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3.精神状態とは
結束每月會議的交誼廳再度恢復成平時的輕鬆氣氛。
李少鋒自認不是擅長主動找其他人攀談的類型，幸好林誠和梁世明都相當熱情地開啟各種話題，秦樓月和楊千帆也會適時加入對話當中，使得身為始終位於對話當中的李少鋒感到疲倦。
好不容易找了一個空檔，李少鋒藉口要上廁所，溜出客廳，待在廁所旁邊的陽台稍微休息。
這個位置正好可以看見位於對街的高中，雖然大多籠罩在漆黑當中，不過還是隱約可以看見建築物的輪廓。
默默眺望片刻，聽見腳步聲的李少鋒微微偏頭，看著林誠站在門旁邊。
「怎麼一個人躲到這種地方？」林誠笑著問：「我們太興奮所以把你嚇跑了？」
「不是……雖然有點難以否定興奮這點，不過我本來就不太會主動找人攀談，學長們可以開啟話題確實幫大忙了。」李少鋒說。
「看來少鋒學弟也融入工房了。想想第一次被千帆學妹帶進來的時候就像剛被撿回家的野貓一樣，警戒感十足。」林誠同樣走到陽台邊緣，笑著說。
「沒有那麼誇張吧……」李少鋒無奈地說：「那個時候確實還有很多不懂的事情，擺出那種態度難免吧。我可是知道克蘇魯遊戲的第一天就被帶到工房了喔，最初的時候甚至是被短刀架住脖子的威脅狀態，如果笑著說『原來如此』然後自然接受所有事情的話才異常吧。」
「說得也是。」林誠輕笑幾聲，忽然說：「站在學長的立場，今天晚上就特別回答你一個問題吧，無論什麼樣的問題都可以，我將毫不保留、盡己所能地回答。」
「……乍聽之下是相當豪邁的大放送，不過我現在還是有一堆事情都不懂，挑選這個時間點是不是有點狡猾？」李少鋒不禁苦笑。
「這個就看少鋒學弟目前最想知道什麼事情了。」林誠笑著聳肩。
「……這個權利可以保留嗎？」李少鋒問。
「難得的心血來潮，請在今晚用掉吧。」林誠說。
李少鋒陷入沉默，凝視著前方晦暗不明的校園，好半晌才開口問：「所謂的San值降低……或者說精神數值降低到底是什麼樣的概念？」
林誠一楞，苦笑著說：「這還真是預料之外的認真問題。」
「機會難得，當然不能夠浪費。」李少鋒說。
「不是這個意思，我原本以為你會問一些像是每位成員的實質年收、工房那間兵乓球室到底是誰在用、還是女性成員的三圍之類的問題來緩和氣氛。」林誠聳肩說。
「……暫且不討論我在會長心目中的形象和其他確實有點想知道答案的問題，如果真的詢問三圍，你會認真告訴我答案嗎？」李少鋒無奈反問。
「端看你問的對象是誰囉。如果是樓月就會被梁老師追殺，如果是燕子學妹就會被她本人追殺，如果是千帆學妹大概沒有問題吧，只是她本人會用冷淡客觀的態度刨根究底地詢問為什麼要問這種事情？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問出來之後想幹嘛？之類的吧。」林誠笑著說。
「那樣根本是圈套吧。沒有回答就算了，還把事情洩漏給當事人會不會太惡劣了點？」李少鋒不禁垮著臉。
「因為我也不知道，如果沒有去問當事人要怎麼回答問題呢。」林誠聳肩說完，端正神色：「那麼回到主題吧，少鋒學弟，你確定要詢問這個問題嗎？我會確實回答，然而大概會因此破壞掉這個夜晚的美好氣氛。」
「關於戰鬥技巧、神話生物的描述、來自遙遠外星的科技即使有些抽象，仍舊或多或少可以有一個模糊的概念，然而對於那些『看到就會發瘋』、『越是思考就越容易陷入瘋狂』的敘述不管怎麼想都沒有一個頭緒，無法理解那樣究竟是什麼樣的概念。」李少鋒說：「麻煩學長對此進行解釋了。」
「對於沒有經歷過克蘇魯遊戲的人而言，確實很難想像吧。」林誠頗有同感地頷首說：「我當初也對於這個部分一知半解，不過沒有深究就憑藉著莫名自信直接開始了。」
