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9.暫しの安寧
李少鋒握著那徹亞斯,站在閉眼養神休息的燕子身旁凝神戒備。
午餐時間已經結束,服務員們也陸續離開。
偌大的用餐室顯得格外安靜。
片刻,李少鋒忽然聽見走廊門口傳來腳步聲,反射性地抬高視線,隨即看見朱永樺一個人返回用餐室。只見他逕自走到最角落的位置坐下,解下腰間長劍將之平放在桌面,單手捧著一本書籍開始閱讀。
雖然有伊格修斯的那份保證,然而李少鋒依舊不敢鬆懈,將視線集中在朱永樺身上,暗自揣摩他的來意。
既然已經當自己兩人不存在了,為何還要特地守在這裡?李少鋒在浮現這個疑惑的瞬間就想到了答案──他要待在燕子旁邊持續監視,一旦發現她在面對拜亞基的時候有餘力反擊就會出手……這邊自然不會是幫忙己方,而是幫忙拜亞基,甚至可能不限於出手干擾,說不定會將周雅安被撕裂一條手臂的仇恨全部算到燕子頭上,搶在拜亞基面前下殺手。
一想到此,李少鋒忍不住湧現至今為止首次感受到的異樣情緒。正是因為周雅安弄壞了人形石像才害得所有玩家淪落到現在的處境,燕子也是因此成為拜亞基的殺害目標。即使說周雅安已經付出自己的手臂作為代價,沒有任何過錯的燕子卻必須付出性命這點顯得極不合理。
其他隊伍作壁上觀尚且可以理解,畢竟他們也是無端受到牽連,然而朱永樺作為冬花宮的隊長不僅沒有背負起自家隊員犯錯的責任,甚至落井下石就令人難以忍受了。
片刻,李少鋒忽然發現體內運行的氣息紊亂了,趕忙搖頭甩去那些想法,集中心思才讓氣息照著原本路線繼續循環運行。
「學姊,有沒有需要再幫妳拿杯水?還是有其他什麼事情要讓我做的……學姊?」李少鋒喚了幾聲都沒有收到回應,疑惑蹲下身子才發現燕子陷入半昏睡的狀態,然而肩膀的傷口依舊緩緩滲著血,發燒的溫度也有逐漸提高的跡象。
李少鋒凝視著已經被染成褐黑色的衣服,斷然將內心的各種情緒都用理智壓下去,端正神色走到朱永樺身旁。
「不好意思,能否向您借用不久前的那盒藥膏?」李少鋒低頭請求說:「隊伍學姊的傷口因為氣息被牢戒壓住的關係,遲遲無法止血。」
對此,朱永樺沒有反應,只是繼續讀書。
「我知道這是相當冒昧的請求,然而學姊的……情況不太樂觀,出血量也已經很多了,希望……希望您可以幫忙。」李少鋒繼續低著頭請求。
朱永樺將書本闔起,淡然說:「你似乎不曉得那藥膏的價值啊。『寒黐膏』是冬花宮掌門人才有辦法製作的珍貴秘藥,能夠在極短時間內激發出真氣的自療能力,對於修為越高的人就有越高的效果,乃是克蘇魯遊戲的玩家都亟欲取得的頂級藥品,即使是冬花宮的弟子也只有入門超過十年才會在每年的總會獲賜一盒……黑市的平均價格是一盒五億元,憑什麼給你?」
「當、當然不會白要!」李少鋒暗忖自己今後也會持續參加遊戲,身上的債務不管是一億還是更多也沒有太大差別,開口承諾說:「雖然現在無法支付費用,不過回去之後絕對會支付……支付兩倍的費用!到時候會親自送到冬花宮的根據地!」
「口說無憑。」朱永樺冷笑說:「而且若是你也一起死在拜亞基手上,難道我得直接到你們瞭望塔的工房討債嗎?說是你們的新人自願用兩倍市價買下半盒寒黐膏,這樣會有人相信嗎?何必做出這種平白惹得一身腥的事情。」
李少鋒頓時語塞,搜索枯腸想要找出其他的交涉籌碼,然而自己本來就無法代表瞭望塔工房進行談判,即使提出任何交易也無法保證有辦法會兌現,即使說出口也只是被拒絕而以。
「不用浪費時間了。」朱永樺再度拿起書籍,乾脆地說:「給你寒黐膏豈不是增加她殺死拜亞基的機率,若是真給她辦到了,不僅雅安的一條手臂白白犧牲了,甚至連我們都無法回去。」
「燕子學姊相當信守承諾,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情!」李少鋒急忙說,然而朱永樺一律充耳不聞,又講了好幾句之後才不得不放棄,快步走回燕子身旁低聲說:「學姊,我要帶妳去上層房間包紮傷口。移動途中可能會有點痛,還請稍微忍耐。」
眉頭深鎖的燕子低聲囁嚅幾句無法分辨的內容,像是在回答也像在夢囈。
