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話 因雅
漪路牽著莉芙從貴賓用走道離開商盟分部，沿著靜謐無人的石磚階梯往高處走。下方可以看見各種用石磚與紅瓦成排建成的民宅，以及幾處人聲嘈雜的露天市場。放晴的天空灑下縷縷陽光，將市場攤位上的新鮮農產與各種商品照出鮮亮的光澤，也將一開始因為陰雲籠罩而有些沉悶的開市氣氛掃空，烘托出市場本應有的熱絡氣氛。
「漪路，這裡的建築和糸間遂在伊方大陸的風格相同呢。」
「糸間遂當初能發展壯大，有很大一部分是受門納島群的難民影響。所以他們的商業模式與生活風格，已經和門納島群建立起牢不可分的關係」
「難民？」
「門納島群的歷史，之後可以聽因雅說明。她已經來迎接我們了。」
莉芙順著漪路的話語看向道路前方。
一名留著米色長髮、身著淡色連身禮服的年輕女子瞬間在不遠處現身。走近的她臉上有著非常溫柔的笑容，但更引人注意的，是各自纏在她雙手腕上，繞過背後束縛自己的幽魂之鏈。
莉芙不由得眨眨眼。之前她對靈魂的判讀又更進步了一點，可以準確分辨出人類種的靈魂和動物靈魂的差別。女性的靈魂雖然是人類種，但規模和色彩都很奇怪，好像混入了很多雜質，甚至有一點接近烏蘭的感覺。
「好久不見了，遠流。你們順利抵達真是太好了。」
「好久不見，因雅。先和莉芙彼此熟悉一下吧。」
因雅走到莉芙面前微微蹲下，直視著她的眼睛露出微笑。
「我是第三幽魂使，因雅。接下來的幾年讓我們好好相處吧，莉芙。」
「請多指教，因雅。」
莉芙眨眨眼，凝視因雅的臉龐。剛才遠遠看著的時候，只覺得她的靈魂顏色有一點像烏蘭，但近看才發現她的外表和烏蘭也很像。
「因雅，你和烏蘭好像。兩個人都是大美人呢！」
「和烏蘭很像？」
聽到莉芙的讚美，因雅一開始有些驚訝，但微笑中很快就帶上瞭然。
「與其說我和烏蘭相像，不如說與烏蘭的祖母相像喔。」
「？第一世代白翼嗎？」
「是的。門納島群的前身——吉恩帕隆大陸，曾是天族白翼的領地。與這有些關係。」
「啊，好像聽過類似的說法。是所謂的水土好，養出的人也好嗎？」
「養人⋯⋯嗎？或許吧。」
因雅露出情感複雜的苦笑，鎖鏈微微發亮。察覺她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的莉芙，收起了其他疑問。
「因雅。之後就交給你了。」
漪路伸出了手。因雅會意的點頭站起，和她雙手交握。在那一瞬間，因雅的表情變得無比震驚，鎖鏈也發出強烈的光。莉芙被轉瞬即逝的強光嚇了一跳，撲過去抓住因雅的裙擺。
「因雅，你還好嗎？沒事吧？」
「沒事喔。謝謝你擔心我，莉芙。」
不得不說因雅的精神力真強大，這麼快就恢復正常了。而且她還不忘笑著摸摸莉芙的頭安撫她，真不愧是幽魂使中首屈一指的好孩子。我就知道你那堆行為能夠讓其他幽魂使嚇到，不過烏特諾瓦的反應大概會小一點，畢竟⋯⋯她的性格甚至超越了穩重，更加不可動搖。
「漪路做得很好，你也會做得很好。用你自己的方式來照顧莉芙就行，因雅。」
你是在緩和氣氛，還是在破壞氣氛啊！雖然知道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但才剛冷靜的因雅又震驚了、這次連漪路也無法保持冷靜了！莉芙，只能指望你了！幫助這個下屬相處技巧可以打零分的上司——！
