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この作品には 〔残酷描写〕が含まれています。
苦手な方はご注意ください。

肉身饜饗

作者: 黑狐エミリー

肉身饜饗


“哇哈哈哈,我不要。”

電話一接通,就是這樣的答覆。

但仍然在意料之內。

我揉了揉很久沒有舒展開的眉心,盯著在裝飾的仙人掌盆栽上繞圈飛行的小飛蟲看。冷白色調的日光燈照在桌面四散的文件上,映出淡淡灰白相間、令人頭昏眼花的波紋,稱得身後已關上燈的區域更加陰暗。玻璃門外的大街被黑夜籠罩著,街燈散發出模糊的光暈。雖說是平安夜,但街上的行人已漸漸稀疏,民眾大半都已回家團圓,慶賀這年末的歡聚。

“聽我說。這很重要。你的幫忙是關鍵點——”

“沒利益的事,我不幹~”另一頭的人似乎咧了咧舌頭。甚至拉長了尾音。“啊不——這麼說也不對。確切來說——”

“你們的事根本和我沒關係,我一點都不想管。第一百三十七回。”

“沒錯沒錯!這不是接得挺順嗎。那麼我掛啦——Merry Christmas,再也不見!”

“……給、我、等、一、下。”

我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你想要的那東西,我買過去給你。給你三秒做決斷。”

電話那頭停頓了一下。

“你確定你知道我要什麼……”

“我知道。”

“就是那個夢幻的——”

“我知道。”

“但是這個時候了——”

“我知道。十分鐘後打烊。要還是不要?”

“……好吧,你過來一趟。”

於是這場拉鋸戰以我一天的薪水報銷為結局告終。

******

東京街頭的寒風今夜也“呼呼”地吹著。

雖說沒有細雪,前幾天累積的凍霜依舊讓地上濕滑不已。踩踏的每一腳步都要細心留意才行。心中這麼想著,我還是半跑半走起來。

從署裡出來,直行,碰到一個紅綠燈,向右轉,再直行,又一個紅綠燈,向左轉。直面街道右手邊,即是拔起敵軍第一面戰旗之處。

一家閃動耀眼鵝黃光線的手製甜點店矗立在那裡。透過落地玻璃,我可以看見裡面可愛的店員小姐正如五分鐘前的我一樣,正在收拾個人物品準備關店離開。我趕緊過了馬路,推開玻璃門衝進店裡。

“要一個X'Mas Joy。加上水果和餅乾的那種。”

店員有些詫異地望著我,隨後露出諒解的笑容。

“只剩下櫥窗的展示作了哦。不介意的話可以破例賣給您,畢竟是只有今晚的限定商品。”

“沒關係。有買到就好。”

“說這種話會被女朋友討厭的哦,土御門先生。”

“……不,我沒有女朋友。”

“咦?”可愛的店員——真知子小姐歪了下頭。她的暖棕色髮絲落在紅綠相間的圖騰圍巾上。“那上次那位金頭髮的——”

“高個子的女人,是吧。”

“嗯——”

“只是一起工作的夥伴而已啦。跟那女人比起來,妳可愛多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呢。不過人家已經有交往對象了哦~”

就這麼平和地東拉西扯了一陣。

真知子邊將冰淇淋蛋糕打包好,並用大紅色緞帶打了個精緻的蝴蝶結,接著遞給我。要離開的時候,她也一如往常的用滿滿元氣的口吻大聲說了再見和聖誕快樂。我依依不捨地回望一下店內橘紅色的地磚和溫暖的空氣,一腳踏出玻璃門外。夜風立刻毫不留情地再度包圍我。

將脖頸縮進大衣立領裡,我迅速趕往地鐵站。小跑步著下了階梯,穿過人煙稀疏的長長走道後,一列地鐵像感應到我的焦躁般奇跡似地進了站。我跨進車廂內,並在心中默默雙手合十,感謝了下不知於何處注視著我的神明們。

