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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流之樂章:永恆者的輪舞曲  作者: 羅翕
第三節 執念之庭
27/67

27話 阿拜揚特之地

 莉芙貼在窗戶邊,看著從高架交通道路間往前望去的都市遠景。在外側許多交通道路的包圍下,由外到內分出明確區域、遍佈無數綠地的美麗城市——阿拜揚特的首都,涅特拉利塔就在眼前。

 外層分散著許多規模大小不一的莊園,每座都有華麗氣派的主宅及廣闊的庭園。建築的樣式和蒼在中央區的莊園有相似之處,但這裡的建築有種更精緻的古典感。

 中層是商業市場、普通住宅區,大部分民居都是和拓格帕沙建築相似風格的磚造平房。另外在某些大型街區中矗立著特別雄偉的建築,那是數座以白色牆面、高聳尖塔為基底的教堂,以及黑色圓拱、寬闊柱體為基底的魔法學會。

 內層的中心則是有著精巧牆柱與裝飾、由許多分散建築組成的王宮。類似中央區的大樓,是無數政府機關所在。包含中層的教堂與學會在內,這幾座大型建築的模型都在拓格帕沙的博物館中陳列著,雖然在其他區域也有逛博物館的感覺,但阿拜揚特的整體建築保留得特別完整。

「這裡真的就像博物館呢。為什麼和中央區不一樣,沒有白色的大樓呢?那種建築應該更節省辦公空間。」

「有很多種原因,最後被一致接受的意見是保留建築美感與實用性一體的設計。陸地的建築因為『耶里爾之怒濤』導致的地脈衰退,轉向可以隨時切換外部能源的構造,但吉恩帕隆時代的建築本身連接著地脈,所有牆柱、門窗、擺設,全都經過精心設計,只要主架構不毀壞,就可以維持半永久性的魔力結界。缺點是可變動性不高,所以其他區會依照需求變更設計,不會一味維持舊有結構。」

「喔喔,就像蒼的莊園那樣吧。不只是建築,連庭園的草木底下也有非常精細的循環。」

「時間那麼短,卻能注意到嗎?不愧是黑翼的天族。」

 從後照鏡中同時觀察興奮不已的莉芙和時刻關注她的妻子,蒼的語調隱含一絲驚奇。

 他在庭中的大型宅邸都加裝了多重防壁,將魔力回路嚴密的隱藏與保護起來。就連過去追到庭中破壞宅邸的天族,都沒能看透庭園底下的回路,但在那裡只住了一天的莉芙居然輕易看穿了。身為未成年天族,莉芙的空間觀察力有些超乎他的想像。

「啊,教堂是祭祀『神』的場所吧?我對那裡非常、非常有興趣!我們待會可以先去看看嗎?」

「當然囉。待會我們去最大的薩克羅大教堂,參觀完你和因雅正好可以去附近的高級商店街逛逛。這裡的時裝店在北方島群上都有分店,所以進新貨的速度比其他地方快。」

「?庭之民能在陸地上開店嗎?在西方島群上好像沒看過⋯⋯」

「不是庭之民。當初隨著希利爾移住到庭的人,後代多數以北方島群為家,他們時常往來於庭與陸地之間。我會定期提供他們不凋花精油,避免他們被庭的高濃度魔力影響,延長待在庭的時間。」

「原來如此,蒼真是慷慨呢!」

「沒什麼,這是我應該做的。」

 ⋯⋯雖然想默默看著,但從剛才到現在能吐槽的地方實在太~多~啦!

