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話 宴會前夕
今天的早餐時間特別豐盛。除了新鮮的柳橙沙拉、夾入火腿起司的三明治和小口份量的堅果牛奶冰糕,蒼還烤了一整籃香酥的可頌,搭上滿滿乳酪和果醬當配料。
和來到北區至今享用過的早餐相比,份量可說是多了些。但莉芙看到增多的種類反而更加開心,每種配料都沒放過,將各有甜鹹風味的可頌滿足地吃下肚。等她開始用放鬆的表情享受卡布奇諾時,蒼用帶有歉意的表情開口了。
「抱歉,莉芙。今天有客人上門拜訪,上午你可以暫時和因雅待在房間玩嗎?午餐我會做特別好吃的飯後點心。」
「客人?蒼認識的庭之民嗎?」
「沒錯,我要和他談一些政事相關的話題。」
「原來是嚴肅的話題啊,那確實不該打擾。因雅,我們繼續玩前幾天的紙牌遊戲如何?今天我一定會贏!」
「當然沒問題,我很期待見識莉芙的進步喔。」
「莉芙就拜託你了,因雅。送走客人後,我會馬上告訴你。」
「不用那麼著急也沒關係喔,蒼。希望你⋯⋯可以和客人心平氣和地溝通,用最溫和的方式來處理事情。」
「放心吧,因雅。他原本就是個溫和的人,是除了你以外和我最談得來的對象。」
知道來訪者的身份後,因雅原先有些蹙起的眉頭終於徹底舒展。
「那就好。雖然沒辦法協助你接待客人,但我和莉芙會好好等你辦完正事的。」
「沒問題,你們就提早期待今天的豐盛午餐吧。」
「工作加油喔,蒼~!」
「謝謝,我會加油的。」
因為莉芙與妻子送上的笑容,獲得諸多心靈療癒的蒼笑容更加燦爛。收拾完早餐之後,他依然緊跟到二樓房門前,依依不捨的和她們暫時道別。
目睹蕾莉蒂特拉之間的門關上後,轉身的蒼笑容不再。
面無表情的他散發出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厲氣息。這是蒼——不,凱耶路林平常的面貌。
他的溫柔、他的笑容,全都只留給那兩人。
哪怕只有一絲一毫,都吝於分到其他人身上。
日照的影子由細漸寬。
庫菲斯佩爾塔大宅,正門入口處。
外型低調的黑色車隊從市中心方向接近,直直駛向大宅。車輛依次停靠在離大門有一段距離的道路圍牆邊,清一色的黑衣護衛立在路旁列隊等待。車隊中央處,一位精神矍鑠的白髮老者從駕駛席下車,為後座之人開啟車門。
老者退後幾步,行扶手禮以示恭敬。緩步而出的是名身披正式禮服、有著水藍髮色的優雅青年,他遙望門柵後造景氣派卻空曠的莊園,表情多了幾分惆悵。
「接下來所有人原地待命。除了我以外,不許任何人接近大門。」
「托洛梅奧大人,至少讓我隨侍吧。畢竟,我曾服侍過這個家——」
「不准。你應該很清楚凱耶路林現在的性情,再說了,這次是基於私人目的的拜訪。由我獨自和凱耶路林談話才合適。」
「⋯⋯明白了。請您務必當心。」
「別太緊張,費德塔。凱耶路林雖然冷酷,但並非不講理的人。」
徑自走向大門的托洛梅奧,叩響厚重的門環。
宅邸與莊園的結界瞬間從幻惑狀態活化為對敵的防衛狀態。無數魔導機兵與小型的浮空無人機從地底與樹叢間的機庫竄出,快速分散到宅邸與莊園四周組成防衛網,同時將高殺傷力的魔導兵器對準托洛梅奧等人。後方的護衛一瞬進入武裝態勢,但在托洛梅奧伸手示意後紛紛放下武器。
「我是托洛梅奧,前幾日有向凱耶路林預約拜訪。請帶我進去吧。」
魔導機兵的眼中閃過幾道辨識光。數秒後,他們便讓出大宅前方的道路。托洛梅奧跟隨領在前頭的機兵向前走,其他機兵則回到原本的位置繼續阻擋大門。等在原地的護衛們不敢放鬆警惕,所有人的情緒持續維持在緊繃的狀態。