「是的，學長的慘痛經驗在學生會室聽過了。我算是比較謹慎的類型，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可以在第一次開始遊戲之前盡可能地掌握各種情報。」李少鋒說。
「這麼說好了，有許多方面的原因都會造成精神層面的衝擊，進而削減掉精神數值。」林誠說完之後忽然陷入停頓，好半晌才，用著刻意壓低的嗓音呢喃：「那麼就在此刻想像一下吧……你有著一位深愛的女朋友與一位從小就認識的男性朋友，彼此感情融洽，你認為那位女朋友是命中注定的戀人，也認為那位男性朋友是無可取代的摯友。」
「該不會結局是他們兩人暗中交往之類的吧？」李少鋒忍不住問。
「這是你的第一個猜測嗎？」林誠勾起嘴角，用著稍快的語調說：「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女朋友其實非常討厭你，討厭到想要親自殺你的程度，因此才會主動接近、試圖理解，尋找一個可以讓你最受最大程度痛苦的殺法，你的男性朋友雖然知道女朋友的真正目的，然而因為暗戀著她而暗中協助，卻又因為沒有向你坦白的罪惡感暗中妨礙，你在不曉得這兩人真正想法的情況下持續度日──」
「慢、慢著，不好意思，可以稍微暫停一下嗎？」李少鋒跟不上這種宛如午間連續劇的泥沼發展，急忙喊停。
「就是這個！」林誠立刻說：「你現在感受到的感覺應該相當接近San值降低的瞬間。」
李少鋒一怔，總算隱約抓到林誠想要傳達的意思。
停頓片刻留一個思索的空檔，林誠才繼續解釋：「你嘗試去理解首次接觸到的大量訊息，那些訊息又大多違反社會風俗、違背道德倫常、甚至違逆你的價值觀，親眼所見到的事實會強烈地衝擊內心，動搖自身，進而使得自己懷疑起周邊一直以來視為利所當然的事物。」林誠淡然說出結論。
李少鋒依照這些內容做出想像，內心也確實湧現出難以辨明正體、卻絕對稱不上愉快的負面情緒，有如泥沼般附著在胸口，難以除去。
「這個舉例或許不太恰當，畢竟是我臨時想出來的……真正的情況會是惡劣數十、數百倍。雖然冠以『遊戲』之名，然而你我都知道那個並非遊戲，而是現實。克蘇魯遊戲的創造者……或者說幕後黑手使用現今人類科學無法解釋的力量將玩家們傳送至一個並非地球的遙遠場所，在那裡，你會親眼看到、親身體會到許多破壞至今為止價值觀的事物。」林誠平靜地敘述。
儘管如此，過於平靜的語調卻反而帶出更深一層的恐怖感。
「那裡的住民和外星生物秉持著不同於我們的價值觀，某些種族甚至會理所當然地虐殺著人類，將人類作為糧食、畜生與寵物，做出你連想像都不曾想像過的殘酷行為。」林誠說。
這個時候，李少鋒不由得想起關於「月獸」的事情與當時楊千帆在敘述時候被髮絲稍微遮蔽的側臉。雖然那是她在戴上玩家戒指所看到的夢境，不過月獸確實存在，或許在某一場遊戲就會親眼看到、親身體驗到那些事情吧。
「再者，人類也會對身為同胞的人類做出各種暴行。攜手參加同一場遊戲的玩家們也不是同伴或朋友，只要有一個理由，或者根本不需要理由，那些光是想像就會感到反胃、噁心的事實會確切呈現在眼前。在克蘇魯遊戲的時候，只有同一支隊伍的成員可以信任……或者說只有自己可以信任。」林誠淡然說。
李少鋒尚在整理思緒，林誠就刻意地輕笑幾聲，沖淡緊繃氣氛。
「抱歉抱歉，講到後來似乎又變成相當抽象的話題了，明明少鋒學弟想要聽的是實際例子，我持續堆砌形容詞似乎也沒有意義……這樣好了，乾脆拿我們工房作為例子，雖然最初擺出熱情和善的模樣，最後你卻發現自己其實是拿來獻給外星生物的活祭品，還請認真想像那樣的情況，承受住遭受背叛的情緒，進而思考逃脫方式，這個就是經常會發生在遊戲當中的情況了。」林誠說。
「這些……都只是舉例而已吧？」李少鋒遲疑地確認。
