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話 曜錐異人
離開夜零地區後，兩人首先來到冱封地區。因為這裡的生態開始變得豐富，種族居民也開始多樣化，對於莉芙提出的各種問題，遠流漪路乾脆一次將所有基礎概念梳理出來，向她解說關於曜錐地區的各種常識。
「在耶里爾之怒濤前，人類種和非人種的數量與隔閡並沒有那麼大。現在生活在伊方大陸曜錐和天炎大陸昇龍山脈的種族，也習慣稱呼彼此『異人』，而非浮界現今通用的『非人種』。」
「嗯嗯。」
「曜錐有五大地區。嗣翎、夜零是翊雰和默弦的領地，種族單一。冱封、淨霍、瑯殷則居住著多種異人。每個地區各有自己的代表。」
「嗣翎是翊雰的族長，夜零是默弦的廉摩御前吧。那其他三個地區的代表是誰呢？」
「現在⋯⋯冱封地區是凜澤的『肅霜』，淨霍地區是丹鸞的『未燐』，瑯殷地區是千桐的『碧舒』。這些地區更換代表的速度很快，大約不到二十年就會輪替一次。」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聽了漪路的說明，莉芙在心裡整理出相關的種族資料。
凜澤是住在清澈的川流邊，可以切換雙足與尾鰭的人魚。
丹鸞是在大樹上或洞穴築巢，能夠吐出火焰、化作半人身的赤紅色鸞鳥。
千桐是群居在森林中，非常擅長種植或照料植物的樹人。
「嗯，有印象了！」
「很好。每個地區都要花幾個月的時間走一遍，有不懂的就問。」
「好～」
冱封地區和嗣翎地區有些相似，地表上都有無數的川流，但地景沒有那麼單一。莉芙覺得比較偏向於伊方宮殿北方和東方的地景結合。
冱封的居民以水之族裔居多，但偶爾也會看到木之族裔。莉芙好幾次看到姿態奇異的魚人在陸地上行走，有時候還會看到魚人幫樹木除蟲。
「遠流，我們不用和那些路過的居民打招呼嗎？」
「不用。除非有特殊情況，否則幽魂使平時對浮界之民來說『不存在』。」
「但是，之前在默弦不是會被看見嗎？」
「默弦是例外。無法感受或看到靈魂，對浮界之民來說才是普通情況。」
就像遠流漪路所言，完全沒有任何存在能看見她們。所以過了一段時間，莉芙也從原本的小心謹慎變得落落大方，有時候還會試著好奇碰觸從身邊路過的異人。當然，這些舉動都被遠流漪路適時阻止，所以那些居民頂多只會有風拂過肌膚的感觸。
因為有漪路在解惑，旅行期間泛尤黎塞很少發話。但當漪路帶著莉芙抵達凜澤族地附近，剛為她煮好午餐時，泛尤黎塞突然和漪路交流。
「漪路，待會去找肅霜，用伊方的調料和她換荀草。」
「您突然說什麼？」
「不需要捨不得。到了瑯殷以後，就可以開始購買食物。」
「那種事我明白。我的意思是，您為什麼突然希望我現身去交換？那不是必需品。」
「雖然並非必需品，但它營養美味又益於美容，很適合莉芙養身。」
「⋯⋯您⋯⋯真的是泛尤黎塞大人嗎？」
「漪路，你算是比較聰明的人，不要突然變得像步恩畢一樣可悲。」
礙於莉芙還坐在旁邊吃飯，漪路迅速側身按緊袖子，強行壓住即將出口的咆哮。
看來對下屬變得比較有人性的同時，你的惹人厭指數也加倍成長呢。一句話同時嘴爆漪路和她身在遠方的同事，這就是能被任何人討厭的說話藝術嗎？