另一邊的托洛梅奧,被比他高兩倍的機兵陰影籠罩依然不見怯色。其他不常來拜訪的人或許會被這陣仗嚇住,但對他來說是司空見慣的情景,因此他就這樣保持著平常心,在等同於被機兵們裹挾的狀態下進入宅邸。
寬廣的大廳中沒有機兵或其他武裝。兵燕蒼獨自一人站在正中央,等著他的到來。
「好久不見,凱耶路林。」
「那種問候可以省了。來接待室談吧。」
不想浪費時間的兵燕蒼直接轉身向內走。原本圍在托洛梅奧身旁的魔導機兵紛紛散開,變成了守門的護衛。托洛梅奧用無奈的笑容注視兵燕蒼的背影,迅速跟上對方的步伐。
兩人在接待室落座後,代替傭人的調理機器人托著茶具入室,將兩杯飄散香氣的黑咖啡送上桌。
一般來說,有規模的家族不會用機器人招待來客,因為那是失禮的行為。不過已經習慣庫菲斯佩爾塔家特色的托洛梅奧,毫無芥蒂的舉杯啜飲。他知道堂弟親手設計打造的機器一向程序精良,連軍用品都要甘拜下風,因此絕不可能泡出劣質咖啡。
恰到好處的苦味稍微提振了托洛梅奧的精神。正當他打算放下手中瓷杯,對座舉杯啜飲的閒適身影落入他眼中,讓他震驚到差點把剩餘的半杯咖啡灑向桌面。
當初「夢幻期」結束後,凱耶路林就不再進食。
能夠無限復生的庭之民不會老死,但也像活著的生物一樣有生理需求,那些過去被餓死的西區居民證明了這一點。可是,凱耶路林強大到違背了常理。他直接將庭中的大氣魔力轉換成能量來供給與修復身體,變成了令其他庭之民畏懼的不死存在。
直到「繁花期」伊始,這荒謬的行為才因為他對烹飪提起興趣而改善,但那與其說是在進食,倒不如說是在校正味覺。
曾經有幸被找去幫忙試菜的托洛梅奧,對這種感受尤其強烈。凱耶路林根本就不在乎吃進口中的食物是否符合個人喜好、能否帶來味覺享受。他就像那些機器人一樣,單純的記錄著香氣、口感、味覺、外觀等種種資訊,只為了將千錘百鍊的精湛手藝留給不知是否會回來的那個人。
而現在的凱耶路林,確實不同以往。他在「享受」食物。就像埃雷他們說的,她真的回來了——
「我並不意外你來拜訪,托洛梅奧。每次只要規定年限一過,必定輪到你坐上總理之位。那群怕事的膽小鬼總是喜歡把你推出來當代表,你就不嫌麻煩?」
托洛梅奧紛亂的思緒被主動開口的兵燕蒼打斷。回過神的他發現對桌只剩下空杯,他對此欣慰地笑了一下,同樣將剩餘的咖啡一飲而盡,在桌上創造出對稱的構圖。
「別這麼說,凱耶路林。我從來不覺得幫助臣民過得更好是麻煩的工作。在艾伯維塔出差時,我已經聽說凡納維村發生的衝突,我替那些人造成的麻煩向你致歉。」
「不需要,因為並不全是你麾下的軍官。我對斯佩裘蕾派來的傢伙沒有手下留情,如果他們知趣,今後就該安分一些。否則,我不介意在前往北方島群前『路過』他們的行政樞紐。現在我已經不執著於保留都市的主要原貌,全部燒光也無所謂。」
「⋯⋯你的話,我會完整傳達給斯佩裘蕾的負責人。作為威懾,份量已經過於充足了。」
「政事上的閒話就到這裡吧,托洛梅奧。你不是有更重要的『正事』才來找我嗎?」
稍微變化坐姿的兵燕蒼態度變得隨意,同時用嘲諷的表情睨視托洛梅奧。想法全被看穿的托洛梅奧露出苦笑,他從懷中掏出一封印有阿拜揚特紋章、白底金邊的華麗邀請函,推向桌子的正中央。
「我們打算在新年夜辦一場只有熟人的新年宴會。場所在我家——」
「哦,你家?」
兵燕蒼的氣勢一轉,除了威壓外還帶上些許殺氣。正面承受這威壓的托洛梅奧理解他為什麼有這種反應,笑容變得更加苦澀。
「你有權決定宴會的參與者。只要你希望⋯⋯不該出現的人,絕不會出現在宴會上。」