 北方島群幾乎都是屬於蒼的土地不是嗎,這個裝模作樣的大地主!再說了,不凋花精油本來就是蒼的產業,分出一部分提供給那些庭中開店者根本不痛不癢,畢竟幫助他們生意順遂可說是互利的行為。

 而且天族之所以會制定「庭之民不可持有陸地地權」的近代法律,就是針對蒼搞出的那些事。不但擁有每片土地的合法永久權,還相當有計劃性的在北方島群上世代塑造出和善大方的好人形象,讓當地擁有自治權的商盟和居民自發性對天族採取不合作態度,所以才會被每任派駐天族恨得牙癢癢的。

 還有還有,那個建築風格的話題,一句輕巧的「有很多種原因」就把持續300多年的血腥鎮壓完全省略了耶!確實那是幼兒不宜的「豐功偉業」啦,不講給莉芙聽也合理,但主要目的其實是想維護個人形象這點,實在是心機重到不予置評。算了,反正教堂已經近在咫尺,看莉芙那麼期待,個人意見還是點到為止吧。


 下車步行幾個街口之後,與大樓幾乎同高的壯觀大教堂與寬闊的廣場展現在眼前。莉芙毫不猶豫的往前衝,有些意外的蒼和因雅追在後面,靠腿長的優勢迅速跟上。兩人知道莉芙每次從長程車旅中解放後都特別興奮,雖然這次興奮到稍微失去分寸,不過考慮到抵達的場所特殊,他們暫時沒有出聲糾正的打算。

 離正門還有一段距離前,蒼強行干涉魔力回路讓大門自動敞開,事先被清場的大堂內空無一人。維持衝刺腳步的莉芙就這樣繼續向前,直到抵達大堂最深處的祭壇前才停下來。

 面前是三尊莊嚴的神像。按照庭的歷史紀錄,從左至右供奉的分別是時間女神、生命女神,以及死亡之神。目不轉睛觀察這些神像的莉芙,沒多久就露出極為失望的表情。

「完全不像。伊方不止是女神,他兩種性別都有,而且這些神像刻的好醜⋯⋯雖然還不知道式紗璃的長相,但伊方非常美麗,泛尤黎塞也非常英俊。以前的人難道在故意醜化界主們嗎?」

「很有天族風格的回答呢。醜化倒不至於,這只是體現了人們對未知事物的想像。」

 莉芙回過頭,臉上有著戲謔笑意的蒼和微笑中帶點無奈的因雅在後方看著她。因雅走近莉芙,蹲下仔細為她梳理有些凌亂的頭髮與衣領,蒼則走近祭壇,一同仰望那些神像。

「這座教堂的原型,是在世界曆3100年左右建成的。根據古文獻記載,原本在各大陸上生活的天族約在世界曆2200年到2300年間離開原本的住所,前往羅塔刊大陸與歐爾芬大洋參與耶里爾的建設。當時長壽的異人早已和人類種拉開距離,因此人類種對界主的認知變質,將他們當成『神』來尊崇是合情合理的。」

「也就是說,界主們在一千年間變成了傳說中的存在?」

「沒錯。我曾藉由兵燕的傳承記憶得知浮界之主的樣貌,所以能理解莉芙為什麼說醜。但對當時的雕刻工匠來說,這已經是他們竭盡全力的作品了。因爲界主的樣貌在使用物質重現時會被扭曲。」

「扭曲⋯⋯?」

「接下來是我個人的分析。如果有誤解或錯誤之處,還請毫不留情地指正。」


 蒼轉頭望了一眼莉芙胸前的鎖鏈,用謹慎的語調開始解說。

「我調查過庭重現的各種事物,其中包含各時代與『神』相關的畫像、雕像、圖案或象徵。它們的共通點是『每過一段時期都會變更樣貌』。關於這些變更有數種記述,像是工匠或藝術家的詮釋、材料限制、地方民情⋯⋯但在統計中最多的記述,是『遺失了神之聖顏』。」

「在更詳細的記述中,所謂的『遺失』並不代表前代留下的作品丟失了,而是即使試圖臨摹已有的作品,也無法重造出一模一樣的東西。久而久之,過去的人類種就用『遺失』來形容此現象,認為神的容顏是人手不能輕易碰觸的神聖之物,在描繪時無需追求真實,只要心懷敬意創作即可。」

「我不知道幽界之主和時界之主的樣貌,所以只有對照過浮界之主相關的作品——也就是『生命女神』的藝術作品。時代從世界曆2500年到3500年間,調查件數總計23278件。其中沒有任何一件接近浮界之主的真實樣貌。」