可是啊，漪路的反應很正常。別忘了她是存在時間長達數千年的幽魂使，「不變」對她已經是理所當然的狀態。就算你和雷約定過會好好照顧莉芙，突然做出「關心飲食進補與美容養身」這種反常舉動，我覺得連烏蘭也會對你投來關切的目光喔。
「漪路，不要忘記莉芙是活著的人。你們不會變，但她不一樣。」
「⋯⋯您說的對。是我疏忽了。」
合理的解釋讓漪路逐漸冷靜。還是新生兒的莉芙確實還有漫長的成長期，以後肯定也會變成像她母親一樣的美人。想通之後，她也不再排斥現身去見肅霜。
為了遵守拜訪禮節，漪路讓旁邊的莉芙繼續維持遮蔽存在，自己則在凜澤族地的入口現身，昭示幽魂使象徵的鎖鏈，讓入口的守衛嚇個半死。而當漪路表示想見肅霜後，他們迅速將來客迎入，沒過多久就來到肅霜的面前。
凜澤的族地中心以半穴居的方式圍著一道瀑布，天頂有光線照入，將周圍生長的各種半透明植物映照的閃閃發光。雖然是美麗的場景，但莉芙感受到周圍的人都對漪路有敵意，覺得有點不舒服。
「遠流不會有事吧⋯⋯？」
「放心吧。等他們知道漪路的來意，就會變得很親切。」
「是這樣嗎？」
因為泛尤黎塞的安撫，不再那麼緊張的莉芙看向獨自佇立在前方的漪路與肅霜對話。肅霜是條美麗的藍色人魚，她切換成雙足來到漪路面前，吐出表面溫和卻寒冰刺骨的話語。
「您的駕臨令我等受寵若驚，遠流漪路大人。超然於浮界的幽魂使現身來此，有何要事呢？是族中之人尚有餘念徘徊不去？抑或是，我族耆老已至天年？」
「我奉幽界之主的請託，來此與你交換荀草。」
「⋯⋯交換荀草？若是界主想要，無論多少我們都會奉上。」
「不，必須用合理的代價交換。這是伊方大人的調料，你斟酌適當的份量交換即可。」
「伊方大人的⋯⋯調料？」
望著漪路手上的小瓷瓶，肅霜如冰一般的淡藍色面孔頓時顯露訝色，但轉瞬就暸然點頭，抬手示意座旁的侍女們離席。
「請您稍候片刻。」
侍女們離開不久，便抬回一個大箱子。打開後，裡面全是用凜澤的術法處理過的荀草，維持著採摘時鮮嫩的白綠色模樣。遠流漪路看著可以供上莉芙好幾個月份量的荀草，面上不顯卻有些訝異。
「只是一小瓶調料，交換份量是不是有點太多了？」
「您太客氣了。我等皆知伊方大人親手調製之物，是何等難尋的珍物，還怕您覺得不夠。若您能夠接受，交換份額就這樣定下如何？」
「可以。」
一旁的莉芙從頭至尾看著漪路與肅霜完成交換的過程，不由得相當驚奇。
在莉芙的感知裡，所有人都像泛尤黎塞說的那樣，變得對漪路充滿善意。那個調料加到食物裡確實非常好吃，難道他們都是追求美食的人？
「幽魂使現身通常是為了處理亡者，所以肅霜一開始心情不悅很正常。」
「是這樣啊⋯⋯」
好像，終於開始看見普通浮界之民對待死亡的態度了。
默弦的族人即使死去，生者與亡者依然會共同生活。但對大部分普通浮界之民來說，「死亡」代表不會再見面，所以才不喜歡一旦現身，就等同宣告有死亡到來的幽魂使嗎？
收下荀草後，隱去身形的漪路示意莉芙早點離開。被漪路牽著走出凜澤族地不久，莉芙隱隱聽到裡面傳來某種狂熱的歡呼聲，雖然對此有點好奇，但想著應該是沒人過世很高興吧？於是沒有提出任何疑問，繼續跟著漪路走訪各地。