李少鋒小心翼翼地用公主抱的姿勢抱起燕子,在運氣提升基礎體能的效果之下,燕子輕得不可思議,稍微調整好抱姿之後單手抓起地板的薙刀,離開用餐室前往上層寢室。
途中,李少鋒注意到朱永樺始終保持十公尺的距離緊緊跟在後方,不過也沒有多餘的心思細想,進入309室之後先將燕子放到床鋪,接著從登山包取出急救包和放著藥品的小塑膠盒子。
李少鋒瞥了一眼站在走廊外面的朱永樺,快步走到燕子身旁,遲疑之後用著稍緊的力道在肩膀傷口處綑上幾圈繃帶。
傷口受到刺激的緣故,燕子忽然開始掙扎。李少鋒原本就纏得亂七八糟的繃帶頓時變得更加凌亂,好不容易勉強包紮完畢之後又從塑膠藥盒當中取出一顆解熱鎮痛的藥錠讓燕子吞下去,這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
在治療方面能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接下來就是如何讓燕子從拜亞基的攻擊當中活下來了。李少鋒站在床尾,認真思考:最簡單的做法就是帶著燕子持續在船內移動,看到拜亞基就跑,努力拖到時間結束,然而奔跑的震動或許會讓燕子傷勢加重,再加上無論是抱著、揹著都得用到雙手,受到攻擊的話沒有任何格擋手段,倘若拜亞基的瞬間衝刺速度超過自己就完蛋了。
次要辦法則是固守一個位置堅持到時間結束。李少鋒不禁環顧四周,暗忖狹窄的寢室現在看來反而是優點。雖然沒有地方閃躲,然而也表示拜亞基只會從一個方向攻來,只要自己有辦法擋住就不會讓牠碰到位於身後的燕子。
「這麼一來就表示自己也會被視為攻擊目標了。」李少鋒喃喃自語,不過很快就意識到這個才是唯一的辦法。
距離遊戲結束還有三十多個小時,就算燕子在氣息沒有被封的狀態要帶傷和拜亞基纏鬥到麼久的時間不落敗都是未知數,尤其現在還處於半昏迷的發燒狀態,如果遇見拜亞基只有被秒殺的份。李少鋒一想到此,頓時下定決心。
這個時候,蜷曲著身子躺在床鋪的燕子忽然發出嗚咽聲,輕微扭動身子之後猛然坐起來,低聲問:「這裡是哪裡?人家的薙刀呢?」
「學姊!妳的情況怎麼樣了!」李少鋒驚喜地迎上前,同時遞出擱在牆邊的薙刀。
燕子反射性地想用右手接過薙刀,吃痛地皺起小臉之後才改伸出左手,握住刀身之後總算露出鬆了口氣的安心表情,再度詢問:「這裡是上層的寢室吧,為什麼帶人家過來這裡?」
「學姊的傷口一直在流血,只好過來這邊包紮。」李少鋒說。
直到這個時候,燕子才注意到自己肩膀纏著繃帶,皺眉說:「所以人家剛才睡著了嗎,真是失態……不過這個未免也纏得太爛了,帆帆沒有教過你如何包紮嗎?」
「不好意思,要重纏嗎?」李少鋒急忙問。
「……纏都纏了。」燕子低聲說完,抬起小臉不悅地問:「外面站著的那人是怎麼回事?那是冬花宮的隊長吧?即使人家現在的氣息不夠散出去感知也可以感受到他死死地將氣息鎖在人家身上,搞什麼啊?」
「雖然其他隊伍都保證過不會插手,然而他似乎打算親眼確認學姊在對面拜亞基的時候真的會只守不攻。」李少鋒低聲解釋。
「真是惡趣味啊。」燕子不再繼續這個話題,蹙眉陷入深思。
「請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地方嗎?」李少鋒知道只憑自己能夠辦到的事情極為有限,然而也不能夠眼睜睜放著燕子不管,急切地問。
「如果老師在場還可以幫忙輸氣調理,然而你連基礎七變都尚未掌握自然也不會這個變化,讓你貿然輸出氣息到人家體內只會橫衝亂撞、加重傷勢。」燕子冷淡說完,忽然放輕音調說:「笨蛋學弟,感謝你的包紮以及在人家睡著的時候守在旁邊,你已經將可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接下來就找個地方靜靜等待遊戲結束吧……過去操舵室等待也是選擇,雖然那個大叔的態度很惡劣,意外是個還算不錯的傢伙。」
「我不會拋下學姊不管。」李少鋒立刻說。
「你這死腦筋的傢伙……不對,這段對話好像剛才講過了。」燕子忽然用拳頭抵住額頭,強忍住暈眩與痛楚似的咬牙,片刻才繼續說:「這點事情沒有你反對的餘地,一開始也講過人家擔任師父的第一條規矩就是說什麼就立刻去做,不準遲疑。」
