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話 島群船旅
在季節性風暴停歇、陽光照耀風平浪靜海面的這天，莉芙和因雅終於順利地搭船出海，前往東方島群之一的可洛尼法。
第二次的搭船之旅，和第一次有很大的不同。上次搭乘的薩盧斯號，本身就相當於一座在海上移動的高級渡假中心，這次搭乘的船則比較像是一座普通旅館。密集的客房佔據船體一半的部分，並區分出許多不同等級的客房區域，最便宜的船票價格連普通的小康之家也能負擔。
因雅帶莉芙入住的仍是視野較好的高層海景套房。不過出到走廊外活動時，莉芙很容易感受到狹小空間帶來的逼仄感、與侍者或其他客人擦肩而過的擁擠感，這些特色讓她不太喜歡。相對的，甲板、廚房與表演設施在開放時間都相當熱鬧，即使只是個坐在其中一角的觀眾，也有很強的參與感。
莉芙也發現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拓格帕沙和璉施的居民與伊方大陸的居民不太一樣，似乎時時對生活充滿熱情，就算是平日也很容易營造出節慶感。但兩座島的風格又有些微差異，拓格帕沙或許是因為歷史影響，生活氛圍較為精緻而克己；但到了璉施，就有種完全放開來的熱情。
到甲板上用餐的時候，莉芙曾經好奇地看著兩桌不認識的人因小口角互相扭打，並在十分鐘後像熟識的朋友那樣大杯灌酒、大聲談笑。就在她試圖點些那種化敵為友的酒精飲料時，因雅立刻笑著把新鮮葡萄塞進莉芙口中，再用酸甜爽口的碳酸飲料轉移她的注意力。
短短五天的航程之後，她們就在可洛尼法的東南方港口下船。
可洛尼法是東方島群中兩大貿易島之一，大量的貨物也帶來了大量的人流。走出港口後，沿著街道興建的各種店舖擠滿了各種隨著客運船來此的人潮。莉芙快速掃過數量繁多的店鋪，雖然裝修風格不同，但販售的商品大致都是相同的類別。酒類、海產類、水果農產、紀念品、還有⋯⋯香甜的味道。
眼睛發亮的莉芙立刻抬頭看向因雅。
「因雅，我聞到好香甜的味道。這附近有好吃的甜點嗎？」
「這個港口剛好有一些特別有名的甜點喔。而且，是很適合帶在路上吃的小點心。我們先去那間店吧。」
「好～」
因雅和莉芙在某間以白色調為基底的磚造咖啡廳入座。魚類與貝殼造型的白色點心、橙黃色絲線卷與咖啡組成的下午茶套餐，很快就被送到她們面前。莉芙試著將一個貝殼送入口中，瞬間爆出的濃郁蛋黃香充斥於口中，驚得她瞪圓雙眼。
「因雅⋯⋯這是濃縮蛋黃？為什麼做成魚貝的形狀呢？」
「呵呵。我看過很多像莉芙這樣，第一次吃的時候露出驚訝表情的人呢。這在當地也是喜好相當兩極化的點心喔，因為發源於海港邊，才做成海產的形狀。」
因雅也將一條白色小魚送入口中，眼底微顯訝色。不過她的表情沒有變化，繼續向莉芙說明。
「在耶里爾之怒濤發生前，東部島群原本的土地多半是農田。地形與氣候變化後，居民發現這裡變得相當適合栽種葡萄，但土地變得狹小，無法重現過去的大規模耕種。於是他們同時發展農業與商業，催生出興盛的釀酒文化。釀酒要使用大量的蛋白，剩下的蛋黃就物盡其用，做成了這些甜點。」
「原來如此。這個黃澄澄的絲線卷，肯定也是蛋黃吧。」
「是的，那是｜甜蛋絲《Fios De Ovos》。莉芙喜歡這種特殊的風味嗎？」
「雖然風格強烈到我嚇了一跳，但我不討厭喔！」
「這樣嗎，那太好了。」
就像要印證自己的說法，莉芙用滿足的表情將下午茶套餐一掃而空。始終面帶微笑看著她的因雅，也無聲地將自己的那份清空。總是克制自我的她，並沒有讓莉芙發現自己的小小差異。