*******

“太慢了。”

“拜託,搭車也要時間的好不好。”

回顧大約八分鐘前。

我搭上地鐵,經過一站後到達新宿三町目站。不夜城當然不會錯過華麗的佳節,雖說回家享受天倫之樂的人不少,還在外頭留連狂歡的年輕人們也很多。至於像我這樣為了美好社會勞碌的公務人員,今晚應該沒幾個。想到這裡我有些小小得意,然而又想起這類人大概不是敗犬就是魔法師(註1),剛剛提振起來的心情就又頹唐了幾分。

出了車站,四處的商店果然都還亮著燈,一股熱鬧感迎面撲來。穿著時髦的年輕男女們三五成群地聚在街頭嘻哈笑鬧著,聖誕裝飾和LED燈也將這裡點綴出異國風情。暖色調的氛圍讓人清晰地意識到今日的特殊性,也讓我這被當成跑腿外送小弟的傻子公僕顯得更傻。

……不管怎麼說,約定好的事總得辦完才行。

我又快走起來,經過幾家精品店和百貨公司,又轉了幾個街角,最後走進一條窄巷裡。一棟不起眼的舊大樓矗立在眼前,而我正面對著它的側門。

走進大開的玻璃門,櫃臺後方的保全瞟了我一眼,繼續低頭盯著手機。我撥出通訊欄裡的常用號碼,叫人下來接我。

不久,面對玻璃門的電梯發出“叮”的一聲。

“太慢了。”

劈頭就是這句話。

一名身著鬆垮垮刷毛家居服的女性走了出來。不只如此,她頭上還包著一條粉橘色毛巾,顯然剛剛洗完澡。

……這就是八分鐘後的情況。

“冬天洗完頭不吹會感冒。麻煩別讓人外送感冒藥好嗎。”反駁完那句“太慢了”, 我皺著眉說道。她不大在意似地聳聳肩。

我跟在女子身後進了電梯。她轉過頭確認一眼,隨即刷了電梯卡並按下八樓的按鈕,接著將修長白皙的指節連著電梯卡收回褲子口袋中。

“……最近還好嗎。”

電梯緩緩上升時,我這麼問。

“好的不得了。不看死人就更好啦。”

“聽說妳開了新班?”

“也沒有什麼。軟體的基礎教學罷了。都是自己摸索就會的東西。”

“不接稿了嗎?”

“心情好就接啊。”

電梯“叮”地一聲再度打開。

我和她一同跨出門外,沿著走道走到最底部的那扇門。她解開密碼鎖後,又掏出鑰匙來解開大鎖。

“平常就這麼小心啊。”

“這不是你們希望的嗎。要是人人都這樣,案件也不會那麼多了。”

“確實是這樣沒錯。”

一打開大門,一股混合著油墨和雪松的奇特氣味立即撲鼻而來。女人扭開燈,照亮房內的景色。小小的客廳正中央擺了一張簡單的實心木茶几,正對著電視。茶几上疊著好幾份文件,仔細一看,除去漫畫的手稿外,還有影印的電子郵件內容、新聞的剪報、水電繳費單以及科普文章等等。

“還真是什麼都有啊。”

“唔。懶得收就堆著了。隨便坐一下,我拿個碟子。”

我將冰淇淋蛋糕放在茶几的空處上,一屁股在深藍色的軟沙發上坐下。轉頭一看,就看見牆上掛著的人體黃金比例圖裡的男人正在瞪著我,旁邊則掛了一幅扭曲得不行的“吶喊”。這傢夥的品味永遠如此奇特。

此時她從廚房走出來,手裡除了兩個碟子外,還外加上兩瓶鋁罐裝的可樂。我默默地替她上升了一點分數。

我們將蛋糕切、分好後,她從桌上拿起一把尺來撬開可樂罐。“所以——”依舊是懶洋洋的語調。“發生什麼了?文人。”

“動機。弄不懂。”

“有照片嗎?”

