涉入母國政治,「灰燼期」後一心從商,專注投入珠寶與時裝產業的艾伯維塔舊王室公主。去年冬天突然發動政變,借助阿拜揚特自爆部隊的力量把官員們炸過一輪,再將原先的負責人踹下來取而代之。
阿斯塔林朵・沃格爾——原本是平民出身,「灰燼期」後嶄露頭角升上高階將官。當斯佩裘蕾的舊王宮、前任負責人和多數官員被去年的大火一同燒成灰後,阿斯塔林朵抓準他們復活前的緩衝期奪取權力、彈劾他們,以壓倒性的支持率當上新任負責人。
這兩人在某種意義上都是親阿拜揚特派。伊薇特就不用說了,阿斯塔林朵本人雖然敵視阿拜揚特政府,卻是凱耶路林的忠實崇拜者。就算打死他一百次,他也能自信的大聲說凱耶路林就是在背後計劃一切的幕後黑手。
「薩林特閣下,您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呢。最近我那裡進了一批不錯的香草茶,會後分給您一點吧。」
優雅的白髮老嫗走近,對薩林特微笑致意。因為那如常的態度,稍微鬆了一口氣的薩林特同樣微躬致意。
「露西拉閣下,您的慷慨總是令人如沐春風。是可魯希吉家的新茶嗎?」
「正是如此。阿拜揚特最近和聯邦談成了一筆交易,雖說談判過程充滿曲折,幸好最後達成了大家都滿意的結果。」
聽出露西拉的言外之意與富含深意的笑容,薩林特斟酌語氣繼續交換情報。
「泰拉迪科在北區中一向是遠離紛爭的平穩地帶。這次難得主動表態,中央區有不少官員相當驚訝呢。」
「哎呀,這個嘛。畢竟翁貝托閣下的談判手腕高超,而且比起當敵人,有當朋友的機會自然更好。薩林特閣下是個聰明人,肯定也明白吧?」
「是啊,露西拉閣下。我再明白不過了。」
生前的薩林特曾於戰場上遭遇過翁貝托・德・阿拜揚特率領的軍隊。那份大難不死的經歷,同樣延續到作為庭之民重現的他身上。他明白北區是庭中的魔窟,而阿拜揚特更是充滿危險怪物、魔窟中的魔窟。
從吉恩帕隆時代起,阿拜揚特就是北方最強大的國家,長年維持著精實的軍隊與兵力。但士兵並不是從平民百姓中強制徵集,對阿拜揚特的平民而言,軍人反而是招募門檻很高的一種菁英職業。
阿拜揚特的兵力幾乎全來自貴族階層。不分爵位高低,貴族子女自小都有接受軍事訓練與參軍的義務,即使是身體條件不佳的孩子,也會視狀況安排到後勤崗位上。就算是盟國的艾伯維塔或敵國的斯佩裘蕾,也沒有做得這麼徹底。
庭中早已沒有貴族制,不過阿拜揚特貴族就是讓薩林特那份貴族憧憬完全幻滅的元兇。生前在某次外交宴會上,他曾目睹未成年的少女用餐刀把刺客豎劈成兩半。雖然以結果來說他被對方救了一命,但當下他真想把自己的眼睛掏出來洗一洗,仰天大喊「把我的常識還給我」。
王族就更不用說了。其他國家大多都將王族置於需要保護的立場,阿拜揚特卻完全反其道而行。比起麾下將領,親征前線的王族反而是軍功最為彪炳的殲滅者,因此大家都知道要遠離阿拜揚特的王族成員。北區被統合的現在更不用說,薩林特相信能進入中央區權力核心的傢伙,沒有半個會和凱耶路林唱反調的蠢貨。
環顧四周,薩林特只覺得凱耶路林的擁護者無處不在。
異界災禍結束後,南方、西方島群開始和北方島群建立起深刻聯繫,連較為中立的東方島群,也透過北方島群與北區建立貿易往來。中央島群頓時被孤立,只能靠著天族的協助來壓制庭的影響。而中央區也好不到哪去,經濟和科技處處受制於凱耶路林。想到這裡,薩林特不由得心累。
當天族抵達會場時,提出這場會面的主導者也終於抵達。
北區總理兼阿拜揚特負責人的托洛梅奧和他的堂弟並肩而行,行走間不時笑著和對方搭話。雖然兵燕蒼不怎麼搭理他,只偶爾給幾句簡短回應,但托洛梅奧只要能得到回應就顯得興高采烈。他們的到場,也讓原先在場的眾人出現不同反應。
伊薇特舉起摺扇掩住下半張臉,觀察兒子與姪子的互動,眼中充滿笑意。
阿斯塔林朵用忿忿不平的表情瞪向托洛梅奧,但在凱耶路林視線掃過時立刻擺出嚴肅的軍人儀表。
原本滿臉不屑的宗見態度突變,用無比燦爛的笑容衝上前迎接他們,焉耳離的議長也幾乎在同一時間做出相同舉動。以此為信號,除了中央島群的兩位代表,其他島群的代表與隨行者都跟著湧向凱耶路林身邊。雖然他們只敢隔著一小段距離觀望,但氣氛依然相當熱絡。
——啊,原來他走到了哪個偶像見面會的會場嗎?其實自己來錯地方了嗎?