「所以,我認為界主們的樣貌只能透過面對面親眼確認。如果使用物質手段來間接記錄,就會被世界自動扭曲。不過這終究只是推論,莉芙身為天族,有更多機會確認這件事的正確性。」

「嗯⋯⋯」

 莉芙的視線朝下。

「泛尤黎塞,蒼說的是正確的嗎?」

「基本上正確。你在閱讀世界紀錄時,不會看到界主的紀錄。」

「是這樣嗎?⋯⋯啊,真的耶。連伊方的都找不到。但是,為什麼會有這種特性呢?以前泛尤黎塞有說過,界主不會自稱為神,和這有關聯嗎?」

「我們不會被世界之民的思念定型。話就暫時說到這裡,接下來你可以繼續參觀古蹟。」

「?泛尤黎塞?」


 ⋯⋯突然變成隔絕狀態了。這件事不適合深入談論嗎?但沒有不高興的感情,應該還好吧。

 不過,那些神像真的太醜了,根本沒辦法和本人聯想在一起。

 時間女神、生命女神的神像雖然醜,但還沒有到不堪入目的地步。可是,為什麼只有死亡之神的神像被刻的特別猙獰、線條特別扭曲呢!不公平——!

 晚上和泛尤黎塞還有因雅一起玩遊戲的時候,我要多稱讚他幾句。真正的泛尤黎塞和爸爸差不多同樣帥氣,和那些被扭曲的想像才不一樣呢!


 蒼旁觀莉芙低頭沉思、突然抬頭對著祭壇上的死亡之神神像嘟嘴、生氣哼聲的詳盡過程,對此不禁莞爾。從莉芙最初的簡短評論到現在的反應,即使是不知情的他,也多少能想像幽界之主的相貌類型。

「這座教堂的看點並不只有祭壇和神像。難得來一趟,再多走走如何?大型建築和一般住宅的魔力回路設計方法不同,你可以仔細觀察。」

「真的?那我們走吧,我想比較和蒼的莊園有什麼不同!」

 切換好狀態的莉芙,同時遞給因雅和蒼牽手道具。第一次收到牽手邀請而愣住的蒼,和正好抬頭的因雅互望,後者對他笑了一下,像往常那樣和莉芙一起牽手。

 蒼因此大為興奮。雖然已經不再將莉芙視為「與妻子一起照顧的女兒」,但像這樣透過莉芙牽著手,就像與妻子聯繫在一起,甚至暫時忘了掩飾自己的表情和態度。而這些在莉芙眼中一覽無遺,讓她暗自點頭,想著還要再加油。

 在興致比平常更高昂的蒼帶領之下,他們快速走遍了包含樓頂在內的所有樓層。導覽過程中蒼特別為莉芙解說一遍建築的魔力回路細節,而莉芙也像他預想中那樣一次記住,並講出了幾個和莊園不同的設計要點,讓蒼非常高興,認為她將來是個可塑性極高的孩子。

 來到外表古樸但內裡時尚的商店街時,裝潢風格讓莉芙產生了再次造訪糸間遂的錯覺。她好奇的詢問蒼和因雅,才知道北方島群雖然交通受限,但和南方島群間已經持續了近三百年的貴重品貿易。各地的商盟負責人因為歷史因素維持著良好的聯繫與合作,旗下的設計師也互有往來。

 大略知道北方和南方島群的關係後,莉芙似懂非懂的點頭,很快就失去繼續探究的興趣,轉而拉著因雅和蒼興沖沖逛起諾大的商店。除了挑選自己有興趣的衣飾,也不時為另外兩人挑選相配的商品。

 不過,莉芙的熱情主要還是放在品鑒上,因為她途中總是不忘拿手鐲中的各式禮服和飾品來做對照,所以幾乎沒有對食物以外的購買慾。當蒼問起那手鐲內的東西,得知是莉芙的哥哥給她的禮物後相當驚訝。他看著微微搖頭的因雅,會意之下不再提起這件事。