之後的幾個月裡，漪路天天配著冱封地區的新鮮蔬菜，悄悄拿食譜邊惡補邊為莉芙煮荀草料理。調料經過交換與日常使用已經所剩不多，但莉芙似乎很喜歡荀草的味道，所以漪路覺得這是一筆不壞的交易。
天氣變得炎熱時，兩人離開冱封地區，踏入了淨霍地區。這裡有岩漿但沒有遍地流淌、有沙丘但沒有整片沙漠、有枯木但也有茂密森林，讓莉芙覺得有點像伊方宮殿的東、南、西三方地景的結合。
因為淨霍是翼之族裔主要的居住地區，在路上行走時，莉芙隨時可以看見姿態各異的鳥飛過，對她的吸引力大幅提高。當莉芙發現曾在庭園見過的七彩雀鳥，開心的想飛上去和牠一起追逐嬉戲時，漪路面無表情的把她拉回地面，緊緊看在身邊。
「我記得淨霍沒有對身體好的特產，您沒有打算叫我再去交換什麼吧？」
「按照你自己的安排。」
簡短而冷漠的回應後，不再有下文。雖然是平常的狀態，反而讓漪路覺得親切。她的標準已經降低到上司不要突然發神經就行了。
當兩人在聚落間的主要道路上行走，另一頭迎面走來一群鳥身人面的異人。以幾名丹鸞的魁梧男性為首，許多不同的翼之族裔跟隨其後，他們都爪握狩獵野獸用的銀色尖矛，似乎正打算前往某處的獵場。
遠流漪路帶著莉芙暫避路旁時，一群人的日常閒聊隨風傳入她們耳中。
「未燐大人最近怎麼不見人影？」
「她去冱封地區拜訪肅霜大人了。聽說，幽魂使幾個月前在凜澤現身。」
「難不成是去弔唁？可是我們沒接到通知啊。」
「不，聽說幽魂使是去交換東西的。對方用伊方大人的調料和肅霜大人交換了荀草。」
「幽魂使哪需要吃東西？既然拿伊方大人的東西去交換，肯定是替伊方大人跑腿。可是，伊方大人缺荀草嗎？庭園確實少見，但宮殿裡肯定什麼藥草都有吧？」
「誰知道。總之，未燐大人應該會想方設法從肅霜大人那裡收購一些調料。」
「真好啊⋯⋯我要是能嚐到一口伊方大人的調料，就死而無憾了。」
「別做白日夢。與其想這些不切實際的，還不如把心思放在今天的狩獵呢。」
等那群淨霍居民走遠後，莉芙好奇地發問。
「泛尤黎塞，大家都很喜歡伊方的調料嗎？」
「對大部分浮界之民來說，確實是頂級的美味。」
「那麼，能吃到很多次的我很幸福呢！」
「嗯，莉芙是個惜福的好孩子。」
上司與莉芙之間的對話，讓漪路開始嘴角抽搐。如果不是自己也在旁邊聽著，實在難以置信⋯⋯這種聽起來像鄰家爺爺關心小孩的溫馨語氣，居然是泛尤黎塞說出來的話？
⋯⋯忍耐、忍耐。現在已經知道和莉芙一起，泛尤黎塞就會不時做出偏離平常舉止的行為。只要把這也視為日常的一部分來接受就好。
因為漪路是個比較認真嚴肅的孩子，在各種方面都比較辛苦，但還是把自己的工作做得很好呢。還有你果然已經預料到這種事了吧？雖然伊方會為了莉芙高興的接受，但還是少讓伊方替你背鍋啦。
「荀草在伊方的宮殿裡不多。」
「？之前吃的草，是這麼稀有的東西嗎？」
「伊方可以讓任何植物在宮殿區域生長。但凜澤與荀草共生，效用有差異。」
「哦哦，之前有看過類似的知識。就像是野生的果樹與專門栽培的果園？」
「對。舞琉也有凌櫻，先做好心理準備比較不會失望。」