「錯了,托洛梅奧。有權決定的不是我,是她。」
「⋯⋯!果然,因雅已經回到宅邸——嗚!」
威壓瞬間變成了實際的壓制。
托洛梅奧有些難受的將雙手抵在膝上。他用魔力強化身體,勉力將視線調整回與對方齊平的高度。兵燕蒼的表情絲毫未變,眼神卻變得比剛才更冷。
「別過多打探,托洛梅奧。因為那份協議,我會收下邀請函並參加宴會。但我必須先說清楚,『是否攜伴參加』的決定權不在我身上。」
「⋯⋯我明白。抱歉,凱耶路林,我說了多餘的蠢話。」
「你明白就好。還有其他事嗎?沒有的話,就早點回去吧。我有很多事要忙。」
籠罩在托洛梅奧身上的重壓逐漸消失。他看著兵燕蒼將邀請函妥善收起,從身體到心靈都有種如釋重負的輕鬆感。
「對了。前幾天收到你的請求後,我封鎖了薩克羅大教堂和市內的制高點一整天。這有幫上⋯⋯你們的忙嗎?」
「有。這件事我欠你人情,所以我在這裡給你一個承諾。至今為止,我一直遵循不違背幽界之主和幽魂使立場的原則在行動,但要是還有搞不清楚狀況的笨蛋,我會直接低頭拜託以雷優坎大人,請他拴住亂跑的瘋犬。」
「哈哈。雖然是私下談話,不過用這麼直接的詞語來形容對方,真有凱耶路林的風格呢。我就不繼續耽誤你的時間了,如果有關於宴會的任何要求就傳訊給我,我一定會在宴會開始前做好妥善準備。」
「我送你到大門。你一直都很有分寸,所以我也會給你相應的尊重。」
「謝謝你,凱耶路林。不管她會不會出席⋯⋯我個人其實很期待你來參加宴會。新年宴會原本就是親人與好友間的聚會,希望我們能單純以堂兄弟的身份好好聊一聊。」
「屆時再說吧,托洛梅奧。」
在宅邸主人的意志下,原先處於警戒狀態的機兵全部解除武裝,轉入待機狀態。當兵燕蒼帶著托洛梅奧從宅邸大道走向大門時,原先圍在莊園外側和大門前的機兵紛紛返回各處的地下機庫。
那些等在門外的護衛看到走在前頭的兵燕蒼,表情因為恐懼紛紛僵住。不過,被選為托洛梅奧護衛的人員普遍有著強大的心理素質,加上選拔過程與訓練都相當嚴格,他們仍因專業素養強迫身體保持隨時可行動的狀態。
不過,那種專業素養在這次的場合派不上用場。從始至終表情不變的老者——護衛隊長費德塔主動上前迎接,他將手置於胸前低頭鞠躬,用不同於護衛身份的禮節向兩位主人行禮。
「歡迎您回來,托洛梅奧大人。凱耶路林大人也是,蒙您費心了。」
瞥了態度拘謹的費德塔一眼,兵燕蒼的表情帶上瞭然之色。
「你現在在當護衛啊,費德塔。那就好好為托洛梅奧工作吧。」
「凱耶路林大人,我——」
「這座宅邸早已不需要管家。你該做的是將自己的特長發揮在更有用的地方,不是嗎?別搞錯該侍奉的主人。」
「——是。承蒙您的訓誡,我會銘記於心。」
「今天感謝你的接待,凱耶路林。我很期待在宴會上共同慶祝新年。」
「這種多餘的閒話也可以省去。之後再見,托洛梅奧。」
「好的,之後見。」
車輛發動之後,托洛梅奧依然透過後照鏡看著目送他的兵燕蒼。不過宅邸很快就再次被幻惑結界包圍,兵燕蒼的身影隨之消失,大宅恢復成無法從外側獲知實際情況的空曠莊園。
托洛梅奧有些遺憾地移開視線。這時,他注意到前座握著方向盤的那雙手正微微顫抖。非常能明白費德塔心情的他,笑著主動提出對方好奇的問題。
「費德塔,你是不是覺得凱耶路林變溫和了?」
「是的。能讓凱耶路林大人出現這種變化的⋯⋯只有夫人而已。」
「說的沒錯。雖然只是一杯咖啡,但我終於看見他再次活得像個人了。這數百年真漫長啊⋯⋯」
全身放鬆的托洛梅奧往後癱,有些放空的任視線焦點渙散。正因為現在車內只有熟知凱耶路林的他和費德塔,他才能表現出這種旁人看來有些傻氣的姿態。