 享受完逛街的樂趣與精美的巧克力下午茶後,開始有些睏倦但很滿足的莉芙跟著兩人回到了蒼在阿拜揚特的住處。那是中層區的一間獨棟民宅,和之前大部分城鎮住過的房子相同,都是規模不大但很溫馨的家。


 ⋯⋯莉芙原本是這麼想的。

 當蒼走向廚房時,她本以為蒼打算像往常一樣開始準備晚飯,但他打開了牆上的暗格,擺弄起內藏的複雜裝置與按鈕。

 房屋整體的魔力流動瞬間改變,除了防禦結界外還覆上一層強烈的幻惑魔法。一個足以容納成人大小的寬闊通道口從地板打開,蒼率先走下幾階,回頭對露出驚訝神情與舉止的兩人招手。

「這是我建造的地下通路之一,不用擔心安全問題。來,前往我們真正的家吧。」

「蒼⋯⋯這種通道,你是什麼時候建造——」

「以後有機會再細說。耽誤晚餐時間就不好了,對吧?」

 有些困惑的因雅和莉芙面面相覷。接著,莉芙毫不猶豫往下跳,怕她摔倒的因雅急忙跟著衝下去,直直撞進刻意等待的蒼懷裡。因雅瞪了滿面笑容的他一眼,牽起被蒼用風魔法安全的移到旁邊的莉芙,別過頭不去看他。不過這並沒有影響蒼的好心情。

 地板關閉的通道亮起導引燈。她們跟著蒼的背影繼續下行,到了盡頭再轉乘一次升降梯,來到以多層地下軌道組成的列車月台。蒼切換軌道、改變魔力流向,不久一輛造型優雅的白色軌道車就停靠在月台邊。他以紳士的禮儀將兩人迎上車,隨後軌道車再次啟動。

「除了我們以外沒人呢。這個地下空間,只有蒼在使用嗎?」

「淺層有全區共通的運貨線路,深層的運人線路是我專用的。這些月台可以連接到我在阿拜揚特各處的住宅,你們的通行證已經錄入權限和地圖,之後隨時可以使用。」

「地圖?」

 莉芙把至今為止幾乎都只當成錢包的通行證拿出來翻看。手指拂過金屬表面時,浮空的光屏顯現,在阿拜揚特的地圖上標示出無數光點。

「哦哦~一目瞭然!雖然知道蒼的房子到處都有,但涅特拉利塔的密度特別高呢。」

「因為這裡是我的領域。為了等待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因雅,我在各種地方都做足了準備。」

「原來如此,蒼真是個細心的丈夫!」

「哈哈,謝謝你。能被莉芙這樣說,稍微有點害羞呢。」

 同席的因雅靜靜看著氣氛和樂的兩人。眼前的情景,讓她回想起第一天進入庭時的對話。

 一年來的旅行讓她放下許多心中遺憾,面對蒼也更加自在,但那道界線依然明確。她是幽魂使與庭的創造者,蒼是被執念之庭束縛的庭之民。

 過去的蒼為了毀滅吉恩帕隆大陸,不惜燒盡自己的靈魂來妨礙天族。被吉恩帕隆大陸私下發展的禁忌技術孕育出來的他,最後成為了將吉恩帕隆大陸化為門納島群的因果之咒。

 姐姐和往昔的友人們幾乎都在災難發生前死在蒼的手上,活下來的少數人也離開了這片土地,遠赴他地創造新的故鄉。儘管如此,那些在外界安穩結束生命的人們,卻和亡故的人們一樣在庭中重現。他們被創造者的執著牽連,變成了被束縛的影子。