露西拉拍了拍兩眼無神的薩林特,用溫和的笑容安撫原地有些不安的珀茵代表與爵弗恩代表。
「我認為今天的會談立意點是好的。稍安勿躁,等正題開始吧。」
萊可奎奇拉和加拉古塔走近會場中央時,另一側的喧鬧氣息迅速靜下。
他們隔著圓桌與兵燕蒼對望。在眾多緊張的圍觀目光下,兵燕蒼微微傾首,率先向兩位天族致意。
「久違了,萊可奎奇拉閣下、加拉古塔閣下。很榮幸能參與由兩位主持的會談。」
彬彬有禮的態度反而讓母子倆瞬間升高警戒心,因為他們知道兵燕蒼不會無事獻殷勤。不過,他的表態相當具有影響力。其他親近兵燕蒼的代表紛紛對天族表現出敬意,既然對方主動配合,他們也需要做好表面禮儀。
萊可奎奇拉啟動圓桌的裝置,無數光屏隨之顯現在桌子中央與各個座位前方,顯示本次會談需要用到的資料。
「勞煩各位前來參與。請各自就座,讓我們開始今天的會談吧。」
於是,自黎瑟曆527年制定古代種交易以來,就不曾再有的庭之民與陸地的大型聯合會談,在超乎預想的和平氣氛中再次展開。
一開始由最為熟悉庭的焉耳離提出商貿合作與政治交流的相關議案,之後拓格帕沙、璉施、慕羅慕等代表相繼跟進。受和緩的談話節奏影響,原本保持觀望態度的可洛尼法、費歐陸續加入,最後終於連警戒心最強的爵弗恩、珀茵代表也加入熱烈的討論。
對大部分陸地代表來說,不死的庭之民一直籠罩著神秘的面紗。不過,庭中各區代表們非常有默契的表現出親近的談話態度,受益於此,放鬆了心情的陸地代表們變得更踴躍發言。圍繞著庭與島群的各種交涉比預期中進展更順利。接著,來到了最重要的議案表決時刻——北區提出的門納島群整體發展企劃。
「執念之庭」中的大氣魔力濃度極高,並不適合現代陸地上出生的人類種活動,在庭中滯留超過一星期就會出現各種過魔力症狀,進而危及生命。雖然在庭中有不少能減緩症狀的藥品,但那些到了陸地上都因為流通困難而變成稀少且昂貴的商品。
其中效果最好的一種,就是庭之北區特產的不凋花精油。不凋花精油不只能緩解症狀,還能恢復使用者的青春活力,在庭中也是稀少的奢侈品。原本這些精油只在少數庭之民與北方島群的居民之間流通,兩年前開始由中央區提供少量給中央島群的戰士使用,並獲得了極好的使用回饋。
北區的提案,便是以適當的價格與份額提供各島群不凋花精油與其他過魔力症狀藥品,由北區與庭中各區協調開放交通權限,讓他們效仿北方島群的居民建立在庭中旅遊或交易的生活模式,增加庭與陸地之間的交流便利性。而不凋花精油與藥品的交易和古代種相關的交易相同,會簽署由天族控管的契約文件。
這項議案雖然讓不少人意外,但很快就獲得一致通過的結果。在萊可奎奇拉與眾人細談契約內容與條款期間,從旁協助的加拉古塔不忘將一部分感知力用來監視兵燕蒼。
那個男人在會議中不曾發言,像是個局外人注視一切。如果他有介入的意思,應該多少會說幾句。不過,他依然沒有出聲,只是雙手抱胸,觀察其他庭之代表們議定細節的過程。
所有的議案都已經討論完畢,會談進入尾聲階段。萊可奎奇拉和加拉古塔確認過所有的議案紀錄後,作為主持說出了結束前的場面辭令。
「關於各位的提案,我想已經都達成了共識。最後,還有其他人要發言嗎?」
「萊可奎奇拉閣下,最後我希望能補充幾句。」
萊可奎奇拉看著首次發言的兵燕蒼,稍微瞇起了眼。
「是嗎。那麼兵燕蒼閣下,請吧。」
「兩位不必緊張,我不會等到快結束時還不解風情的提出議案。充其量只是立場的表態。」
圓桌上用來討論的光屏已經消失。原本進入放鬆狀態的陸地代表們,將視線重新集中到兵燕蒼身上;庭之代表中除了滿臉嚴肅的薩林特以外,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樣。
「諸位應該知曉,此次會談以天族公主的名義起誓。先前北區的四個自治區,曾各自呈上象徵自治區的信物給天族公主。那些信物中刻印了北區各地的魔力紋樣,同時是我們獻給天族公主的臣服之證,只要她有那個意願,隨時可以作為北區的主人君臨其上。」