我從公事包中翻出一個小白布包。她接過後翻看一會兒,將它打開。“做得挺周到啊。”

“基本的尊重還是要的。”

“啊——有點複雜呢。”

她將裡頭包裹的照片翻了翻,隨意地放在桌上,並將剩餘的蛋糕拿去廚房冰箱冷藏。“都是同一個人做的嗎?”

“我想是的。”我往口中塞了一塊混著柔順奶油的冰涼甜點,嚥下去後繼續說。“起初覺得沒有什麼……”

“後來被偷走的‘贓物’越來越奇怪,是吧。”她繞了一圈回到客廳,端起蛋糕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坐下。“我看到了。有一部分涉及傷害了吧?”

“是。所以才來找妳問問。”

“還真是火燒了屁股才找水。”她幾口將蛋糕吃完,一點也沒有品嚐之意,隨即翻找起桌上原來堆著的那些文件,最後抽出一個資料夾來。“看完。我吹下頭髮。”

我看著她將毛巾摘下,這才發現她又換了髮色——一頭流瀑般的銀白,尾端挑染著葡萄紫。沒有布丁頭,顯然剛染不久。“又換了?”

“嘛。我的目標是‘菅原家今日的髮色(註2)’哦。”

“這樣很傷身體吧。”

“開玩笑的。我最多半年換一次啦。”她扭開吹風機,發出嘈雜的嗡鳴聲。

我低頭,看見資料夾上貼著整齊的姓名貼,上面印著“菅原小慶”四個小字。翻開裡面,都是一些鉛筆畫的人體素描。描繪的線條宛如風中葦草般凌亂而有勁,看來是空閒時的練習之作。內容從純粹的某部分肢體動作到全身人像都有,大半都是肌肉緊實的軀體,偶爾出現的老者和兒童便顯得有些突兀。

正當我思索這些圖像還能有什麼深刻意涵時,菅原“喀”地一聲關上吹風機。她用手隨意抓了幾下毛躁的頭髮,依舊有一、二處不聽話地翹起。“怎麼樣?”

“……畫得很好?”

“不是那個意思啦。”她有些好笑似地拿過資料夾。“你最喜歡哪一張?”

“沒有。”

“什麼啊。不要因為我畫了其他人卻獨獨沒有那個一米六(註3)就賭氣啊?明明有其他選項的吧。”

“失禮的女人閉嘴啦。妳的喜好在作品裡根本一覽無遺。”

“哎呀。被發現了真是不好意思——”她一臉無所謂地聳聳肩,接著將資料夾中的畫作抖出,和照片一同排在桌上。“好了。一個是平面藝術的作品,一個是3D藝術的殘料哦。接下來由我這個導覽員為您進行精細的賞析講解——”

“什麼啊那是。快進到重點好嗎。”

“對你來說,‘美’的定義是什麼?”她突然拋出問句。“客觀而言。”

“看了讓某人舒服的東西?”

“那也是一種。”她點點頭,肯定我的話。“你會追求舒適的居家環境嗎?”

“肯定會的吧。”

“人呢?會避開難以相處的,親近讓你感到自在的嗎?”

“喂喂。這是普通人的本能吧?”

“所以,”她拿一只手戳著照片,另一只手戳著素描。“這都是追求‘舒適’,也就是‘美’的結果。但這些都不過是‘次級的產物’罷了——”

“為什麼?這難道還會著色嗎?”