 蒼是那樣,她也是。兩邊都是不會再隨著時間變化的存在,附帶於其上的關係亦然。那麼,現在種種想必已經很足夠了吧。偶爾探望對方、互相說說話,這一定是最適合的距離——

「⋯⋯因雅。因雅?」

「嗯?怎麼了,莉芙?」

 沉思被打斷的因雅,發現莉芙正拉著自己的手。

「蒼讓我們猜接下來要去的地方。我覺得因雅肯定知道答案。」

「要去的地方⋯⋯」

 因雅再次對上蒼的眼神。那溫柔的微笑下,有著感傷、懷念、狂喜和渴望。回想起那句「真正的家」,因雅一瞬揪緊了交握的手指,然後若無其事的笑著伸手摸了摸莉芙的頭。

「我想,肯定是庫菲斯佩爾塔家喔。除了那裡沒有更適合的地方了。」

「庫菲斯佩爾塔⋯⋯公爵的宅邸嗎?」

「因雅說對了。不過庭中早已沒有貴族制度。莉芙只要當成是有點歷史淵源的古蹟兼莊園就好了喔。」

 在因雅摸完之後,蒼也忍不住摸了摸莉芙的頭。接連收到兩次摸摸的莉芙,突然間彷彿醍醐灌頂、靈光乍現,因為她發現這種情境和湛露的往事有相似之處。對此大大興奮的莉芙,開始對要如何讓自己發揮更多作用這件事燃起了熱情。


 軌道車高速而平穩的行駛著,沒過多久就逐漸停了下來。蒼領著環顧周圍的兩人,透過和來時相似的道路反向上行,經過不到三十分鐘的短暫路程,他們再次被地面光源籠罩。出口所在的位置是一個有著特殊金屬塗層的小房間,從平行開啟的金屬門出去後,原本單調的場景完全變了樣。

 精細的牆飾與壁板間裝有造型古典卻明亮的燈飾,照亮了牆邊林立的書櫃。他們出入的門就藏在其中一架大書櫃的後方,當書櫃緩緩復位時,莉芙好奇地走到房間中央觀察。

 牆上懸掛著許多色調淡雅的抽象畫,古典的沙發、扶手椅與檯燈在八角形的空間內以適當的間距擺放,每張沙發與地板上都鋪設了鬆軟的毯子與枕頭,躺進去似乎很舒適。中央的木桌疊層鋪上絲質桌巾,花瓶內插著整束金黃色的不凋花,泛出的淡淡光芒讓它乍看之下像是天然造型的桌燈。

 進一步仔細確認發光的原因,發現從地板到天花板間有著如蛛網般密密麻麻的魔力回路。它們匯聚到各個畫框、書櫃或地磚背後,加強循環的魔力後再次向外延伸,連接到房間中的每一樣器具上。其中自然包含那個盛裝不凋花的花瓶。花瓣本身似乎經過特殊加工,所以發散魔力時會將多餘的部分自然轉換成光能。

「哇⋯⋯這裡比博物館還要豪華好幾倍,魔力回路也複雜了好幾倍。」

「形式上都維持著公爵家器具的規格,不過實用性並沒有被時代局限。結界中都編入了多重應對防盜和防災的手段,通行證的地圖中也包含機關的操作說明方式喔。」

「那真是貼心——咦?」

 回頭的莉芙眨了眨眼,看著摘下眼鏡的蒼。他的笑容一如以往溫和,但撤去幻惑魔法、顯露真容後,整個人多了幾分銳利的氣勢。

「蒼變回原本帥氣的樣貌了!離上次見到這張臉,已經隔了一年多呢。」

「謝謝你的誇讚,莉芙。既然回到家,當然不需要再維持虛假的樣貌。這裡是地下一樓的起居室,我帶你們上到主宅的大廳。」

「嗯!」

 因雅走過來牽起莉芙,跟著蒼一步步走上階梯。踩著地毯的莉芙正享受那柔軟的觸感,突然發現有好幾道奇怪的光波和魔力線繞過他們。在前頭的蒼毫無反應,所以她猜想這應該是防盜機制的一環。


 很快的,有別於剛才室內房間的開放光源充斥了視野。

「哦哦——」

 莉芙興奮的驚嘆,因雅則是垂下眼簾。光照明亮的氣派大廳,展現出近千年前吉恩帕隆高階貴族迎客的門面,色調樸素但暗藏華麗銀線及紋飾的白色螺旋梯連接到二樓的廊道,通向數個挑高的大型拱道入口。比起宅邸,更像是一座迷你的小城堡。