「另外,還有我個人的一份誠意。雖然我個人並不喜歡『庭之王』這個名號,但天族公主曾經稱讚過這個稱號很帥氣。因此,她有權利繼承我在庭中與陸地上擁有的一切。換句話說,北方島群也等同於天族公主的領地。從今天起,焉耳離議會將開放天族參與政治決策,齊心協力營造更美好的未來。」
薩林特因為這輕描淡寫的「補充」而驚嚇到驟然起身。對他造成衝擊的並不只有兵燕蒼的發言,還包括對方臉上像是在遙望遠方某人的淡淡微笑。
「你、你還正常嗎,凱耶路林?只因為一句稱讚,你居然——」
「她是蕾莉蒂特拉之間唯一的客人。她有這個資格。」
原本提出質疑的薩林特瞬間噤聲。
在凱耶路林還是「庫菲斯佩爾塔公爵」的時代,那是人盡皆知的軼聞。宣稱只想要和夫人養育女兒的公爵,打造了一間極盡奢華的小孩房給未來的女兒兼繼承人,那便是「蕾莉蒂特拉之間」的由來。
當時,那房間的故事曾是坊間報紙、雜誌、街頭閒聊的話題。不少人對這房間津津樂道,議論不知會是哪個幸運的孩子降生在公爵家,繼承公爵的一切。但是,無論在吉恩帕隆時代或庭的夢幻期,那間房始終沒能迎來主人,漸漸不再被人提起。
現在,天族公主卻成了「唯一的客人」……
薩林特默默坐回椅子上,看了一眼北方、西方和南方島群的代表們。來自焉耳離的狂信徒就不用說了,慕羅慕的代表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拓格帕沙和璉施的代表甚至面帶欣慰。
可洛尼法和費歐的代表看起來有些心不在焉,附和著多數人一起點頭。
爵弗恩的代表陷入不解的沉思中,珀茵的代表則滿臉震驚。薩林特心中嘆息,才五十多歲的他們都很年輕,如果不清楚庭幾百年前的軼事,肯定會覺得這是荒謬的決策。
不過,這對中央區來說毫無疑問是大大的好事。沒想到那位神祕的天族公主能收服凱耶路林,如此一來中央區就能擺脫桎梏,執念之庭也能逐漸與天族形成友好關係——
轟然巨響打壞了眾人的遐想。
大部分的陸地代表吃驚地轉向萊可奎奇拉的方向,猛然站起的她身邊纏繞狂暴的魔力流,椅子與周圍的地板已經粉碎殆盡。有些慌亂的加拉古塔也站了起來,為圓桌與建築物再次施加強化。
「母親,冷靜……」
「誠意?你說這叫誠意?你竟敢……竟敢把公主迎為『蕾莉蒂特拉之間』的客人?你竟敢打著這種如意算盤!?」
加拉古塔瞬間開啟黃翼,對萊可奎奇拉身邊的大氣加以「阻隔」的概念並將之強化。下一秒,耀眼的藍色光翼從萊可奎奇拉身後展開,將隔絕範圍內變成魔力與氣流都受到扭曲的異空間。
「你對一切掌握在自己手中很得意嗎?別太囂張了,兵燕蒼!就算庭之民不會死,天族也可以讓你無數次化為灰燼!」
兵燕蒼對眼前的場景不為所動,緩緩從座位上起身。
托洛梅奧、伊薇特、阿斯塔林朵臉色嚴肅的站到兵燕蒼身後,宗見和焉耳離的議長原本也想向前站,不過薩林特和露西拉把他們擋在後方,和其他從座位上逃開、躲到後方角落的陸地代表一起用結界保護起來。
「我不理解您為何發怒,萊可奎奇拉閣下。如此衝動的行為,以雷優坎大人肯定不會——」
「別以為拿優當藉口有用!你以為他會阻止?他可是雷的弟弟、公主殿下的叔叔!聽了你幹的荒唐事之後,他會是率先剿滅你的那個人!」
「你在找碴嗎,萊可奎奇拉?」
兵燕蒼的座椅隨著他散發的火焰化為灰燼,身邊的空氣因高溫扭曲。加拉古塔急忙加強會場內的結界,不過在帶著殺意互相瞪視的兩人間,情況已經開始失控。
「我協助妻子的工作,為天族公主提供最舒適的生活條件,結果你卻說這很荒唐?平常粗俗蠢笨也就算了,現在居然把私人恩怨牽扯到公務上?你這蠢貨哪來的資格當派駐天族!」
「私人恩怨?不,你根本沒搞懂。兵燕蒼,你觸犯了我們最不能容忍的界線!」
怒極反笑的萊可奎奇身邊暗了下來,頭頂浮現出高速轉動的的金色日環,開始蓄積驚人的熱量。驚覺大事不妙的加拉古塔用上全力抑制母親的領域,手指觸上口袋中的緊急聯絡裝置。
第四世代的他曾聽過長輩們述說的往事,所以大概能推測母親發怒的原因。儘管如此,這怒火也實在遠超出他的預料。
各地的派駐天族只要發出緊急求援信號,黑翼就會帶著援助立即趕來。但如果讓更多第三世代介入,或許只會讓事態更加惡化……想到這裡,加拉古塔遲遲無法啟動裝置。
突然間,從虛空竄出的鎖鏈同時纏住了兵燕蒼和萊可奎奇拉。