「明晚宴會的準備就麻煩你了,費德塔。如果是你,凱耶路林和因雅的喜好肯定能完美兼顧。按照我對他們夫妻的了解,因雅應該不會拒絕出席,因此——」
托洛梅奧猛然擺正姿態。
他的眼神和表情透出與溫和面相毫不搭調的肅殺之氣。那是曾作為一國王儲、經歷庭中多年統治經驗而具備的支配者氣場。
「在宴會場外的庭園地毯式安裝偵測儀,每一名武裝人員必須同時配備實體火器、魔導兵器和自爆裝置。宴會開始後淨空半徑兩公里內的可疑人物,允許無條件擊殺。與其放任自以為聰明的蠢貨來搗亂,我寧可搶在凱耶路林之前把他們都滅了。他們必須搞清楚,因雅不只是凱耶路林的底線,也是我們所有人的底線。」
「真是罕見的強硬命令呢,托洛梅奧大人。如果其他區提出抗議,您打算如何回應呢?」
「那就請他們準備體驗一次西區當初的待遇吧,畢竟我勸不住發怒的凱耶路林嘛。」
開腿而坐的托洛梅奧語氣更加隨意,就像在進行不重要的日常閒談。
「正因為希利爾是壽命有限的浮界之民,當初他才能成為安撫凱耶路林的勇者。我無法成為第二個希利爾,對那些人的死法和死亡次數也毫無興趣。」
「何等英明的決斷。返回總理府後我馬上分派工作,務必做到一隻蟲子都不錯漏的程度。」
「那就交給你了。啊,記得找穆亞多和貝爾奎法一起幫忙。他們原本就是生命科學的專家,調整生化兵器這種小事,應該不至於佔用太多宴會前的準備時間。」
「還是您考慮周到。與兩位大人接洽的事宜,我會一同列入待辦清單。」
事情談定之後,車內的主僕間瀰漫著融洽的氣氛。
雖然本人自認不及被視為庭中無冕之王的堂弟,但北區統治者的行事作風,其實處處彰顯出這對堂兄弟的相似之處。
⋯⋯⋯⋯
「哦哦~今天的午餐甜點真的好豐盛!是提拉米蘇和|千層蛋糕《Mille crepes》!」
「你能喜歡真是太好了。我在細節方面下了特別多功夫,可以保證和至今為止吃過的不一樣喔。」
開滿春季鮮花的玻璃溫室中,莉芙將頭靠在小餐桌邊緣,用閃亮又期待的眼神注視剛從保冷箱移到桌上的蛋糕們。
層次細密的千層蛋糕和兩個外觀相似的提拉米蘇並排在一起,稍微挽起袖子的蒼將其中一個提拉米蘇移到靠近莉芙那側,接著將千層蛋糕切成多塊小片,用白瓷盤送到兩人的面前。
「來,請用。我專門做了不含料理酒的提拉米蘇給莉芙,所以這整塊都是你的唷。」
「謝謝你,我開動了~!」
拿起小湯匙的莉芙,迫不及待的舀起一匙提拉米蘇送入口中。
多層次的美味瞬間在口中譜出協奏曲。作為基底支撐夾層的手指餅乾塗上了咖啡與可可牛奶,每次咀嚼都伴隨外軟內酥的口感,同時迸出蛋香與濃郁的咖啡香。加入大量蛋白霜與乳酪製成的慕斯無比細緻綿密,搭配上微苦的可可粉,濃郁、香甜又不至於膩口。
「好吃⋯⋯!每一處都搭配的剛剛好,蒼做的提拉米蘇是至今為止吃過最好吃的!」
「能獲得這種評價,是我的榮幸喔。喝杯茶,再試試千層蛋糕如何?雖然也有考慮過要不要做比較新穎的口味,不過我還是選擇了最經典的奶油口味。」
「嗯!要試!」
聽到預想中的回答,微笑的蒼將事先預備好的茶壺拿上桌,將芳醇的紅茶倒入兩個精緻的茶杯,像分配蛋糕時那樣送到莉芙和因雅的面前。
莉芙輕抿幾口紅茶,淡去嘴裡原先的甜味。接著,意猶未盡的她這次將小叉子伸向奶白色的千層蛋糕。接近三十層的細密餅皮與薄薄的奶油夾層互相推疊,莉芙小心翼翼切下尖端的一塊,將它完整送進口中。
多層但輕薄的餅皮與奶油完美的交融在一起,在口中漸次斷開時,也與奶油慕斯共同順滑的化開。同樣加入了大量蛋白霜的奶油慕斯,與剛才的提拉米蘇相比有著不同風味,蓬鬆細膩、甜美清爽,不禁一口接一口地品嚐。