「好棒喔,這房子每一處都像活著的博物館~!」

「很高興你能喜歡。因雅,安排莉芙住到『蕾莉蒂特拉之間』如何?不管是獨自住或和你一起,肯定都很適合。」

 過於理所當然的對話讓因雅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並點頭。

「我知道了,那確實是個舒適的房間。來,莉芙,我們上二樓吧。」

「晚餐做好的時候,我會用房間的通訊裝置聯絡你們。那麼,待會見。」

「待會見,蒼!」

 將一隻手交給因雅後,莉芙不忘在上樓時用另一隻手和蒼揮手暫別。她們在二樓的廊道上慢慢前行,兩人份的腳步聲在廊道中迴響,襯出這片空間的寬廣。

 莉芙拓展空間感知,發現牆柱或轉角的空間都安置著無數清潔機器人,但沒有其他生命體的氣息。

「這裡好安靜,除了機器人以外沒有普通傭人嗎?」

「原本有數十人,不過⋯⋯蒼在庭進入『灰燼期』時,讓他們全都另謀出路了。畢竟庭之民有漫長的時間,可以發掘並體驗多種多段的人生經歷。」

「嗯⋯⋯是這樣嗎?」

 因雅的情緒好奇怪。遲疑、猶豫又帶著一點迴避,說的話雖然不是謊言,但似乎隱瞞了什麼。

 啊,難道蒼與傭人們的主僕關係不和睦?那我還是別繼續問好了。


「已經到囉,莉芙。這就是『蕾莉蒂特拉之間』。」

 在因雅的觸碰下,用魔力驅動的木紋金屬門無音而順滑的開啟。走過小玄關後,整體色調粉嫩、垂著夢幻輕紗與天井擺設的可愛房間展現在她們面前。

 莉芙左顧右盼,發現傢俱幾乎都是適合幼兒使用的尺寸,唯一正常尺寸的床則在四周擺上軟質階梯,讓小孩可以輕鬆爬上去。地板全部鋪上軟毛毯、牆壁直到半人高的位置都墊上輕軟布料,此外各個小尖角都有特地磨平的痕跡,看得出佈置者的用心。

「莉芙是這房間的第一位客人,請不用客氣,盡情使用房內的物品吧。這間房過去規劃成孩子的房間,但從未使用過。現在能看見這些擺飾發揮用處,我非常高興喔。」

 走到窗邊的女性,輕輕撩開了窗簾一角。落日的暈黃光輝照在因雅臉上,模糊了她的表情。

「因雅,你和蒼沒有孩子嗎?」

「不可能會有喔。說到底,這間房只是『對孩子的祈願』的象徵。當初,蒼向國王陛下提案『操作新生兒性別』的研究被否決,回家後他就徵詢我的意見,派人打造了這房間。他是這麼說的——『這個家裡只有給可愛女兒的空間,臭小子都該識相的滾遠點,自動讓出路來』。呵呵,他的舉動甚至被當時的貴族社會引為趣事,廣泛談論呢。」

 因雅輕輕的笑了起來。那是打從心底懷念過去的愉悅笑聲,能夠觀測感情的莉芙卻從愉悅中看見了如同深沉旋渦的哀傷。微微皺眉的莉芙抓住因雅的裙擺,與低頭回望的她相視。

「因雅的婚姻生活,只有三年吧。是因為身體不好嗎⋯⋯?」

「謝謝你顧慮我,莉芙。你是個溫柔的好孩子。不過,幽魂使中只有遠流是特例,其他人都是因為各種理由提前結束了生命。如果對死亡的緣由有所顧忌,我們就不會因為執念存續於世了。」

 彎腰摸了摸女孩的頭後,因雅牽著她在床鋪的尾端坐下。看見鎖鏈發光的莉芙,把相連的左手舉起來,用自己的兩隻小手包住她微微顫抖的手指。這貼心的小舉動,讓因雅欣慰的笑了一下。