加拉古塔驚喜又安心的望向圓桌側邊出現的空間裂縫。身著白色禮服的因雅從裂縫中緩緩走出,壓制兩人的情緒後將鎖鏈光化收回。
「請冷靜下來。你們的溝通間似乎存在誤會,讓我也加入談話吧。」
「因雅……?」
藍色光翼隨著萊可奎奇拉疑惑的呼喚,逐漸消散成光之粒子。見到妻子的兵燕蒼又驚又喜,剛才的殺氣宛如一開始就不存在般消散無蹤,衝過去抱住因雅。
「因雅,你是擔心我才來的嗎?」
「我確實很擔心你,不過這也是工作喔。泛尤黎塞大人說『這件事與你相關,適當介入』,所以我才會現身。」
「幽界之主竟如此通情達理,我的敬意又加深了一層。因雅,這一個多月我好想你,你不在的每分每秒我都非常寂寞……」
「正經點,蒼。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吧?」
因雅用鎖鏈打掉丈夫開始不安份的手,溫柔的笑容中滲出幾分警告。若無其事收手的兵燕蒼迅速切換成紳士模式,改為攬住因雅的肩膀。
「當然,我都聽你的。就像之前一樣,讓我全力協助你的工作吧,因雅。」
萊可奎奇拉瞪大眼睛,看著那個和自己向來勢同水火的男人主動朝自己低下頭。
「十分抱歉,萊可奎奇拉閣下,我先前的言行過於粗魯無禮了。如果兩位願意,是否能換個地方細談?我保證,會盡最大的誠意為你們解答所有疑問。」
「作為相關人士,我也會同行。奎奇拉小姐、古塔,你們意下如何呢?」
萊可奎奇拉靜靜打量著微笑的因雅。原本一直很擔心當初在珀茵被兵燕蒼擄走的她,不過就像兒子所說,那個男人對她很好。以前見到的她總是身纏遠離塵世的飄渺氣場,現在則變得鮮活許多。
因雅的現身也讓萊可奎奇拉明白,自己多半在關於公主殿下的事上誤會了兵燕蒼。於是她遵循對方使用的禮儀,同樣低下了頭。
「我也該向你道歉,兵燕蒼。剛才是我太過武斷,做出了不適當的舉措。我當然非常願意和你們坐下來細談,內部有個天族專用的休息室,去那裡正好適合。」
萊可奎奇拉的視線轉向加拉古塔。他領會母親的意思,為場內其他人施加一層防禦結界,作為他們離場時的保護措施。
「各位,我們需要暫時離席討論天族內部的事務。會議預定在一小時後重新開始,期間可以隨意行動。如果預定出現變化,我們會再派人通知各位。」
加拉古塔對兵燕蒼和因雅點頭致意,和母親一起在通道前方領路。因雅朝會場內的人微微欠身一禮,隨後和丈夫一起跟上兩位天族的腳步。
會場鴉雀無聲。
當那四人的身影消失在走道盡頭數分鐘後,人體與地板相接的撲通聲劃破了寂靜。焉耳離的議長跪倒在地,臉上已經涕淚縱橫。
「慈愛女神!慈愛女神回到自由之風的懷抱了!我、我見證了神話!」
平日沉穩的白髮老人,此刻像個孩童般止不住嚎啕大哭。
身為有權限整理博物館藏品的人之一,他對焉耳離的傳說知之甚詳,亦從孩提時代就仰望著凱耶路林的身影。但是,誰都不曾見凱耶路林笑過。無論有多少人環繞在他身邊,他看起來總是形單影隻。
然而,那位陪伴在凱耶路林身旁的女性,重現了那張珍貴照片的笑容——不,甚至在那之上。他們所崇敬的存在,重新獲得了安穩的幸福。
「自由之風常伴我等身側,卻無人能補其身側空虛!如今我等的悲願,終於實現了!」
「您冷靜點,上了年紀不適合太過激動。不過我理解您,那是從舊照片或肖像畫中無法感受的衝擊力。如此完美的女性,正是與凱耶路林先生相配的存在。」
宗見蹲下來關心這位老前輩的身體,重新將他攙扶回椅子上。老人的淚水並沒有止住,反倒流的更兇。
「你也認同嗎,宗見!這等大事、必須慶祝!舉辦大慶典!嗚、嗚嗚……博物館、必須添上最新的歷史……!」
托洛梅奧用溫暖的眼神注視議長,拿出手帕替他擦拭狼狽的臉。和穆法尼家的孩子們一樣,議長也是從嬰兒時期起便關照至今的晚輩,即使外表已是白髮蒼蒼的老人,對他來說依然是個孩子。
「如果你們需要資源和人力,阿拜揚特隨時願意主動協助。今天的和談值得定為紀念日呢。」
「唉呀,身為北區總理,怎麼可以遺漏我們呢?艾伯維塔當然也會加入。」
「斯佩裘蕾不會隨阿拜揚特起舞。不過,若以向因雅大人致敬為理由,民眾和那群老古板應該都能接受。我會按照這方針來推行相關活動。」