「泛尤黎塞說的沒錯。我很喜歡因雅的靈魂喔！雖然看起來有點雜亂，但你是個非常非常溫柔的好人。所以，我一定也會像喜歡漪路那樣喜歡因雅！」
哇，有效到漪路直接轉頭了呢，因雅也重新露出了笑容。果然好孩子能夠拯救一切。我再繼續嘮叨就會影響觀測了，之後就回到正常的視界繼續守望她們吧。
「雖然不能保證比烏蘭和遠流做得更好⋯⋯但我會盡全力照顧好莉芙。希望在門納島群的旅程，能讓你留下愉快的回憶。」
「因雅值得信任。莉芙，我們要在這裡告別了。」
「咦⋯⋯？漪路？你要走了嗎？這麼快？」
莉芙的第一反應是抓住漪路的手，變成一手抓因雅的裙擺、一手和漪路緊牽不放的狀態。漪路這次老實的露出很高興的表情，見到這種稀有景象的因雅不禁有些驚訝的捂口。
「已經過了好幾年，我必須回幽界一趟，把靈魂送回去。而且我是不被地緣束縛的幽魂使，以後可以和烏蘭一起去羅塔刊見你。」
「真的嗎？那約好了，到時一定要在羅塔刊再見。」
「嗯。要聽因雅的話，盡量別做讓她太困擾的事。」
「唔唔～我明明大部分時間都很聽話的說！」
「我知道。那些都是小孩子程度的可愛任性。那麼，我走了。下次見面前，你要好好生活。」
「啊，漪路——」
剛放開的手，就那樣消失了。
莉芙的手依然舉著，惆悵的看往漪路剛才所在的空曠方向。看見這樣的莉芙，因雅相當溫柔的抱住她，牽上那隻空懸的手，用溫暖的掌心包住小小的手指。
「很難得看到遠流這樣呢。她肯定是怕自己捨不得，才走得如此乾脆喔。」
「⋯⋯有道理。漪路確實是個不坦率的人。」
「你們相處的情況，我都從遠流的記憶看見了。她非常疼愛你呢。」
「記憶⋯⋯？」
這樣一想，剛才她們握手的時候情況確實很奇怪。
天族可以在肢體接觸時，透過彼此的同意來共享記憶。難道說幽魂使也一樣嗎？
「呵呵，莉芙把心裡話都寫在臉上了喔？就像你想的一樣，幽魂使是實體化的靈魂，所以可以用這種方式來傳遞情報。但是，我們很少使用。」
「因雅也是擅長察言觀色的人呢，和烏蘭還有泛尤黎塞一樣。」
「能和他們兩位相比，可說是我的榮幸。來，我們走吧。」
莉芙緊盯因雅微微屈膝後伸出的手，並沒有馬上做出反應。
唔～果然是考慮到我吧。這個高度踮起腳尖也抓不到，差了一小段距離。
烏蘭太高了，所以會讓我跟在後面或直接把我抱起來。漪路很嬌小，把手舉起來剛剛好。
可是，因雅的身高介於她們兩者之間。要委屈自己一直歪斜身體，不會很吃力嗎⋯⋯？
好，決定了！
莉芙從手鐲中找出手形的抓握玩具，抓著一頭遞到因雅掌心。
面對露出「我選得很好吧」表情的女孩，因雅忍不住失笑。
「謝謝你體貼我，莉芙。有必要的時候，我也可以抱著你走喔。我的手臂雖然纖細，但比一般人類種還是強韌許多，不會因此而有負擔。」
「難道說，因雅不是人類種嗎？」
「我是人造人，是過去吉恩帕隆大陸上盛行的生命科學創造出的產物。那是有點複雜的歷史，不適合現在說⋯⋯莉芙剛來到門納群島，不如先帶你去吃些美味的甜點吧？這座城市裡有很多不錯的咖啡館。」
「好～！快走吧！」
數十分鐘後。
在巷弄某間頗有古典氣氛的小店中，桌上第一次見的甜點讓莉芙睜大眼睛。
除了用小碟子獨立裝著的球型甜甜圈和蜂蜜球，還有放在小木盤上一同送來的冰淇淋杯與熱咖啡。剛才已經送來另一杯拿鐵，而這杯熱咖啡要說是附屬飲品，容量未免太小。對此不解的莉芙抬頭看著對面的因雅，正好看見她將咖啡倒入冰淇淋杯中，用茶匙輕輕攪拌，交融出白褐相間的色澤。
「這是阿芙佳朵。莉芙也趁早享用吧。」
「哦。」