「我呢,巡視島群的時候其實也會在庭中走動。而且蒼完整保留了這個家的一切,所以我對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莉芙曾經這樣說吧,説我活出了自己的人生⋯⋯那麼,我也該學習烏蘭和遠流的做法,對自己的過去更坦然一些。」


 待在凡納維村的時候,莉芙或許已經知道我從事僱傭兵工作時的故事了。雖然只有幾個月,但真的經歷了非常、非常多波折⋯⋯總之,最後我被蒼帶回家,成為了他的妻子。

 作為公爵夫人的生活非常忙碌。庫菲斯佩爾塔公爵家有諾大的領地與無數產業,除了宅邸的內務、夫人們之間的交際,還有許多行政事務需要處理。不過,在這個家裡生活的日子非常幸福,因為蒼把他所有的溫柔都給了我。或許這形容有些厚臉皮,但那時我真的覺得自己是阿拜揚特中最幸福的女性。

 我們剛結婚時,蒼說過希望我好好調養身體,不必急於生孩子,但當時阿拜揚特的貴族社會是很重視子嗣的。而且,蒼是前任公爵唯一活到成年的子嗣,也是國王陛下最看重的姪子。婚後一年左右,王后和其他貴夫人們就開始來向我打探與施壓。

 結果,蒼轉頭就向國王陛下提出了那荒謬的研究案。據說當時同樣出席會議的王太子非常辛苦的憋笑,不少官員更乾脆用整理儀容的藉口跑出議事堂,避免當眾做出失禮的不雅舉動。他為了守護我、為了不讓我承受貴族之間的社交壓力,不惜讓自己成為眾人戲談中的對象。被這樣的人愛著,又怎麼可能不幸福呢。

 但是⋯⋯我的身份注定了結局。因為,我是被創造出來的生命,是有著活動年限的人造人。

 那一天來得很突然。我在某次宴會上倒下,嚇壞了姐姐和其他人。雖然蒼立刻將我帶回家診治,但我的身體狀況毫無好轉。這並不是疾病,僅僅是生命隨著時間自然進行的衰敗,所以蒼試盡了各種醫療手段也毫無用處。高傲的他為了我,甚至低頭去拜託某位隱居的學院教授來查看我的情況。

 那位教授,不巧正是與西部第四研究所有關的存在。他曾經被研究所邀請參與計畫,但他認為那些人的研究不過是荒唐可笑的幻想,拒絕並切斷了與他們的聯繫。因此,當他見到從幻想化為現實的我,瞬間表現得無比激動與瘋狂。以此為起點,我一直沒能說出口的秘密、我的身份、名字的由來,在大家的調查下全都曝光了。

 吉恩帕隆的生命科學雖然發達,但人造人其實在道德與法律上都不被允許。大家對生命科學產物的認知,是那些用於農業與工業、造型單調的生體魔像。像我這種以「神之子」為模仿對象,在各方面勝過人類種的精細作品,對他們而言是在褻瀆生命。

 無法接受我身份的大家紛紛轉身離開,連姐姐也不再上門拜訪。雖然很寂寞,但我並不怪他們。一直對大家隱瞞事實的我,理應接受這份報應。更何況,他們都還有很長的時間,花在餘命無幾的我身上,說不定只是種浪費。

 ⋯⋯可是,蒼不願意放棄我。明明我已經沒救了,他還是執著於尋找能為我延命的方法。

 每天除去固定陪我的短暫時間,他都不眠不休的耗在實驗室中,就連國王陛下和王太子也勸不動他。短短十幾天內,原本強壯的他就變得憔悴不堪。他每次握住我的手,我都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在快速流逝。當微服的國王陛下私下來懇求我的時候,我終於下定了決心。

 因為「不想死」的生存本能,我逃出了研究所,獲得了五年多的寶貴人生。但是、但是啊⋯⋯我不禁會這樣想。如果當初我沒能活下來,沒能和蒼相遇,現在的他還會如此痛苦嗎?

