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話 綠翼神話
黎瑟曆977年，秋。
從翊雰們居住的嗣翎開始，而至默弦居住的夜零、水之族裔居住的冱封、以及翼之族裔居住的淨霍。遠流漪路帶著莉芙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走遍曜錐五大地區的其中之四，現在只剩下與東南方舞琉皇國接壤的瑯殷。
在前往淨霍地區與瑯殷地區相鄰的邊界途中，遠流漪路開始和莉芙確認靈魂概念的教學成果。
「我們差不多要離開淨霍了。你對靈魂的理解，應該多少有基本認知了吧。」
「嗯！我知道不管是泛尤黎塞、伊方，還是烏蘭和漪路，都強的很離譜！」
「⋯⋯也算是有進步了。」
雖然對莉芙把自己算在「強的很離譜」的範圍內心情複雜，但現在不是謙虛的時候。
除去基本條件，她和烏蘭被選為幽魂使的其他理由之一正是靈魂強度，所以莉芙的認知在某種程度上是正確的。
至少⋯⋯莉芙終於不會再把普通的動植物看成沙粒的大小了。她開始能判斷生物的靈魂型態。
作為生來就知曉靈魂運作規則的默弦，遠流漪路從沒想過，要把自己視為理所當然的日常事物教給如同白紙一張的對象，竟是如此困難之事。
即使討厭泛尤黎塞，事到如今也不得不承認他的論點。
⋯⋯教育問題，很重要。是任重而道遠的工作。
看著準備前往下一個地區而興高采烈的莉芙，漪路的背影透出幾分滄桑。
「——淨霍原本不是這種模樣。這裡曾是生命力最旺盛的森林區域，悠流和雲迴的家就建在這裡。」
「泛尤黎塞⋯⋯？」
就在快到地區的交界處前，泛尤黎塞突然發言。不只是莉芙，連漪路也因為感到驚訝而停下步伐。
「突然說了這麼長一串，真不符合您的作風。『悠流』和『雲迴』又是誰？我沒有聽過類似的名字。」
「在幻輪之殿看的歷史紀錄，好像也沒有這兩個名字。」
莉芙回想伊方大陸的地理資料。被分成五個區域好像是非常早期的事情，至少在世界曆2000年以前，伊方大陸的曜錐就已經是這幅模樣了。
但其中沒有地脈變更時期的紀錄，也沒有「悠流」和「雲迴」這樣的名稱紀錄。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名字唸起來的感覺很奇異，如果有看過的話，莉芙認為自己不會忘記。
「⋯⋯是嗎。或許，要從基礎一點的東西說起。」
鎖鏈稍微沉默一會。然後，開始了足以讓任何一位幽魂使目瞪口呆的長篇解說。
「天族有兩種名字，本名和族名。」
「用烏蘭的名字來舉例，『烏蘭』是親代取的本名，『烏蘭羅恩』是從『恩莉雅』和『薩羅斯』這兩個親代的本名擷取部分字節後，再交由族中長輩取族名。」
「替天族取族名的長輩有著類似『守護者』的地位。因為取族名的時候，為了將親代與新生兒的名字互相結合，取名者必須動用自己的靈魂之力賦予言靈加護。如果雙親沒有特殊要求，一般由族內長輩自行安排人選，但雙親希望自行尋找取名者時，只有非常親近的長輩才會收到請求。」
「第一世代的親代就是界主們。我們的名字無法分出，所以第一世代沒有次世代天族那種族名。」
「相對的，作為最初的傳承，我們三個各自選擇與自己性質相近的翼種，給予他們『本名』和『又名』。『又名』就等同於次世代天族的族名，意義與本名相配，統一由兩個象形文字組成。」
「對現在的天族來說，族名是給外人使用的稱呼，只允許長輩或親近的人用本名稱呼自己。第一世代則不同，他們認為本名才是方便外人認知的名字，彼此之間只會互相稱呼又名。」
「你們剛才聽到的『悠流』、『雲迴』，都是第一世代綠翼的又名。他們是第一世代綠翼中創造順序最早的兩個孩子，也最先組成家庭，是其他綠翼的長兄與長姐。」