她哈哈大笑,“我的天——哈哈哈哈——不是啦。當然對欣賞的人來說,這些是‘正在進行式’,也就是正處於‘美’的狀態,是反應物,能帶來‘享受感’這類的正產物。但是對創作者而言,‘欣賞’完全是其次——”

“‘重要的是過程而非結果’這樣的論點嗎。”

“沒錯。”

菅原的指尖在其中一張人像的肌肉上旋轉、撫摩起來。黃色的光線在她的手指之間跳躍著,彷彿下一秒就會灼燒上紙張。她蒼白的膚色忽然間有了暖意,滾燙得嚇人,使我有一瞬收縮起瞳孔,眼光不自覺跟著她的動作遊走。那種近似愛撫的觸碰滿溢著宛如教徒的狂熱,然而她的眼神卻克制得不能再更清醒。

“所謂藝術家,不過是一群快感主義的人罷了。通過‘創作’來獲得脫離客觀現實的快感——也許最後呈現出的樣貌與‘現實’有所關聯,然而究其根本,幾乎都是表達某部分自我的產物。”

“打線上遊戲,不斷重複‘策略—行動—通關’這樣的行為,卻能讓某些人欲罷不能,為什麼?重要的只不過是‘破除萬難那瞬間’所獲得的短暫快感及成就感。藝術家也一樣。無論是‘創作的過程’,還是‘展現作品給世人看的行為’,都是獲得快感的途徑。換句話說,對藝術創作者而言,‘美’的定義就是‘追求自身在創作當下的快感’。一旦創作結束,快感也會跟著達到巔峰——接著以一種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滑,最後只剩下悠長的回味感。”

“那麼,”我用手指著那些照片。“雖然我認為挺噁心的——這項‘創作’還會繼續嗎?”

菅原盯了一會兒照片。上頭的圖像被我編了時間號碼,最開始的是三周前的星期二。上面的是某間首飾店被盜的一款指環的樣本。款式相當簡約,粗的銀圈上套著一條細細的金屬鏈。這算是中性的款式,無論男女都不會顯得太過突兀。第二張相片則是另一間平價服飾店的一款風衣外套,時間大約在第一起竊案發生的一天後。我順手將失竊的尺寸也標了上去,是女版的L號,適合大約165~175公分左右的人穿,不過款式有點個性,細節部分用鉚釘點綴裝飾。

“前面這兩起,很容易就能看出是同一人做的案呢。”

“嗯。時間點相差不遠,地點也固定在同一個商圈。失竊的贓物就算穿戴在同一人身上也毫不突兀。”

“那麼從第三件開始,你是怎麼判斷是同一個人犯案的?”

“直覺。”我聳聳肩,“因為時間地點相當接近,雖然失竊物和前兩件無法與同一人匹配,但是都屬於‘穿’的範圍。”

她點點頭。第三件的相關照片是一雙男性短靴,比女款的最大號還要大得多,完全不可能和前一件的贓物穿在同一人身上。但是這次的時間間隔不到一天,當晚就失竊了。

“——非常奇特。你看。第五張照片的地面上留下了男靴的腳印對吧。”

“是的。我在鑑識組的比對過程中,偶然和宗崎先生談起了最近附近竊案的話題,聽他提起男子鞋印的事,我半開玩笑地拿照片讓他比對。沒想到是同一雙。”

接下來的照片慘不忍睹。說是人間地獄也不為過。

第四到十幀相片的攝影地點都是在醫院或殯儀館的太平間,分別發生在鞋店竊案後的兩天、四天、八天後,有些案件在同一天內發生。嫌犯似乎執著於新鮮且年輕的屍體,選擇的對象包含了車禍致死的情侶、一名燒炭自殺、約默二十來歲的女大學生,以及兩名無照駕駛自撞致死的不良少年。他們都失去了‘某部分’的軀體,然而除了被竊的部分外,剩餘的仍舊被擺放整齊、蓋上白布,導致第一時間難以察覺,等到需要移動時才會赫然發現。失竊的部分分別是情侶中男性的頸部、女性的雙臂、女大生腰部至腿根的軀幹,以及一名少年頸部以下至腰部以上的軀幹和另一名少年的雙腿。

“還有一樣不好說的,就男性而言有點慘烈,我沒有把照片帶來。這孩子——川崎永人——”我點點失去軀幹少年的照片。“他的生殖器也被割斷竊走。”

“乍一看很像報復吧。”菅原單手支著頭。“就不良少年而言,這兩人有鬧過什麼大事嗎?”