當發現手鐲中有成分類似但外表更高級的點心後，莉芙將滿滿一盒名符其實叫軟雞蛋的白色點心同樣放進手鐲裡，打算之後在路上慢慢品嚐與比較，還可以和因雅一起分享。因雅聽了莉芙的想法，笑著摸摸她的頭，帶著她繼續陸地上的行程。
和南方島群一樣，東方島群的機械車軌道只存在於幾個相鄰的大都市之間，因此那些地形較不規則的城鎮較盛行用各種小型機械車通行。因雅選擇租用有專業代駕的車型，從海邊、山地丘陵再到海邊，在因雅對歷史的解說中，莉芙悠閒的看遍了各處風景。
途中在參觀葡萄園時，因為莉芙很好奇蛋白被實際用在釀酒的樣子，所以因雅帶著她進去酒莊參觀。在門納島群到處都能看到酒，早就好奇很久的莉芙想趁機偷偷試喝，卻被防守毫無縫隙的因雅擋下。
莉芙再次出現氣噗噗的表情，但當因雅的微笑帶上「就算被徹底討厭也要阻止」的悲壯感時，反而成功擊退莉芙，讓她不再提這件事。不得不說，可愛的情境總是能猝不及防出現呢。
東方島群和南方島群相比土地面積小很多，不過街道房子的密度並不高，越往山區越多附有莊園的大房子。但季節越發蕭瑟時，路上行人瞬間減少到冷清的地步。好奇的莉芙詢問收集靈魂頻率也降低的因雅，才知道東方島群雖然遊客絡繹不絕，但冬天時近海會結冰，所以實際居民數量不算多。
雖然可洛尼法與費歐之間在冬季時有交通手段，但管制與開放都有限制。於是因雅趕在海面結冰之前，和莉芙一起搭乘季末船班前往費歐。她們今年的冬天將在這座島度過。
當因雅安排好住處，暴風雪的天氣警報也在費歐全島響起。雖然沒有伊方曜錐那麼凜冽的風雪，但門納東方島群的冬天也不容小覷。因此在風雪最狂暴的幾週裡，因雅帶著莉芙躲在旅館中烤火，順便確認手鐲中的服裝，思考最適合的搭配。
雪停的那日，被打扮成毛茸茸雪精靈的莉芙迫不及待跑到室外，蹦蹦跳跳的去看從因雅那裡聽說的「冬天特別活動」。越過覆滿冰霜的大型器械與建築後，海峽的景象讓莉芙驚奇地使用空間感知。
可洛尼法西側與費歐東側之間，直線距離約三十公里的海峽全被凍成純白色。兩座島港口旁數百公尺上位置相對的山崖道路，可以看見聚集了大量工人；其中一部分的人移開路障，另一部分則操作崖邊的儀器。
隨著他們的動作，許多刻畫複雜迴路的金屬磚在崖邊被互相結合起來，變成了「逐漸生長的道路」。當兩座島的金屬道路互相結合，發出「喀嚓」一聲後，金屬磚上的迴路透過兩邊輸送的能源微微發光，提高硬度、結合度，延伸出虛幻的光之柵欄，變成了一座沒有海中支柱卻堅固的橋。
踏雪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莉芙回過頭，一如往常穿著淡色禮服的因雅笑著緩步走近。
「這是東方島群冬天的交通方式喔。第一次看，覺得神奇嗎？」
「嗯，很神奇！因雅，為什麼冬天有互相連接的橋呢？我記得南方島群沒看過這樣的東西。」
「因為海流的影響，只有東方島群的海會在冬天結冰。門納島群的位置，夾在伊方大陸和克希弗亞大陸之間，伊方大陸的齊挪札海水流比較溫和，克希弗亞大陸的法尼索厄冰洋溫度變化則非常劇烈。南方島群還保有較大片的土地，地脈可以維持較穩定的平衡，但東方島群就不行了。」
「這樣啊⋯⋯」
當初搭薩盧斯號時確實有看到很大的浮冰，但那些都一晃而過。而且除了榭雪莉翡之風發生時，船的防風結界一直開著，不會讓乘客感受到寒冷。
記得地理資料中的克希弗亞大陸，是個環境很嚴苛的地方。以後去要注意保暖呢。
「既然橋出現了，就表示費歐的冬天正式開始，居民也會開始回到正常的生活步調。中午我們就去吃道地的鮮魚料理吧？」
「整片海都結冰了，還捕得到新鮮的魚嗎？」
「捕的到喔。費歐原本位處內陸，在變成獨立海島後發展出興盛的養殖業，就算是冬天也能源源不絕提供鮮魚。這裡的料理習慣和南方島群稍有不同，但你可以品嘗到不輸拓格帕沙和璉施的海鮮料理。」