伊薇特和阿斯塔林朵也圍到焉耳離議長身邊,開始討論後續的慶典規劃。作為北區唯一置身事外的負責人,露西拉笑著和表情複雜的薩林特搭話。
「這光景可真是稀奇哪,薩林特閣下。異界災禍那時,我還只是個與政治無關的鄉下會計師,現在能親眼見識當年無緣的盛景,這幾百年的奮鬥可算值得了。您已經是第二次見識了吧?」
「那時輪值議長的不是我,不過第一次的衝擊力更強。畢竟在因雅大人回歸前,凱耶路林依然是個會隨手把人蒸發的瘋子。近三百年來的他,和過去相比已經非常和藹可親。」
「不管如何,凱耶路林閣下的改變對庭與門納島群來說都是一件好事。這確實是值得慶祝的日子。」
「所言甚是。在等天族的會談結束前,不如先來談談庭中聯合慶典的事吧。」
「薩林特閣下……請問,剛才那位女性是……」
以珀茵的代表為首,其他島群的代表擠在他身後,用一副已經知道答案的雀躍表情,等著聽他的肯定答覆。
薩林特笑了。這是他參加會談以來,最放鬆的一刻。
「那位女性是第三幽魂使——因雅大人。她是凱耶路林閣下的妻子,也是為庭帶來和平之人。各位,執念之庭預定舉辦會談成功的紀念慶典,你們是否有興趣一同參與呢?」
「那當然!沒想到有緣見到凱耶路林先生的妻子,能生在這個時代的我真是太幸運了!下一季的時裝得趕快重新設計!」
拓格帕沙代表激動之下擠開前方爵弗恩代表的頭往前湊,在對方出聲抗議前,其他陸地代表也開始跟著往前擠。其中費歐的代表尤其亢奮,因為會談開始前,他已經從璉施代表口中聽說了島上杏花林的一些舊故事。
「薩林特閣下,你這邊在進行很有趣的事呢。」
「托洛梅奧閣下……」
笑咪咪的托洛梅奧不知何時已經走了過來。他搭上薩林特的肩,讓對方不由顫了一下。
「別緊張嘛。慶典當然越熱鬧越好,我們在這一小時間就盡情討論吧。剛好也可以算作發展計劃的延展議案呢。」
「那……當然好了。各位,我們回座討論吧。」
對方相當和顏悅色,不過薩林特不敢承受這份溫情太久,迅速返回座位上。其他人見狀也漸漸返回原本的位置,當庭之代表們協助注入魔力後,圓桌上的光屏再次顯現。
「各位,再次開始討論吧!熱鬧、開心與紀念性十足的慶典就是本次的主題,請不用客氣,盡情發表意見。」
在兩側各缺了一角的圓桌上,由托洛梅奧代為主持的會議再次展開。不同的是這次少了嚴肅氣氛,更像是工作結束後的同樂會討論。
另一邊,天族駐館的某處天族專用休息室。
這裡雖是室內,卻有著藍天白雲的開闊景象。除了各種休憩設施,還用上了氣候調節、空間拓展、各種療癒陣法與守護陣法,是加拉古塔為了讓母親紓解壓力,委託第四世代的朋友們幫自己一起打造的空間。
他們來到一個有泉水流淌的雅緻花園裡。可以保證絕對隱密性的此處,只剩下因雅、兵燕蒼和萊可奎奇拉母子四人。
「已經沒有旁人打擾了。那麼,首先——」
咧開嘴的萊可奎奇張開雙臂,因雅則笑著撲過去,兩位女性熱絡的互相擁抱。
「好久不見,因雅!看你這麼有精神,我就放心多了。」
「奎奇拉小姐,好久不見。我也很高興看見你精神抖擻的樣子喔。」
黑著臉的兵燕蒼看向自己空掉的手,忍耐五秒後終於忍不住想上前把礙眼的藍翼天族扯開,卻發現身邊的空氣無比沉滯,阻礙了他的動作。
他緊盯一臉平靜的加拉古塔,無畏的青年則回以「你會被因雅小姐斥責喔」的淡笑,讓兵燕蒼嫌棄地把頭轉到一邊,暫時眼不見為淨。
「古塔也好久不見了呢。你從以前起就是個積極幫助母親的好孩子,非常了不起喔。」
「您過獎了,因雅小姐。」
面對充滿母愛的溫暖眼神,加拉古塔不禁苦笑。現在還會把自己當小孩子看待的,除了母親外就只剩第三幽魂使了。雖然她們性格差異極大,見面次數也不多,但他一點都不意外母親和第三幽魂使之間發展出一見如故的熱絡氛圍。
「奎奇拉小姐,珀茵那次的騷動給你添麻煩了。那間餐館的事真的很抱歉。」
「沒事,反正我們也從兵燕蒼身上敲了一大筆補償嘛。不過啊,這傢伙真~的是個心機超級深沉的小人,會找準任何機會得寸進尺!因雅,為了你自己好,絕不能太縱容他!」
「你的道歉果然只是場面話,這麼快就在因雅面前抹黑我?因雅,別聽這女人的胡言亂語,我現在明明非常聽你的話。」
「好好好,你先坐下來。這只是談話開始前的寒暄喔。」