“不。最多也只是逃學和飆車的程度而已。但是問過他們周遭的人,都認為他們不難相處。雖然很意外,不過並沒有幾個真正仇視他們的人。有些看不順眼的都是類似他們的這類學生,除了和另外三名受害者沒有任何關係外,我不認為他們會為了洩憤做到這個份上。當然這是主觀看法啦。”

“姆。不過這人弄得挺乾淨啊。切口以鋸子而言非常平整呢。而且也避開了骨頭的位置,想必非——常熟悉工具和下刀處吧。”

“妳也想到那個了嗎。”

“Jack the Rapper(開膛手傑克)。”

“嘛雖然是揣測——不過百年懸案的始作俑者一直被認為是專業的醫界人士,畢竟過於精確的解剖手法很難不聯想到老練的執刀醫師。”她說。“有此前車之鑑,這位先生到底是忘了抹消相關職業證據,還是執著於切口平整的肢體,我們不得而知。但如果是藝術家(我)的話,我傾向於後者。”

“那麼,回到先前的問題。”我指向出現鞋印的照片,也就是在醫院太平間拍攝的、軀體被竊的女大生的相片。照片的拍攝時間是女大生死亡後十九個小時左右, 也就是說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嫌犯就得知了目標的死亡時間,並且立即動手。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容易就能推測出是當時正在醫院中活動以守株待兔的某人犯的案。“這個人——不確定是‘醫護人員’還是‘病患’——偷走女款大衣和戒指做什麼?他很明顯是男性吧。難道說是要送人的?”

“我也有個很重要的問題。請你務必回答我。”

“請說。”

“你們調過天眼了嗎?”

“怎麼可能沒有。但是前兩間店的都沒有拍到犯案者,至於鞋店是老店鋪,根本沒裝監視器。另外,情侶停屍的殯儀館監視器正好送修,至於醫院的案發地點都剛好位於監視器的死角。簡直就是老天在作弄人。”

“不。”菅原忽然不大高興的樣子。“你沒有仔細思考。這不是命運(fate)的問題。”

她不再說話,我沉吟一會兒,恍然大悟。

“這是預謀已久的犯案,對吧。”

“哼。總算還有點頭腦。”她翻了個白眼。“聽好了。一般我們在給漫畫上黑線之前,會先做什麼動作?”

“用鉛筆打稿——啊。我懂妳意思了。”我點點頭,“應該很快就會知道嫌犯是誰。

“但是要如何抓到這個人?說不定他已經銷毀證據了。而且妳看這張——”我拿起最後一張照片。“我們擔心還會有活的‘目標’受害。”

照片中,一名女子躺在病床上,頭部纏滿了繃帶。

“她的雙耳被偷走了。嫌犯下手太快,又是在黑夜裡,她只能勉強判斷應該是個男人,比她稍微高一些,中等身材。”

“嘛。還真是冷血啊,不惜做到這個地步。”菅原輕輕撫過相片中女子被繃帶覆蓋的耳部。“這樣的話,聽力多少會受損的吧。你們告知給媒體了嗎?”