「我的師父是千帆才對。作為學弟,我不會離開學姊身邊。」李少鋒說。
「盡會找藉口東拉西扯。」燕子無奈地嘆息說:「算了,正好有幾件事情得麻煩你回去之後去做,趁現在交代清楚也不錯。」
「回去之後是……請學姊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話。」李少鋒皺眉說。
「閉嘴,不要浪費時間了!專心記住每一個字!」燕子立刻罵。
「……好的。」李少鋒一怔,不再反駁。
「人家其實很感謝樓月姊,她在最糟糕的時候伸出手邀請人家進入自己成立的隊伍,不用去管那些討厭的繁文縟節和社交活動,一邊享受普通的高中生活一邊繼續擔任玩家。人家從來沒有後悔過這個決定,成為高中生的這段時間是人生最快樂的時間。」燕子垂著視線,低聲說。
「我會將這段話轉告樓月學姊的。」李少鋒說。
「第二件事情,每年八月十七日,你要到台中市西區美村北路一段327號這個地址。」燕子說。
「好的。」李少鋒等了片刻沒有聽見下文,皺眉問:「請問到那邊做什麼?」
「不要管那麼多!你到了自然就會知道,現在只要認真記住地址和日期就行了。」燕子加重語氣說完,忽然挑眉問:「你真的記住了嗎?絕對不可以忘記,這件事情一定要辦到。」
「八月十七日,台中市西區美村北路一段327號。」李少鋒迅速重複。
「很好。」燕子滿意地微微點頭,繼續說:「第三件事情,轉、轉告老爺子,感謝他的照顧,非常感謝他願意陪我過來瞭望塔……之後請他好好地去享受退休生活吧。」
「我知道了。」李少鋒說,對於這種越來越感受到真實感的遺言一陣痛心。
「那麼,大概就這樣吧。」燕子忽然急促喘了幾口氣,接著用眼神狠狠瞪向想要靠過來關心的李少鋒,繼續說:「接、接下來這些是假設的話題……假設人家沒有回去,一定會有人像是蒼蠅過來探聽消息,如果遊戲的細節從其他隊伍那邊流出去,他們可能也會找你的麻煩。你什麼事情都不准講,全部交給樓月姊處理就行。」
「如果是指卡萊爾集團的人,他們也是學姊的家人……」李少鋒說。
「人家和那些姓穆的混帳沒有任何關係!」燕子猛然大喊,接著又因為牽動到傷口痛得用力咬牙,沉著臉說:「照人家講的說去做就行了!你再重複一次日期和地址!」
「咦?啊,好的。八月十七日,台中市西區美村北路一段327號。」李少鋒急忙回答,暗自疑惑所有的要求就屬這點最莫名其妙,不曉得那個時間和地址究竟有什麼意義。
「很好,其他件事情沒辦到就暫且算了,只有這件事情一定要辦到。」燕子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長氣,往旁邊躺到床鋪上面喃喃自語,接著很快就闔起雙眼再度陷入半昏睡的狀態。
李少鋒急忙上前用手掌摀住她的額頭,卻無法判斷究竟是否比剛才更熱,頓時一陣心焦,急忙走回登山包開始翻找內容物,想要賭賭看楊千帆是否有放入體溫計,然而將內容物全部翻出來也沒有找到。
這個時候,塑膠藥盒正好滾到李少鋒腳邊。半透明的盒蓋表面用簽字筆的清秀字跡分別寫著「解熱鎮痛」、「止咳」、「止暈」、「止吐」、「胃藥」、「減輕焦慮」的效果。
「……這個減輕焦慮應該是指安眠藥吧。」李少鋒撿起塑膠藥盒,用指甲彈開盒蓋取出一枚長橢圓形的白色藥丸,走到床邊。
雖然燕子口口聲聲表示有辦法撐過拜亞基的攻擊,然而剛才只是對話幾句就顯得相當疲倦,根本沒有辦法提氣戰鬥,若是真的讓她見到拜亞基難保會勉強自己強行動作,到時候光是傷口崩裂可能就直接流血致死了。
「學姊,抱歉了。」李少鋒暗自下了決定,一邊說一邊用指腹將安眠藥推到燕子口內,確定她嚥下去之後鬆了一口氣,走回登山包的位置準備稍微收拾散落滿地的雜物。
緊接著,李少鋒忽然察覺到某種異質氣息,就像往外蕩出的漣漪碰到了石子出現反射回來的波紋,猛然抬頭的瞬間就看見拜亞基站在房間門口,可以看見佈滿墨綠色鱗片的細長頭顱微微傾斜,深黃色的菱形瞳孔正倒映出自己的錯愕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