「失望⋯⋯？嗯，我知道了。」
雖然對泛尤黎塞的話似懂非懂，但莉芙還是先點頭記下，想著以後到舞琉就會知道。
至於旁聽的漪路已經放棄對上司的話語做出任何反應，毫無情緒的牽著莉芙繼續向前走，克盡自己作為導遊的責任。
在逛過大部分淨霍的區域後，遠流漪路與莉芙來到較為危險的岩漿區域。這裡散布著許多小型火山口和熱氣蒸騰的噴泉，空氣中瀰漫濃重而刺鼻的硫磺味。雖然作為天族的莉芙不會被毒氣影響，但遠流漪路還是替她周圍布上一層過濾陣法，保證可以隨時呼吸到新鮮空氣。
「遠流，這裡的溫度好高喔⋯⋯啊，可是有人泡在裡面？」
「這附近的翼之族裔比較特別，都是與火共生的異人。所以這種可以一瞬間蒸熟普通野獸的熱泉，對他們來說是放鬆的場所。」
「嗯嗯。」
莉芙經過時仔細觀察泉中的異人們，大部分都是擁有黑紅色系羽毛的鳥人或飛禽。浸在水中的羽毛與四肢一同舒展開來，雖然看不出表情，但從感情波動知道他們都非常享受與放鬆。
攀上某個最大的火山口後，漪路示意莉芙暫時停下。
「在這裡稍等。現在應該是兵燕活動的時間。」
「兵燕⋯⋯」
記得是生活在熔岩旁的玄色燕鳥，族人會定期沐浴在岩漿中強化身體。他們的身體非常強韌，羽毛有足以切金斷玉的銳利度，而且還能燃燒自己的靈魂來焚毀萬物。淨霍地區的異人普遍強大，但兵燕在其中也是出類拔萃的存在。
在心裡剛整理好兵燕的資訊時，帶著赤紅火花的羽翼從面前竄上天空，盤旋一圈後發出尖厲的啼叫。多餘的熔岩被抖落下來後，面前出現了和莉芙在紀錄中所見相同的黑色巨燕身姿。
「聲音沒有湛露她們好聽⋯⋯」
「翊雰的啼叫不一樣，裡面帶有魔力。現在這只是兵燕抒發情緒的啼叫。」
「原來如此。」
是因為這樣，聽翊雰們的聲音都有種心曠神怡的感覺嗎？
啊，剛才那隻兵燕下落了。軌跡很優美呢。
如果靠得太近會被遠流抓回去。稍微探一點頭就好。
數百公尺底下的火山口滿溢著赤紅色岩漿，在四周的岩壁上可以看見許多黑羽的影子或單或群的棲息於上。在最下方的區域，還可以看到幾隻在岩漿中浮沉的兵燕。
「對他們來說，泡岩漿是享受嗎？」
「對雛鳥是試煉，對成鳥是享受。」
「試煉？」
「體弱的雛鳥有可能被燒死，過去也有不想接受試煉的兵燕逃出曜錐。」
「咦。」
原本以為是普通的生存方式，結果是優勝劣敗的淘汰機制嗎⋯⋯？
看著底下在岩漿裡愜意遨遊的兵燕，突然不太有看下去的心情。
「兵燕的族人，和第三幽魂使有緣分。所以我才特地帶你來看。」
「第三幽魂使？是怎樣的人呢?」
「去門納島群時就會見到。現在先記住兵燕的事就行。」
「嗯。」
察覺到莉芙的心情低落，遠流漪路沒有打算多做停留，轉身帶著她從另一側的小徑下山。臨走前莉芙再次看了火山口一眼，深處的兵燕仍在岩漿中自在潛遊。
就算耐火程度不及兵燕，大部分淨霍的居民也都像這樣不懼火焰、傍火而生。他們強大的背後，是不是也像這樣，代表沒有弱小之人的生存空間呢？
在猶抱一絲迷惘之下，莉芙跟著遠流漪路離開火山地帶，朝淨霍的邊緣緩步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