“沒有。”

“很好。最好別那樣做,否則要抓住嫌犯就更難了。”她點點頭。“嫌犯還剩最後一步就會完成作品,而你們要趕在下一個‘素材’被得手前抓到人——當然,最完美的情況是抓住現行犯。”

“嗯——”我點頭,認同她的話。“如果最糟的情況發生的話,至少有理由仔細調查他。”

“那麼,知道要怎麼做嗎?文人。”

“當然。妳不是有說過嗎——”

“‘想快速完成拼圖,首先要知道完整的圖案是什麼。’”

******

“你得去飛驒先生那裡一趟。”

臨走前,菅原對我這麼說。

“你也看到了。那對情侶有在健身吧?兩人的肌肉線條都相當緊實。而且你的資料裡提到兩人的家屬都表示他們常去飛驒任職的俱樂部所在的百貨公司約會。既然如此,去問問專業人士應該會有精確的線索。”

“……我會去的。”我一邊穿上皮鞋一邊有些無奈地答道。“但是無法保證能得到答覆就是了。”

“哈。他也不是傻子,不會拒絕你的,我保證。不過會蘑菇一陣就是了,畢竟是獨居老人,總是想找人聊一聊,你要多多體諒啊。”

“說出這種話的妳和他才差不到兩歲。”

“只要是前輩都是老人,後輩都是小孩。只有我是青春一朵花。”她毫不要臉地說道,卻忽然叫了我的名字。“文人。”

“做什麼?”

“小心。留意周遭。”菅原半掩在門後的臉被黃燈圈上一層奶油色的光暈,瞳孔的反射如有篝火在其中躍動。

她看著我進了電梯,接著“喀嚓”幾聲,從內部鎖上走道最底部的那扇門。

*******

這就是為什麼隔天我來到某間位於百貨公司高層的健身俱樂部的原因。

由於是假日,這裡進出的人潮也相對較多。然而我還是不敢輕易踏入這種高級場所,因此在外頭徘徊猶豫了好一陣,直到被人從後頭揪住領子提起來(這是危險動作)。

我毫不客氣地用腳朝後踢去以反擊,這才被放了下來。

“你在這裡鬼鬼祟祟地做什麼?小鬼。”

“飛驒前輩,我有些事想詢問您。”

轉頭看見來人,我盡可能地維持禮貌。飛驒神治——這名身高目測超出190的男人——在這裡擔任教練工作,同時也是我和菅原的大學學長。如果對菅原來說後輩們都是小孩,那麼對他而言就都是小鬼。

“我跟你們兩邊毫無瓜葛。”此時他皺起眉,疏離地說道。我知道他指的是黑白兩道。

“不,跟您的家人沒有關係。是別的案件。竊案。”我盯著他從左肩延伸到無袖運動衫底下的金剛經紋身和流暢健壯的肌肉線條,一邊飄忽地想著刺得這麼密密麻麻不會痛嗎。

“這樣啊。”

他揮一揮手,示意我跟著他。我們穿過來來去去的顧客、占據每面牆壁的鏡子和五花八門的健身器材,來到他的個人休息間。他將門上的掛牌翻成“使用中,請勿打擾”的字樣,並領著我走了進去。

“坐。”他將一張摺疊椅推到我面前,接著扭開寶特瓶“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口水。我看見汗水從他凌厲的下頷及赤紅的髮稍滴落,想必剛剛做完某項訓練或示範教程。這使他看起來像是優雅小憩的某種大型貓科動物——獵豹或孟加拉虎——我不確定。

我大致向他描述了案件的來龍去脈以及我此行要調查的人,他聽完後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再度開口。

“是有過這麼一位學員。”飛驒說道,聲線相當沉穩,是經過仔細思考後才給的答覆。“但是他待的時間相當短暫,只上過一季基礎課程而已。”

“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他在這裡上課大約是一年前的事,所以現在的年齡應該是二十五歲左右。身高大約一米七五,身版有些瘦。有時會帶眼鏡矯正輕度閃光。對了,你是不是有提到一對情侶?”

“是的。您有印象嗎?”