因雅把兵燕蒼哄到沙發上,萊可奎奇拉則帶著看笑話的心情,觀賞像是大型犬一樣表情委屈的男人。
她從沒想過自己可以用這麼愉快的心情和兵燕蒼談話,也沒想到一直避開兵燕蒼的因雅可以想通。看來,這些變化都和公主殿下離不開關係。
「兵燕蒼,黎瑟曆983年的襲擊發生時,公主殿下在你和因雅附近吧?當時她有被我傷到嗎?」
「你果然是因為顧忌莉芙,才沒有施展像樣的攻擊。我就稍微讚揚你的細心吧。莉芙當然沒有受傷,她看到你開翼還非常興奮。」
「這樣啊,那就好。先補充點糖分,再來談重點吧。」
萊可奎奇拉打了個響指,精美的茶點出現在四人面前。她作為主人率先用了茶和餅乾,等因雅在兵燕蒼的主動餵食下露出甜笑後,才放下茶杯,繼續剛才的話題。
「我們熟知吉恩帕隆的歷史,也知道『蕾莉蒂特拉之間』象徵的意義。所以,你最好謹慎回答這個問題,兵燕蒼。你是用什麼態度看待公主殿下的?在旅程中,公主殿下又用什麼角度看待你?」
「莉芙對我來說是永生永世的大恩人。和我們告別前,她曾說我跟因雅像叔叔與阿姨,但我沒那個份量和凱爾雷汀大人或以雷優坎大人平起平坐,所以我對她依然是『蒼』。」
「恩人……嗎?」
「是的。我和蒼有一樣的想法。這趟旅程,反而是我們受到莉芙更多幫助。」
萊可奎奇拉有些訝異。不過,觀察對面的夫妻至今,她知道兩人的回應都很誠摯。暗自感嘆了一句公主真是人見人愛後,她放鬆的靠上椅背。
「好吧,我相信你,兵燕蒼。之前確實是我反應過度。」
已經完全拋開威嚴感的萊可奎奇拉,斜著眼瞟向兵燕蒼。
「要是你打著和公主殿下培養父女感情的算盤,所有第三世代都不會放過你。優只要一拳就能滅了你,其他人也會搶著排隊再殺你一次。」
曾經有過那種算盤的兵燕蒼沉默了幾秒。他注意到萊可奎奇拉話語中的另一個重點,對此提出疑問。
「萊可奎奇拉,我很好奇。為何所有天族第三世代都對莉芙如此執著?莉芙是黑翼和紅翼的混血,除了以雷優坎大人和其他黑翼以外,你們和她的關係應該很薄弱。」
萊可奎奇拉的眼神透出感傷。她回憶起數百年前的往事,逸出一聲嘆息。
「我們全都虧欠緹娜,她是為了所有人犧牲的。如果我們能更有用一些,公主殿下不會在出生前失去母親,雷也不至於和女兒分離如此漫長的時間。」
「母親……你們已經盡力了。耶里爾的問題,至今也還殘留著不是嗎?」
「我知道你的意思,古塔。但是,不管是緹娜或雷,他們都承擔了太多本不屬於自己的責任。」
萊可奎奇拉的坐姿依舊懶散,眼神卻變得無比認真。
「雷現在因為幽界之主的禁令,無法陪在女兒身邊。平時的他也因為浮界之主的委託,成天上山下海尋找耶里爾的碎片並回收它們,比第三世代的任何人都忙碌。」
「所以,第三世代全體達成了共識。雷和緹娜的女兒會成為我們所有人的責任,成為天族最重要的公主殿下。就和代替天族從界主那裡承擔責任的雷一樣,她對我們而言也是可以拼上性命的重要存在。」
「這就是背後的原因,兵燕蒼。你現在理解了嗎?」
第一次聽到這種天族密事的兵燕蒼,無法完全掩住自己的詫異。他看向身旁的妻子,默默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回握的力道與手心傳遞的溫暖後,他重新面向母子倆,在他們驚訝的目光中深深低下頭。
「是我太小看你們了,萊可奎奇拉。我向你們的決心致敬。」
抬起頭的兵燕蒼下定決心,說出了原本不打算讓天族知曉的企圖。
「既然你告訴我們天族的過去,我也該拿出相應的誠意。萊可奎奇拉,你的懷疑其實有道理。最初我確實抱著自私的念頭,想著『就算是別人的女兒,也能成為我和因雅共同養育的女兒』。但是,後來我發現自己錯的徹底。」
「蒼……」
注意到萊可奎奇拉的眼神開始不善,因雅加重了握手的力道。兵燕蒼將另一隻手覆到交握的手上,回應妻子的擔憂。
「因雅把莉芙當成女兒一樣疼愛,但從未想過讓她成為自己的女兒。我的自私,反而再度加深了因雅生前的遺憾。所以,後來我按照因雅的意思,只把莉芙當成讓我與妻子重逢的恩人來對待。」
「我很意外,你竟然這麼老實。之前的我肯定會不管不顧的和你廝殺起來,但我現在多少能理解你的心情。」