學著因雅剛才的樣子，莉芙也將咖啡與冰淇淋混合，攪拌完直接就口飲用。甜苦與溫冷交錯的奇特味覺讓莉芙大為驚奇，馬上就喝光了整杯阿芙佳朵。
「因雅，這好好喝！」
「下次可以慢慢享受，會品嘗到更多滋味的。來，其他小點心也試試看吧。」
莉芙點頭，迫不及待地用小叉子伸向那些球狀點心，配著飲品一口一個，吃得不亦樂乎。在咀嚼的空擋間，她也不忘詢問下船時保留的疑問。
「因雅，先前漪路有提到門納島群的歷史可以問你。我們搭船的糸間遂商盟，為什麼是靠著門納島群的難民才壯大的呢？」
「這必須從耶里爾之怒濤說起。天族之都墜落後，天族雖然立刻派人到各大陸張開防禦障壁，但是在吉恩帕隆大陸這裡⋯⋯遇到了一點阻礙。其結果，便是南方保留了相對完整的土地，北方則被夾帶高濃度魔力的浪濤徹底沖削，變成了無數支離破碎的小島。因此，吉恩帕隆才會改名為『門納島群』。」
「確實，看地圖的時候北方特別細碎呢。那難民就是原本住在北方土地的人嗎？」
「是的。當時北方是吉恩帕隆相對繁盛的區域，失去土地後，許多貴族和技術人員都遷移到伊方大陸的泠俊西方。某些高位貴族選中了已經累積相當財富的糸間遂商盟，和他們聯姻互補所需，保留了較為完整的舊文化。門納島群南方的大島，反而是受他們影響才反過來變成這樣的喔。」
「貴族啊⋯⋯」
把剩下的蜂蜜球嚼碎，想著曾在舞琉見過的貴族。並不只是外表華貴，那些人似乎有一種由內而外散發的優雅氣質，體現在言行舉止的每一處。就連只是個小孩的衡軒都有這種感覺。
這麼說來，眼前好像有一個相似的對象⋯⋯？
「因雅，你的氣質和舉動看起來都很優雅。你以前是貴族嗎？」
「啊⋯⋯這個⋯⋯」
因雅在短暫訝異之後，再次對莉芙展現溫柔的微笑。只是莉芙看得出來，笑容背後帶著相當悲傷與苦澀的情感。
「我曾經當過一年侯爵的養女，還有三年的公爵夫人喔。雖說是近千年前的知識，但如果莉芙對貴族生活感興趣，我會盡可能為你解答。」
「沒關係喔，因雅。那種事等有機會再說就行了。比起那個，我們之後要用怎樣的順序環遊門納島群呢？」
和漪路不同，因雅的情感變化比較明顯。所以莉芙不打算勉強她去回憶過去的事，用其他話題來轉移因雅的注意力。
「這個嘛。門納島群有八座較大的島，考慮到交通便利性，最好按照南、東、中、西、北的順序。南方除了拓格帕沙，還有另一座名叫璉施的大島。我們就先逛過這兩座島吧。」
「嗯！這裡的點心也吃完了，我們去下一間店吧！」
「呵呵，別著急。離午餐時間已經不遠，就像遠流說的，點心可不能當正餐。現在還是初春，我帶你去體驗一下季節料理吧。」
「之前我吃過好幾種拓格帕沙料理，是燉飯或細麵嗎？」
「那些確實比較有名，但今天就以玉棋作為主餐如何？我很推薦用當季香草和菌菇製作的特別口味。」
「那就快點走吧，因雅！我很期待！」
「別心急，千萬不能用跑的喔。」
「好～」
受到因雅的影響，莉芙原本比較大開大放的動作，開始不自覺地模仿她而變得比較拘謹。雖然離端莊還有一段距離，但這種細微的改變讓因雅微微一笑，用小道具彼此牽著手前行。
小小的女孩，旅程進入了另一個新的階段。
在處世認真的默弦少女教育下，她培養了明辨是非的價值觀。
在曾為公爵夫人的人造人薰陶下，她將蛻變為真正的小公主。
在旅程前行的路上，有著無法迴避的歷史。
那是切割了神話世代、造就了門納島群的⋯⋯種種罪惡遺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