“我們這裡有一對情侶跟他是同期入會的會員。應該就是你描述的那兩人。不過背景完全不同就是了。”

我來了勁,提振起精神。“願聞其詳。”

“怎麼說呢。初見時會覺得那對情侶——平野先生和冬日原小姐——是相當開朗又平易近人的好性格,”飛驒似乎觀察到我的熱心,聲調稍微高昂了點,但仍保有令人安心的磁性。“但是相處久了,就會發現他們對所謂的‘普通的社會常識’有些過於缺乏。”

“您很客氣呢。是想說他們‘被有錢家庭保護過度而不知民間疾苦’嗎。”

“你也可以這麼說。”他沒有反駁我直白的話語。“總之,那兩人相當天真,但並不至於惹人厭,也相當會察言觀色。”

“他們跟‘目標’有過接觸嗎?”

“有。但只是三兩句閒聊的程度而已。我剛剛有說吧?從社會地位而言,你要調查的那人還不到足以和他們交心的程度。”

“那麼,‘那個人’的性格如何呢?也是陽光型的嗎?”

“不是。但我喜歡。”

空氣靜默了大約五秒鐘。

我猜測,不,我確定我此時一定是一臉蠢樣的把嘴張成O型地盯著眼前的男人。好一會兒,我才察覺到我的失態,訕訕地道了歉。

“抱歉。但我從沒聽過您對任何人有如此強烈情感的……個人評論。”

“這也沒什麼好訝異的。”飛驒不大在意似地聳聳肩。“但是如果你在一群只是為了維持正常體重而參加課程的嬌生慣養的……有錢人裡,遇到一個真正有熱誠且不服輸的學員,我想你應該也會對他印象深刻。”

“我瞭解了。”我懷疑他想在“嬌生慣養”後接上某個具強烈批判性的字眼,但他的良好教養及骨子裡對家庭的叛逆不允許他那麼做。

“不過他這個人比較文靜。”他繼續說道。“如果你沒有讓他接話的理由,你們的對話會很快結束。這相對也不利於調查進行。”

“那我該怎麼做?”

“有兩種方法。”飛驒思索一下,給了我答案。“第一,直接亮出你的身分,要他配合調查。不過就這個案件的發展來看,他有極高的概率對你隱瞞真相,而且一部分的‘犯案道具’會被他立即銷毀。第二,你要取得他的信任,再讓他覺得你‘能夠吐露實情’。這很困難,需要一段時間,因此你必須頻繁地在他面前露臉,並且做出讓他有依據信任你的舉動。”

我很驚訝。短短不到半小時的對話中,飛驒已經將案情理清頭緒並且預測了嫌犯的下一步動作。雖然不一定百分之百準確,但是應該有極高的概率發生他所預測的狀況。該說不愧是系上的高材生嗎。

“你去找菅原了嗎。”他笑了下,露出尖尖的虎牙,用的是肯定句而非問句。“‘藝術家’。剛剛描述案情的時候,你用了這個辭。”

“是那樣沒錯。”

“那小妞的理論挺有趣的。”他點點頭。“雖然光靠想像不夠踏實,但只要建立在對事實瞭解的一定程度上,‘想像’就會變成‘預言’。你也要多用用‘想像力’這項工具啊。”

“但是,我還是需要確切的資訊啊。關於這部分要麻煩你了。”

“好吧。”他說道。“我盡量把已知的資訊告訴你。”

******

於是,我花了近一個早晨來吸收飛驒所謂的“資訊”。

他從調查目標的工作地點扯到新宿這一帶的所有黑幫大致的勢力範圍、山口組分部的某個組員的妻子和某幾個別派系的混混都有一腿、警界高層哪些官員到哪個地方勢力開的酒店喝花酒到公務人員的退休俸越來越低以及日本政壇新血嚴重缺乏……等等,天上地下,無所不包,甚至最後還說到了氣象預報不準和大氣凡得瓦力的關係。他的語氣平穩,絲毫沒有任何激動的跡象,這使人在他的身上覺到一種老僧般的禪意——雖然這和他的外貌呈現極大的反差。飛驒似乎很高興他的長篇大論有聽眾,而我不忍心打斷他,這便成了菅原所謂的“陪伴獨居老人”。其間有幾次對話被敲門聲打斷,他都立即回覆一些諸如他在忙這類模稜兩可的理由,使我無法藉口抽身離開。然而,對他的談話感到些微的興趣或許也是原因之一。總之,當我察覺時間不早的時候,已經是另一個教練叩門通知飛驒午飯的便當到了。