「哦哦，聽起來很不錯⋯⋯啊。」
莉芙突然三步併作兩步衝了過來，撲上因雅的裙擺。現在她連手都圓滾滾的，拿道具不方便，所以才用這種方法靠在因雅身上。
「因雅，你在發抖！因為南方島群沒這麼冷，我都沒注意到⋯⋯你趕快換一件溫暖的衣服吧。只有我穿得暖，因雅穿得這麼單薄可不行。就算像漪路那樣不怕冷，必要時也會披外套喔。」
「啊，我——」
因雅原本想說「沒有必要」。她認為作為已故之人，在意自己是否會寒冷未免過於滑稽。所以不管環境的溫度是否會讓自己難受，都認為那是理所應當，不應該改變自身狀態去適應。
但現在，她選擇了別種回答。
「我知道了。我試著改變一下。」
因雅的衣服發出微光。數秒之內，原本單薄的禮服就變成了有帽子、毛邊披肩的厚實禮服。莉芙脫掉其中一邊的手套，再次摸上因雅的裙擺。
「太好了，因雅沒有再發抖。這套衣服不但好看又保暖喔。」
「⋯⋯嗯，是呢。」
「那我們快去逛逛島上吧。雖然在璉施的冬天吃得到冷凍保存的海鮮，但在結冰的海洋環繞中享受鮮魚料理是第一次！肯定會很有趣。」
「別著急，該去的地方我們都會逛過一輪喔。」
因雅不禁彎腰摸了摸莉芙的頭。明明負有照顧責任的是她，卻反過來被莉芙照顧⋯⋯但是，心中泛起的感情並不是失職感，而是一種擴散到身體內外，讓心也變得溫暖的感情。
費歐的冬天幾乎沒有遊客，也理所當然沒有提供代駕服務，因此這次由因雅親自駕駛機械車，和莉芙進行一場兩人環島之旅。島民的生活在冰天雪地中反而更加熱火朝天。幾乎家家戶戶的煙囪冬天都冒著白煙，日夜從不間斷，只要順著白煙柱的方向前進，必定能到達有人的地方。
費歐外圍的靠海側，有許多利用調溫裝置隔開的人工海水湖，隨時都可以捕撈新鮮魚貝類。逛過好幾座湖之後，莉芙不只體驗了用超大鐵鍋分裝的墨魚海鮮飯、味道醇厚的海鮮燉豆湯、還有炭烤培根和馬鈴薯烘蛋等當地料理，每天都用滿足的心情回到旅館。
在繞完外側區域後，兩人朝費歐的內側城鎮前進。費歐的內側被隆起的山脈阻擋，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抵禦了海流帶來的刺骨寒風，但也導致必須通過山路或長途隧道才能前往。因為她們不趕時間，因雅選擇在山路上兜風，讓莉芙可以沿著高處看遍島嶼周圍的風景。
在副座的莉芙使用空間感知，將視野逐漸拉高。
現在的費歐並不只是外側結冰，它和可洛尼法往外延伸的數百公里都被白色冰洋環繞，那座發光的橋則成為彼此間的紐帶。將視野拉回費歐，可以看見內側山坡上林立著無數枯樹，中央則是鋪滿白雪的大地、無數煙柱並排的密集屋舍。
這種相異於可洛尼法的建築風格，讓莉芙好奇的詢問因雅。得到的答案是費歐土質比較貧瘠，外圍用於養殖、山坡大部分栽種果樹，剩下的中心地帶則朝向有效率利用居住空間的方向發展。如果說南方島群是居民性格有所差異，東方島群則是地形導致了生活型態有所差異。當莉芙開始因為「島群」各自間體現的差異而稍微驚奇時，機械車也駛入了城鎮中心。
就像當初在瑯殷一樣，為了等待往中央島群的船班重開，她們需要待到開春。費歐的居民在過冬準備迎接新的一年時，會準備各種杏仁製成的甜點料理，因此每間餐廳都有當成飯後甜點的杏仁糖或杏仁膏。某些餐廳還可以加點油炸的酥脆吉拿棒、煎土司與焦糖布丁，瞬間增多的甜點品項讓莉芙吃得不亦樂乎。
與此同時，莉芙從情感變化發現因雅特別喜歡費歐的杏仁甜點。旅行至今，莉芙一直覺得因雅在品嚐食物時的情緒變化很微弱，沒想到可以看到她對某種食物表現出明顯的喜愛，瞬間有種發現了甜點之友的感覺。
為了更進一步看因雅的反應，她試著和因雅玩互相餵食的遊戲，意外的一次就成功了。之後莉芙彷彿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幾乎天天點心時間都緊黏著因雅撒嬌玩遊戲。