「好~吃~」
「哈哈,看來不用為莉芙多介紹了。瓷盤上都有簡單的保溫魔法,慢慢享受吧。」
蒼滿足地觀賞莉芙幸福的表情與不停動作的手,然後將視線轉向因雅。持續觀察莉芙的她,臉上同樣有著欣慰而滿足的表情。
於是,蒼悄無聲息的坐到因雅旁邊的空位。對蒼而言,兩人最優先關注的事已經告一段落,接下來是他期待已久的夫妻時間。
「因雅,你也趁早吃吧。我很期待聽你的感想。」
「蒼⋯⋯這些甜點很花時間,沒有耽誤到你上午的正事吧?」
「當然沒有。他談完重點就走了,而且我製作時用了短效性的時間結界。來,因雅,先嚐嚐我傾注心意為你製作的提拉米蘇。啊——」
「咦?——唔!」
不等因雅回應,抓準時機的蒼迅速將滿滿一匙提拉米蘇餵給因雅。
因雅原本想唸叨笑容燦爛的蒼幾句,但隨著甜味與苦味在口中融化,因雅的情緒從無奈轉變為驚愕、懷念,然後是喜悅與滿足。
她的味蕾認得與這相似的滋味。這是過去最常出現在公爵府餐桌上的甜點之一,主廚手藝高超,連對甜食沒有特別偏好的蒼也會稱讚其手藝。她現在吃到的蛋糕,幾乎重現了當時的美味,在細節方面甚至更加貼近她個人的喜好,可說是略勝一籌。
吞下蛋糕的因雅,重新對上蒼那雙深埋著眾多激烈情感的金色瞳孔。甜味帶來的滿足情緒,很快就蒙上了一層憂傷。
她知道,過去的蒼只會烹煮實用性高的野炊料理,對這種精細又富有裝飾性的甜點根本毫無興趣。
她也知道,蒼的廚藝為何變得如此精湛。所以自己除了讚美的語句外,沒有其他能回報給蒼的東西。
「⋯⋯真的,非常美味。比專業廚師更厲害喔,蒼。」
「能被妻子如此讚美,此刻的我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來,再讓我多餵你幾口吧。」
「不用了,我自己能吃——唔!」
猝不及防的因雅又被塞了一口。她看向桌上缺了一角的蛋糕和切片,已經發現蒼根本就沒有準備自己的茶點。桌上的提拉米蘇還有大半個,看樣子他打定主意要將剩下的份都用來餵食。
為了停下蒼的突襲,因雅快速舀起一匙蛋糕塞進他口中。突然被反餵食的蒼眼神呆滯,動作僵硬而緩慢的咀嚼蛋糕並吞咽入喉。
這時,剛吃完自己那半顆千層切片的莉芙突然放慢了動作,用有些不可思議的眼神轉頭注視蒼的方向。
「⋯⋯因雅。」
「很好吃對吧?既然是你做的,你也該一起享受——」
「說得對,我自己做的甜點真是太美味了,應該多享受些。啊——但是上午做甜點時似乎努力過頭,現在手有點痠痛,舉不太起來哪——因雅,就麻煩你餵我了。兩種口味都要。」
「什麼?等等,蒼⋯⋯」
用假到極點的語調裝可憐後,蒼就那樣自然地垂落雙手、張嘴扮起一隻嗷嗷待哺的雛鳥。
因雅對他這種幼稚的行徑既好氣又好笑,不過看著他不達目的就不肯罷休的那副無賴模樣,終究狠不下心無視他,只好按照他的意思一口一口餵食。
視線從剛才起就放在蒼身上的莉芙,繼續用好奇的表情觀察兩人的互動。
她剛才從蒼身上看出了起伏劇烈的慾望和虛飾的謊言,因雅雖然有些氣惱但沒有真正生氣,反而流露出羞澀與寵溺的情緒。而蒼在因雅的餵食下,似乎變成了一團熾烈燃燒的火焰。
看著這樣的他們,頓悟「這就是打情罵俏的進階版吧!」的莉芙,對此讚許的點點頭,甚至主動把自己的存在完全遮蔽,繼續一臉幸福的享用手邊剩下的提拉米蘇。
懂事過頭了啦,莉芙⋯⋯她大概忘了遮蔽存在對因雅和蒼都沒有效用。話說,蒼的忍耐力是不是開始動搖了?和上午相比,現在的蒼實在沒辦法用「反差萌」這麼溫和的詞彙來形容。可以理解蒼在自家特別放鬆,加上因雅又願意寵他才會得寸進尺,但要是太過頭,當心某天遭報應唷~