泛尤黎塞今天好健談！關於天族的知識突然增加了！
不過，原來「烏蘭」不是暱稱，是純粹的本名嗎？烏蘭說過她是爸爸的長輩，算是我的阿姨，表示我對烏蘭來說是很親近的晚輩吧。有點更期待再見到她了。
但是⋯⋯從父母那裡各取用一個音節，不就表示族名至少會有三個音節嗎。
從醒來以後，泛尤黎塞和其他人一直叫我「莉芙」。那我的族名是什麼呢？
「泛尤黎塞，我的族名——」
「是你重要的家人取的，以後有機會再說。」
「嗯，我知道了。」
因為和泛尤黎塞約定了。莉芙強行壓抑住自己的好奇心，希望早點想起關聯的記憶。
還在震驚中的漪路剛聽到莉芙問起自己的族名時，差點因為動搖而做出反應，但很快就用鎖鏈抑制住所有情緒，面容平淡的接續剛才的話題。
「天族第一世代的綠翼我知道。我曾經和烏蘭一起在幻輪之殿查閱過相關資料，但其中沒有您說的『又名』，難道這是另外存放的紀錄？」
「不，沒有是正常的。」
「泛尤黎塞，難道你又給我看了不完整的紀錄⋯⋯？」
啊，莉芙開始用懷疑的目光看向鎖鏈。看來不小心勾起在伊方庭園中經歷的小小不滿了。
可是⋯⋯並不是你的問題。不管之前還是現在，都不是。
「就算是完整的世界紀錄，也不會有又名。因為又名無法被世界記錄。」
出乎意料的答案，讓旁聽的兩個人顯得非常驚訝。
漪路是驚訝於竟然有幽界之主無法記錄的東西。
莉芙是驚訝於她所不知曉的第一世代的神祕。
「無法被記錄？那是為什麼呢？」
「又名有特殊的言靈，無法被這個世界的任何媒介記錄下來，只能代代口傳。大部分都失傳了。」
「咦⋯⋯」
失傳，代表沒有人記得。
但根據耶里爾之怒濤後的天族數量紀錄，綠翼第三世代應該還有好幾個人吧？
明明只差了兩代，卻失傳了嗎？
「綠翼的蠢孩子們曾經有過非常嚴重的爭執，導致他們的後代分成兩大派系，不再傳頌對方的名字。後來不止又名，本名也逐漸被遺忘。」
「泛尤黎塞，那你剛才說的那兩個人，他們的本名是什麼呢？」
「悠流是『奧加哈斯特』，雲迴是『希克洛』。」
「奧加哈斯特、希克洛⋯⋯」
聽到關鍵的本名，從剛才就陷入沉思的漪路開始回溯記憶，終於在想起相關的事情後舒展容顏。
「我想起來了。默弦族老曾說過相關的故事。」
「真的嗎？是怎樣的故事？」
「我未滿五十歲時，曾有一次跟著其他未成年的孩子去聽族老講述天族綠翼的傳說。據說那些事發生在族老的父輩那一代。當時那位族老說，祖輩都因為種種理由不願繼續滯留浮界，所以必須由她來為我們傳承曜錐過去的樣貌與故事。」
「在天族建造耶里爾前，天族各翼並沒有聚在一起，而是分散在六個大陸上各自生活。其中居住在伊方大陸的就是天族綠翼。綠翼掌管生命相關的權能，是浮界之主的助手，也是浮界各族相當倚重的存在。」
「曜錐最初除了浮界之主的宮殿，其他地方並沒有這麼大的地形差異，大部分都是美麗而豐饒的森林與清澈的湖泊川流。但某天綠翼們不知為何起了嚴重的紛爭，劈裂大地、粉碎山巔、斷絕川流⋯⋯短短一天之內，除了獨立存在於界域中的浮界之主宮殿，曜錐整體已經被破壞得滿目瘡痍，地脈混亂不堪。」
「居住在其他大陸的天族雖然立刻趕來介入，但災難的開始與結束都太過突然。等到一切都平息時，綠翼的第一世代已經只剩下名為『提艾拉』與『絲特蓮茨』的兩名女性。曜錐地區也因為地脈巨幅變動，從那之後被明確分出五塊不同區域。」
「這就是族老當時和我們說的，曾發生在伊方大陸上的故事。沒錯吧，泛尤黎塞。」
「內容大致正確。那些蠢孩子為了無聊的理由生死相搏，到最後只剩下方輿和星羅。」
「『方輿』、『星羅』⋯⋯各自對應提艾拉和絲特蓮茨嗎，果然是奇特的名字。族老說那時她還是小孩，所以大概是落在世界曆1400年前後的歷史？」