雖然表情相當不悅,但萊可奎奇拉沒有更進一步的敵意。她用有些粗暴的動作抓起餅乾扔進嘴裡,咬牙切齒地嚼個粉碎。
「天族之所以沒有追究你讓吉恩帕隆大陸變成門納島群的事,是因為你充其量只是『果』,更深遠的『因』是吉恩帕隆的人們自己埋下的禍根。這件事也一樣,說到底,你並不是為了自己的願望而行動。雖然對你這男人很不快,但我沒有再和你打起來的意思。」
「奎奇拉小姐……謝謝你。」
「先別謝我,我還有事沒說。」
瞪著兵燕蒼的萊可奎奇拉,嘴角扯出了一抹幸災樂禍的弧度
「我們現在的對話內容,也會作為派駐報告的一部分提交給優。雖然你放棄了那愚蠢的念頭,但要是優因為這件事想教訓你一頓,別怪我沒事先提醒你。」
「等等,奎奇拉小姐……」
「要是以雷優坎大人打算這麼做,我無話可說。我欠那孩子的實在太多了。」
兵燕蒼對一臉擔憂的因雅搖搖頭,表情泰然自若。
「莉芙不只把因雅帶回我身邊,當我們在北區旅行時,她還主動扮演促進夫妻感情的『吉祥物』,讓我和因雅度過了許多美好時光。我認為就算把我現在擁有的東西全部給她,也不足以償還這份恩情。」
「兵燕蒼,你太厚臉皮了吧!你仗著公主殿下的溫柔,像頭禽獸一樣對待因雅嗎?」
萊可奎奇拉忍不住像以往一樣嗆兵燕蒼,卻沒有聽見往常那種桀驁不馴的回應。她有些狐疑的看向對面,只見那男人正表情痛苦的渾身顫抖,因雅則大驚失色的抱住他。
「禽……獸……」
「喂,兵燕蒼?你怎麼了?」
「蒼!糟糕——」
「她是個好孩子!是我不對!是我讓她說出那種話!我罪該萬死!!」
「兵燕蒼……!?」
「蒼,冷靜下來!」
「莉芙很純真!她沒有錯!都是我的錯、我的錯啊——!」
「不是你的錯,蒼!莉芙沒有怪你喔,真的!所以冷靜下來,我會在這裡陪著你的!」
「因雅……嗚嗚……」
旁觀的母子倆已經傻了。他們看著因雅對縮在自己懷裡的高大男人親親抱抱,像個小孩子一樣安慰他,好不容易才讓他鎮靜下來。
「奎奇拉小姐,抱歉讓你們困擾了。蒼的精神創傷現在還沒能完全治癒……」
「因雅,兵燕蒼怎麼了?之前不管我怎麼罵他,他都不痛不癢,為什麼這次反應這麼大?」
「口頭說明……相當困難。奎奇拉小姐,能請你和我握手嗎?」
因雅一臉沉痛的伸出手。知道她想共享記憶片段的萊可奎奇拉深吸一口氣,用緊張的心情握住。一秒後,她的表情變得與因雅同樣沉痛。
「兵燕蒼……太可憐了。」
「母親,您究竟看見了什麼!?」
「之後寫報告時你會知道的。因雅,公主殿下已經前往克希弗亞大陸了嗎?」
「是的,她現在和烏特諾瓦一起旅行。雖然烏特諾瓦作為幽魂使的性質比較特殊,但她仍是個溫柔的人,一定會把莉芙照顧的很好。」
「這樣啊……我知道了。古塔,我得先去聯絡優,和他簡單報告這裡的狀況。因雅他們和會場就麻煩你了。」
「好的,請您放心。」
雖然有些不明所以,加拉古塔還是點頭答應,一邊看顧眼前的夫妻,一邊切換光屏來確認會場的現況。將現場交給可靠的兒子後,萊可奎奇拉頭也不回飛出休息室。
她穿過複雜的廊道來到通訊室,迅速接通路薩那提的線路。不到數秒,等待許久的另一方立刻出現在螢幕上。
「奎奇拉,會談結束了嗎?」
「還沒結束,不過也快了。兵燕蒼交代了你最在意的那件事,所以我想先和你簡單說一下。答案是『曾經有』。」
「哦,是這樣啊。他上次對我那麼恭敬,原來是作賊心虛?」
以雷優坎的笑容依舊溫和。不過同為相處多年的第三世代,萊可奎奇拉從中看出了殺意。
「奎奇拉,我近期會到門納島群臨時出差一趟。雷最近抽不出空,我得盡弟弟的義務,替雷好好『問候』兵燕蒼才行呢。」
「那個……優。我覺得不用太苛責兵燕蒼,他的遭遇讓我挺同情的。」
「你居然會同情兵燕蒼,發生什麼事了?」
「你也知道,兵燕在異人中原本就是繁殖衝動較為強烈的種族。兵燕蒼又是被人工合成的非自然混血,所以他時常處於欲求不滿的發情期。當他和因雅相處時,因為這特性……被天真無邪的公主殿下比喻為禽獸,還給了不少從物理層面抑制慾望的『建議』。」
以雷優坎沉默了。
「……從問候改成慰問吧。要是我被莉芙當面這麼說,大概會產生捏碎命核的衝動。」