遠流漪路雖然願意餵食莉芙，但不接受被餵食，表情也幾乎不變。而因雅不只會臉紅羞澀，情感波動也會明顯流露出些微的喜悅與滿足，所以在因雅這裡獲得的體驗讓莉芙十分開心。
在愉快的生活中，白色的冰洋開始逐漸消融。
近海的海面逐漸恢復成碧藍，不過外海的顏色依然藍白交雜。氣溫較高的內側土地這時已經率先冒出綠芽，當細軟的綠絨在短短一週內覆蓋山坡後，那些枯木也以驚人的速度抽換新貌，迅速在枝枒冒出眾多花苞。
當外海也顯現出碧藍的海面時，幾乎在同一時間開放的杏花將山坡染成粉白色，讓城鎮充滿了活力。街道上的店家舉辦與杏花相關的優惠活動、推出杏花的特製餐點，結伴杏林間散步與野餐的居民，都成為了費歐春天的風景。
而現在，因雅與莉芙也融入了這道風景中。
正在其中一棵杏樹下野餐的她們，身邊擺放著早晨從街上攤販外帶的籃子。因雅從中取出一塊做成花朵形狀的杏仁膏，餵到莉芙嘴裡。細細咀嚼之後帶出的甜味，讓莉芙露出燦爛的笑容。
「因雅，這些杏樹就是杏仁甜點的來源嗎？不只點心好吃，它們開花時也非常漂亮，和凌櫻有不同的氣氛。」
「是呢。因為費歐冬天的交通不方便，杏林的花期也只有一週左右，所以沒有伊方大陸的凌櫻祭典那麼有名。不過我非常喜歡這裡，這片杏林也是少數從吉恩帕隆時期維持至今的景色喔。」
「吉恩帕隆時期？因雅生前有來過這裡嗎？」
「過去某一年春天，我的丈夫曾經帶我來這片杏林散步，散完步再一起回去吃甜點。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那是很美好的回憶。」
嗯？因雅的表情明明沒有變，但為什麼說到後半句時突然變得非常害羞呢？
說到吃甜點，難不成⋯⋯
「因雅，你的丈夫也會和你玩餵食遊戲嗎？」
「咦！？那、那個⋯⋯」
總是舉止優雅而平穩的因雅，臉色不只瞬間爆紅，還第一次出現手足無措的慌亂動作。疑惑的莉芙歪頭思考了一下，對照曾經看過的生物知識，然後恍然大悟。
「用餵食遊戲吃飽以後，你們的距離是不是更進一步——」
「來、吃點心吧！」
及時塞進莉芙嘴裡的另一塊杏仁膏，阻止了她對生物學的探討。在莉芙咀嚼時，因雅的鎖鏈閃過光芒，讓她再次恢復平時溫柔的微笑表情。
「有好奇心並不是壞事。但別人不想細說的事情，不可以只因為好奇心去追根究底喔。要尊重每個人的隱密，這樣才是個有禮貌的孩子。」
「好的。」
莉芙並沒有錯過剛才鎖鏈的光芒。她把原本想問因雅的其他問題吞回肚子裡，和她一起靜靜享受山崖下的杏林花景。
微風吹過，撥落許多粉白相間的花瓣，也稍微吹亂了因雅的長髮。看著按住長髮稍作整理的因雅，莉芙突然覺得她和這些花朵一樣，有著稍縱即逝的脆弱感。
曾經讀過的世界紀錄以耶里爾之怒濤為界，自世界曆3500年後變得破碎不堪，但因雅生前的時代是吉恩帕隆大陸仍存在的時代，所以仔細回想肯定能找到因雅的死因。不過，莉芙現在不想這麼做。
莉芙認為，等待某天由因雅主動向她提起比較好。她總覺得漪路和因雅有某種本質上的相似性，所以比起主動去詢問或尋找，不如等待那一天的到來。
杏花林在短暫的綻放之後，很快就全數落盡。在晚春中全數復航的船班，開始將大量的遊客帶進費歐，而因雅和莉芙則搭上了反向的船班，啟程往下一個目的地。
黎瑟曆983年，夏。
在靜謐而放鬆的休憩之後，她們搭船抵達了門納的中央島群。
此處是天族駐守之地，被嚴密把守的執念之庭門扉入口。
而現在尚無人知曉，命運的風暴會以何種形式來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