「沒錯。」
「世界曆1400年前後嗎——」
有了。因為那些年份的紀錄都很簡略，所以很快就找到當時見過的文字。
世界曆，約1400年。
第一世代綠翼，奧加哈斯特、希克洛、赫摩爾、亞特默斯費拉消滅。
⋯⋯僅此而已。沒有更多內容。
就算對照前後文，也找不到其他相關紀錄。
「泛尤黎塞，我想起對應的世界曆紀錄了。可是當時的紀錄只是一句很模糊的條列式文字，為什麼不像其他歷史一樣，留下清晰的紀錄呢？」
「理由有很多，其中之一是因為紀錄過於古老。」
「過於古老？」
「世界曆2000年以前的古老紀錄都已經變質，成為浮界之民認知中名為「神話」或「傳說」的故事。曾經見證一切的我們另當別論，但對活在當下的浮界之民來說，那些故事必須保持一定的神祕性，否則就會失去意義。」
「神祕性？」
「⋯⋯可以理解。故事虛實交雜，才能留予聽眾遐想的空間，若是平鋪直述就和歷史書沒有差異。」
「原來是這樣啊。可是，我們現在聽這些故事不會破壞神祕性嗎？」
「不會喔，莉芙。你和幽魂使都是可以聽故事的存在。」
「突然聊這些只是因為⋯⋯平常的我需要觀測太多事物。雖然是為了看顧你，但難得有機會保持相對狹小的視界，行經故地時變得稍微有點想回顧孩子們做過的蠢事了。」
泛尤黎塞現在的狀態⋯⋯好奇怪。
在幽界的時候也看過類似的狀態，像是無數絲線糾結在一起，卻又有些不同。
這是，所謂的「緬懷」、「感傷」⋯⋯和「憤怒」嗎？
大部分是對於遙遠、遙遠過去的懷念。
然後，裡面還帶著一點想要教訓故去之人的怒氣⋯⋯？
總覺得，不是很明白。
如果以後旅行更久、觀摩更多事物，是不是就能理解這些複雜的情緒呢。
「泛尤黎塞，我可以問『赫摩爾』和『亞特默斯費拉』的又名嗎？」
「看來你想收集又名。那就這麼做吧，只要你記下來就不會遺忘。赫摩爾是『空遙』，亞特默斯費拉是『元炁』。」
「『空遙』、『元炁』⋯⋯」
又是兩個很奇異的名字。
「泛尤黎塞，這些又名是誰取的呢？」
「綠翼和藍翼由伊方取名。」
「嗯嗯，原來如此。」
生命相關的權能，還有元素相關的權能。和伊方確實有比較貼近的感覺。
那麼其他剩下的黑、紅、白、黃，每種又是由誰負責取名呢——
「我似乎過於聒噪了。漪路，繼續你們的行程吧。」
「？泛尤黎塞？」
鎖鏈瞬間進入了隔絕狀態。雖然莉芙試著呼喚，但沒有任何反應。
「走吧。泛尤黎塞說了這麼多，已經夠讓人震驚了。我們在路上沉靜一下思緒。」
「嗯⋯⋯」
莉芙沒有反對，主動牽上漪路的手。
路上的兩人比平常更沉默。
漪路一邊沉澱自己兩千年來都不曾體會過的驚奇，一邊思索下次見到烏蘭時要怎麼和她分享上司各種多不勝數的怪異行為。
莉芙則是一邊想著剛才聽到的第一世代綠翼名字，一邊回想最初在幻輪之殿見到的那些世界紀錄。
當初看了很多有趣又生動的影像紀錄，所以沒有太在意用文字記載的世界紀錄。但現在重新回想詳細的內容，覺得語句的敘述處處充滿違和感。
只有關於第一世代天族的敘述特別模糊不清。因為太過簡略，反而不像是客觀敘述。
⋯⋯難道說，那些紀錄是泛尤黎塞親自留下的嗎？
當初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去記錄下「消滅」這樣的事實呢？
她們的旅程重返正途，卻依然寂靜。
與第一世代綠翼相關的問題，並不在「約定的詛咒」抑制範圍內。
即使如此，直到跟隨遠流漪路離開淨霍地區前，莉芙都沒有再將那份好奇心化為言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