「像你這麼自制的人,肯定不用擔心這種事啦。之前我沒能壓住所有笨蛋弟妹,反而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一兩個人造成的影響還在控制範圍內。基本上,大部分人被你訓斥過後都不敢再造次,多虧有你這位藍翼的大姐壓著他們,才沒有產生更多衝突。」
「我可沒那麼了不起。面對一些比較頑皮的弟妹,還是得靠拳頭才能讓他們閉嘴。克羅才是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大哥,一個眼神就能讓他們乖乖閉嘴……」
想到那位性情與祖父如出一轍古怪,但在祖父化身為劍後成為藍翼支柱的大哥,萊可奎奇拉的表情略顯黯然。
「說到這裡,克羅的下一個轉生者還沒有消息嗎?」
「現在沒有收到相關情報。」
「真是的。離上一位都幾百年了,他究竟去哪閒晃啦?難道是心血來潮,待在幽界任職了?」
「不,依大哥的性情不會那麼做。而且要是他待在幽界,雷應該會知道。」
「……也是啊。門納島群的後續詳細報告,我會再讓古塔發給你。還有,公主殿下已經開始和烏特諾瓦旅行。現在克希弗亞那邊派駐的是薇拉和她丈夫吧?再麻煩替我打個招呼啦。」
「我會的。辛苦了,奎奇拉。」
路薩那提那方,坐在辦公室裡的以雷優坎在通訊影像消失後,仍坐在辦公椅上,久久沒有移動。
「烏特諾瓦嗎……」
以雷優坎看得出來,萊可奎奇拉在後半段通話中始終維持不自然的開朗態度。談到大哥的事後,她似乎一度想順勢藉「轉生者」的話題聊烏特諾瓦的事,但大概是考慮到他的心情而放棄了。
為耶里爾之怒濤獻身的不止榭雪莉翡。萊可奎奇拉最疼愛的妹妹——菲可莫娜,為了從海嘯的侵襲中守住克希弗亞大陸,也獻出了生命。唯一的幸事,就是她並未消滅。
但是,設想不到的糟糕事態卻發生了。他們低估了浮界之民對天族轉生者的惡意,而且當時對轉生者的研究與追蹤保護也還沒完善。其結果便是異域「焱冰帶」的誕生,以及藍翼全體對克希弗亞大陸居民的強烈敵視。
當時的萊可奎奇拉甚至帶頭率領藍翼,打算殲滅克希弗亞大陸上所有的人類種城鎮。如果雷沒能阻止他們,後果不堪設想。現在萊可奎奇拉變得相對沉穩,想必有一部分是出於對那時作為的補償心態。
以雷優坎默默走向資料櫃。他拿起相關的紀錄魔晶石,讀取轉生者的資料。
時間:黎瑟曆430年~黎瑟曆445年
地點:克希弗亞大陸北部
姓名:烏特諾瓦・米辛特瓦
原身:第三世代藍翼・菲可莫娜
種族:人類種
死因:火刑
無論看幾次,都是讓他不快的紀錄。人類種的時間太短暫,明明焱冰帶已經作為裁罪的象徵籠罩於克希弗亞大陸北部,同樣的歷史與罪惡卻還是不斷重複著。
姪女莉芙的旅程終於過半,來到了第四幽魂使身邊。烏特諾瓦本身不需要擔心,但克希弗亞大陸上存在的種種亂象,讓以雷優坎止不住嘆氣。
他猶豫一會,決定先依萊可奎奇拉所言,向目前派駐於克希弗亞大陸上的黃翼女性發去通訊。
在那片藍翼拒絕接近的大地上,支援和派駐都需要多花點工夫分配。他把現階段能做的事都做了,只希望莉芙與烏特諾瓦的旅程一路順利。
…………
門納島群整體的氣氛真好啊。一切似乎都在朝圓滿的方向順利進行。
唉~觀測到他們說的那些話,我更難把視界切回去了。真不知道他們看到現在的莉芙,會露出什麼表情。
「那就別看。」
怎麼能不看呢……現在不適合切換莉芙的視界,用我的視界去觀測也容易失去客觀性,不過世界的視界還是能繼續延伸使用。你的短期辦法已經不起作用了,你也明白繼續這樣下去不行吧?我們能給予莉芙的干涉是有限的。
「廢話真多。隨便你。」
好吧。還好莉芙現在正在睡,不會有什麼太意外的場面。
…………
小小的女孩緊握胸前的鎖鏈,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裡。
結界將暴風擋在外側,溫暖的小木屋內不受任何喧囂與寒冷侵襲,維持溼度與溫度都十分舒適的環境。
但是,女孩的眉頭依舊緊蹙。孤身一人的她,即使有鎖鏈的溫度相伴,仍舊不得安穩。
這是她來到冰凍大地後的第四十個夜晚。
同時,也是她的第三十個無夢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