「當然，當然，你可是我們工房備受期待的新成員，小心呵護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讓你去當祭品，只是拿經常可以聽見的謠言作為原型，把隊名換成瞭望塔改編一下而已。」林誠輕笑幾聲，隨即正色說：「少鋒學弟，你的思緒轉得很快，大概也明白我想要表達的意思了。萬一遇到那樣的情況，你必須擁有『保持住理智的精神力』……不可以放棄或崩潰，找一個信念或目標，堅持下去。」
「我隱約理解會長想要傳達的意思了。雖然到底理解到什麼程度，大概還是得等到親自面臨那些情況才能夠確定。」李少鋒說。
「是的呢，畢竟結果才是一切。有些看起來極為堅強的玩家也會突然就崩潰了，有些看起來極為軟弱膽怯的玩家卻反而可以撐過一次又一次的考驗。」林誠淡淡地說：「話雖如此，方才說的這些都只是一個開端而已。所有克蘇魯遊戲的玩家都必須擁夠挺過那些衝擊的強韌精神力，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真正的問題是在更之後的事情。」
居然只是開端嗎？李少鋒已經覺得思考邏輯的負荷即將抵達極限了，然而再怎麼說也是自己主動挑起的話題，只好硬著頭皮聽下去。
「即使撐過了精神衝擊，除非今後再也不參加遊戲，否則很快又會再度遇見下一個更加殘酷、更加悲痛的精神衝擊。」林誠說。
「這是……遲早會因為克蘇魯遊戲而發瘋的意思嗎？」李少鋒忍不住問。
「有些差異。」林誠緩緩搖頭，開口說：「瘋掉的人自然還是有，不過是少數。雖然不曉得原理，不過只要能夠撐住第一次，接下來即使精神狀態掉入低落、危險的數字，只要長期靜養就會恢復……問題在於隨著參加過的遊戲場數越多，不知不覺間，你會逐漸感到習慣，接受發生在眼前的異常現象。驀然回首，你會驚覺自己變成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可以理所當然地接受那些普通人光是稍微想像就會感到難受、反胃的行為與事物。」
這次，李少鋒很快就理解了，不過卻覺得相較而言這點並不算什麼。
「參加克蘇魯遊戲」這項行為本來就是脫離常軌的事情。別的不提，光是參加一場遊戲就可以賺進普通人即使一輩子辛苦工作也不可能賺到的金額就難以置信了，在這樣的前提之下，要維持尋常平凡的價值觀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李少鋒沒有將這番反駁說出口，只是默默頷首。
「人類最恐怖的地方就是『無論面對任何事情，最終都會習慣』。」林誠淡淡地做出總結。
「……聽起來是某位偉人的名言呢。」李少鋒說。
「或許吧，工房的藏書室很不錯喔，因為樓月和梁老師都很喜歡看書，不只有魔法、遊戲的相關書籍資料，也有很多大眾文學和經典文學作品，有空的話很建議去那邊消磨時間。」林誠勾起嘴角。
「感謝會長的解釋。在難得的聚會當中還提起這種話題真是不好意思。」李少鋒低頭道謝。
「不會不會，認真進行遊戲的準備是好事。」林誠說完，拍了拍李少鋒的肩膀，逕自離開陽台。
李少鋒繼續待在陽台好一會兒，反覆思考著剛才的話題，好半晌正準備返回客廳的時候忽然發現楊千帆雙手抱胸地站在走廊中央，嚇到似的退回欄杆處，皺眉問：「師父！為什麼會在這裡？」
「上廁所上了這麼久都沒有回來，當然會過來看看情況。」楊千帆說。
「不是……這裡是工房裡面，不會出現什麼問題吧。」李少鋒苦笑著說。
楊千帆微微鼓起臉頰，轉而問：「另外，今天本來打算讓你開始練習控制氣息，不過計畫被燕子學姊打亂了……現在時間有點晚了，你還有意願嗎？」
「咦？我可以開始練氣了嗎？」李少鋒的情緒頓時一振，立即說：「就算要熬夜沒關係！我想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