 我並不想否定我們一起共度的時間,但我所剩不多的生命每流逝一分,都在將我深愛的人拖向陪葬之路。我身邊只剩下蒼,但蒼身邊還有更多關心他的人⋯⋯我不能繼續耽誤他的時間。

 所以,我否定了生存本能。已經衰弱到連餐刀都拿不動的我,至少還擁有龐大到堪稱多餘的魔力。趁著被推到花園散步的機會,我調動地脈與天流,把自己連同涼亭一起完全凍成了冰。

 當我再次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出現在庫菲斯佩爾塔公爵家中。諾大的宅邸和莊園變得破敗,不但空無一人,也到處佈滿封禁的魔法結界。我的靈魂雖然可以穿透那些結界,卻無法離開這個家的範圍,只能在這裡靜靜的等著,等著或許有誰回來的那天。

 然後,那場災難來臨了。簡直像是要掩蓋天空的巨大海嘯,與夾帶狂暴魔力的浪潮一起削掉了大地上的所有事物。我隨著被削掉的莊園一同被潮水捲走,最後沉到了海底。

 在黑暗的海底⋯⋯我依然等待著。守著我們僅存的回憶,等著那個不會再回來的人。


「——之後,就是莉芙曾經聽過的庭之起源了喔。我還是第一次用主觀角度說自己的事,或許有些難懂的部分。這部分就請莉芙多包涵了。」

「那些人,太自私了!!!」

「莉、莉芙?」

「因雅你太溫柔了,為什麼那麼喜歡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呢!要負責任的不該是你吧!那些人如果真的重視蒼,就別讓其他人代替自己負責啊!!我現在對故事裡的那些人很生氣——!」

 哇哦,因為莉芙的感想太鏗鏘有力,我忍不住想給個讚。因雅絕對不是什麼聖母,否則那些想傷害她的僱傭兵就不會被做成半身冰雕藝術品,幾個月都處於失去男性尊嚴的狀態。反過來說,因雅對那些自己敞開心胸的對象寬容過頭,與其把責任或情緒轉嫁到他們身上,她總是優先選擇讓自己受傷。所以莉芙的罵聲才會讓人覺得身心舒暢呢。


 說完故事之後,落入地平線的夕陽已經揭起了夜幕。蒼的聯絡剛好在這時替不知所措的因雅解圍,因雅連忙用晚餐的事來分散莉芙的注意力,將她一起帶到餐廳。

 不過,她有些小看了氣噗噗的莉芙。雖然蒼擺出了滿桌豪華的盛宴,但莉芙不為所動,坐上餐桌第一件事是和蒼大肆抱怨,說除了蒼以外生前圍繞在因雅身邊的人都很自私。因為「生前」這個字眼,蒼的眼神一瞬間顯露殺氣,但馬上就很高興地撫摸莉芙的頭,稱讚她是個為因雅著想的好孩子。

 之後的晚餐,完全變成了蒼和莉芙同仇敵愾的同樂會。這讓因雅有些坐立不安,深怕蒼因為今天的對話再做出像灰燼期那樣的大屠殺。不過時刻不忘觀察因雅的蒼也注意到她不安的心情,所以在晚餐結束前安慰她,向她保證直到新年夜到來前,只會待在宅邸裡陪伴她們兩人,除此之外哪裡都不會去。

 接下來的幾天,他也確實兌現自己的諾言。他陪著兩人一同逛諾大的莊園,把自己當成博物館導覽員,向莉芙介紹那些除了本宅外已經沒在使用,但依然妥善維護的建築與附屬設施。

 逛花園的時候,某個造景精緻的涼亭一度引起莉芙的注意。發現小小女孩腳步遲滯的蒼,滿面笑意地攬住因雅,表示夫妻倆已經用更多美妙的回憶蓋過那些悲傷的記憶,讓莉芙不用為此在意。察覺他言外之意的因雅瞬間臉色爆紅,惱羞成怒的打了蒼一下,拉著莉芙丟下他快步走遠。被打的蒼則是非常開心地笑出聲來,愉快地跟在後面。


 日子在愉快的氣氛中緩慢流逝,直到新年夜的前一天。

 某個帶著精緻邀請函的文雅青年,敲響了庫菲斯佩爾塔家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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