雖然經歷了些許波折,不過最後所有人還是充分享受了甜點與其帶來的美味。三人移到旁邊小花園的長沙發椅上歇息,莉芙放鬆的躺進因雅懷裡,繼續回味剛才的滋味。
「蛋糕真的好好吃,讓人懶洋洋的不想動了~」
「溫室邊緣有休息用的小隔間喔。待會要不要去那裡午睡呢?」
因雅把小毯子披在莉芙身上,用手指替她整理垂落在頰邊的亂髮。慾望還未完全消退的蒼凝視著妻子溫柔的笑容與舉動,緊握住膝蓋忍耐,用這一幕美妙的景色搭配回憶來鎮靜情緒。
「嗯⋯⋯不用了。待會我想回蕾莉蒂特拉之間休息,我喜歡那裡的床。」
「原來莉芙這麼喜歡啊。以後你再來這裡玩的時候,那間房就是你的專屬客房。」
「咦,可以嗎?」
「當然可以了,反正平常都空著,只有清潔機器人會進去打掃。只要莉芙在停留期間能住得舒服,就是對我這個宅邸主人最大的褒美。」
「蒼是大方的主人呢~」
「謝謝你,莉芙。啊,對了——」
確認兩人心情都已經充足放鬆的狀態下,蒼用隨意的口氣與態度從懷裡掏出上午收到的邀請函。
「其實呢,我今天收到了新年宴會的邀請函。」
「新年宴會?」
「在北區,這是相熟的親友間互相交流的私人聚會。我的堂兄準備在自家舉辦新年宴會,所以我打算去露個臉。因雅和莉芙有任何想法嗎?這不是非去不可的宴會,所以不用有壓力。」
因雅撫摸莉芙頭髮的手,慢慢停了下來。
「蒼,你知道參加者有哪些人嗎?」
「除了托洛梅奧一家人,埃雷、希納伊、絲烏、穆亞多和貝爾奎法都會出席。另外,現場的統籌管家是費德塔,傭人會從服侍過王族和公爵家的名單挑選。」
蒼將邀請函遞給因雅。因雅用手指撫平摺痕,看著上面熟悉的名字和曾經象徵王室的紋章,她的心情有些懷念,也有些感傷。
「蒼⋯⋯我想和你一起去。機會難得,我希望能和很久不見的大家好好談談。」
「這樣啊。因雅,你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嗎?只要你提出來,我都可以實現——」
「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希望出席的大家都能平安健康、輕鬆和樂的一起享受宴會。這才是新年宴會的宗旨,不是嗎?」
「⋯⋯知道了。我會轉達給托洛梅奧的。」
因為因雅的眼神明顯透出「千萬不准亂來」的警告意涵,蒼雖然遺憾不能排除特定對象,但願意尊重妻子的意思。
「因雅要去的話,我也要去。我要和蒼一起守護因雅!」
「莉芙?」
原先躺平的莉芙瞬間彈起來,直接撲進因雅的胸懷。在蒼羨慕的眼神下,她抬起頭看著因雅。
「因雅太溫柔,太容易讓自己受委屈了。如果有人欺負你,我就用空間魔法把他們移的遠遠的!」
「那種事倒不至於⋯⋯」
「莉芙,你真是個好孩子。不過庭的空間和陸地上不太一樣,範圍超過一百公尺就會嚴重失準,使用時要注意喔。」
「原來庭有這種特性嗎?說起來,之前捕魚的時候確實有看過奇怪的扭曲⋯⋯那就用短距離的空間阻隔牆吧。對因雅懷有惡意的人,我一眼就可以看穿!」
「看穿?⋯⋯哦,是據說和默弦類似的那個能力吧。那就拜託你了,可靠的小護衛。」
「嗯,交給我!」
「你們啊⋯⋯」
因雅無奈的嘆了口氣。自從回到庫菲斯佩爾塔家後,蒼和莉芙意氣相投的這種和樂場景天天上演。她明明不是為了讓事情變成這樣,才對莉芙述說自己的過去和死因——
「莉芙。參加宴會當天,維持完全遮蔽存在的狀態。」
「?泛尤黎塞?」
嗯⋯⋯又突然進入隔絕狀態了。
完全遮蔽存在,在宴會上不是就變成隱形人了嗎?
不過,這樣就不用和其他人打招呼,好像也更方便保護因雅?所謂的敵明我暗?
「⋯⋯原來如此。莉芙,你就依幽界之主的意思,隱藏自己的存在吧。突然接觸許多陌生人,你一定會覺得不自在。你待在不離開我和因雅視線範圍的地方,自由享受宴會美食就行了。如果有個萬一再麻煩你協助,好嗎?」
「哦哦,聽起來很有道理。那就這麼做吧!宴會是明天晚天嗎?」
「沒錯。今天先挑選要穿的禮服,明天再梳妝打扮。你和因雅可以去逛逛宅邸裡的珠寶室,挑選適合的配件。」
「前天看過的那些嗎?都是時間悠久的美麗珠寶呢。因雅,到時候打扮和挑選拜託了~」
「好,好。不用那麼認真,先回去小睡片刻,再來考慮這些事吧。」
在因雅的安撫下,原本因為宴會話題特別振奮精神的莉芙,很快就恢復成昏昏欲睡的樣子。最後由蒼抱著,和因雅一起送回房間午睡。
到了下午,因雅和莉芙在蒼帶領下再次步入和倉庫有同等規模的珠寶室。在風格多變的精緻首飾中,蒼挑選了一些有特別象徵性質的飾品,其中大部分都是具有護身功能的魔道具。
知道它們的實用性後,莉芙不禁豎起大拇指稱讚蒼的眼光,蒼則俏皮的眨眨眼,學著莉芙的樣子同樣豎起大拇指回禮。因雅對蒼會做出這種舉動相當意外,想著莉芙一起參加宴會或許能大幅削減他的戾氣,頓時安心不少。
隔天在梳妝打扮時,蒼非常自然地介入其中。這次意外的人換成了莉芙,因為蒼從禮服的穿著方式、髮型編造、化妝到佩戴首飾等細節都非常專業,因雅也很自然的任他施作。
面對莉芙的疑問,蒼笑著解釋自己在庭仍處於「夢幻期」時,為了親手替妻子打扮而鍛鍊過一番。原本莉芙還有些疑惑,但蒼為莉芙補充了其他故事。據說莉芙的父親曾為了妻子鍛鍊各種技能,甚至連魔道具也能親手製作,自己的手藝,還遠遠比不上那位大人的程度。
因為聽到了爸爸的事,莉芙心花怒放,接下來的時間都非常乖巧的坐著等待。
為了有效利用時間,她拿出棋盤和泛尤黎塞一起對弈。當吞下三連敗的莉芙鬱悶地收起黑白棋子,打算換個遊戲時,漫長的等待迎來了滿意的成果。
以白色為基調的禮服纏在因雅身上,襯出她高挑纖細的身材。胸前的藍寶石項鍊作為主體,搭配淺色系寶石的耳環與手鏈,既保留了原本溫柔的氣質,也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更加高貴。
蒼則是換上了剪裁有些像是軍裝的白色禮服,胸前的金色飾繩與暗色系的寶石別針形成了對比,搭配黑藍色的半身披風,整個人看起來挺拔又帥氣。
莉芙興奮的繞著兩人轉,不過馬上就被蒼笑著制止,因為現在的莉芙也是個華麗的小公主,如果動作太大,精心編好的髮型和髮飾說不定會歪掉。莉芙乖乖點頭,和兩人一起牽著手下樓,做好最後出發前的準備。
蒼並沒有親自駕駛,而是使用了特殊款式的機械車。由精密的車用機器人掌控方向盤,他則和兩人一起待在寬廣的後座。
車輛從庫菲斯佩爾塔大宅側門駛出,平穩地朝宴會場所前行。
目的地並不算遠。
那是同樣位於涅特拉利塔外圍區,托洛梅奧・德・阿拜揚特的私人宅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