“好了。差不多就是這樣。你的目標的工作地點、住址和周邊資訊,我已經詳細地告知你啦。接下來要看你的了,小鬼。”

“不要小鬼小鬼地叫我啦。才差了兩屆而已!”我開玩笑似地佯怒道,隨即恢復嚴肅的表情。“今天很謝謝您。雖然是私交,但是您願意提供學員的具體訊息,實在幫了我們警方大忙。”

“哪裡。但下次可要記得持警證和搜索票哦。”他也抓到我的小小辮子回敬。“好了。我送你到門口。”

於是我們推開門,再度穿越一大群四散在各個角落的俱樂部會員、汗水和溫度適宜的空調,以及數不清的落地玻璃鏡和健身器材。

*******

“有需要的話,可以聯繫我。”飛驒在我臨走前這麼說。

“謝謝,一定會的。”我朝他點了頭,“有新的狀況也會告訴您。”

“再好不過。”他說道,轉身進了俱樂部,一邊對我擺擺手。

我呼出一口氣,步行經過幾家精品專櫃,搭著電扶梯來到一樓。如菅原所說的,犯人已經打完“鉛筆稿”,而我的也告一段落。因此我刻不容緩地拿出手機,準備進行下一階段的工作。

“喂喂。請問杉田先生在嗎?”

“我就是。是文人嗎?真是稀奇!你有什麼事?”

“有幾個案件已經告一個段落,是可以告訴媒體的。你要接嗎?”

“當然。有業績何樂而不為——你要約哪裡?還是在署裡就好?”

“我們在今晚……見。可以嗎?”我告訴他某間居酒屋的地址。

“當然,沒問題,就這麼說定啦。你可不許放我鴿子。”

“哈哈哈。開什麼玩笑呢。既然約了你,我是一定會到的。”我這麼說道,又和他聊了些瑣事,這才把電話掛上。

拜先前與菅原和飛驒的對話所賜,我已經想好該如何描上黑線,也一併想好網點該怎麼貼了。現在只差“實際執行”這一步。

腳下的電扶梯一觸到地面,我立刻往門口方向快走而去。

*******

黃昏之時,逢魔時。

儘管古諺是這樣說的,我要見的人倒不是什麼駭人的魑魅魍魎,頂多是有時令警方頭疼的小鬼罷了。不過對方的態度並不惹人厭,也不會提出某些愚蠢的問題,較之其他同業者可說是可親可愛許多,因此我並不排斥與他見面。

此刻,我正站在“黑”與“白”交接的灰色地帶。這條巷道穿出去,就是飛驒的家人們也佔有一席之地的歌舞伎町著名的紅燈區。但是今日的任務與另一邊的世界無關,因此我只是站在居酒屋的門口,默默望著周六的日落將不遠處的天空染成紫霞和橙紅交錯的無價布疋,一邊等待杉田先生的出現。

居酒屋櫃臺後,傳來錯落有致的切剁聲,間或夾雜著開火及抽油煙機的轟隆之聲,想來是店主正在備料。根據飛驒提供的資訊,這間居酒屋並不是當地的老店,而是原來的料亭因為沒有繼承人而倒閉後後,將一樓分隔成三間出租,由年輕的店主自己頂下來新開的店。然而這裡仍然屬於警方的權力範圍,因此店主應該沒有受到太多地方勢力的刁難。

隨著香氣逐漸蒸騰上身後的木造橫梁,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我呼出一口冷氣。終於,巷子另一端出現了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朝巷弄中快走而入。

“杉田先生,這裡!”我朝他揮揮手。

有些矮胖的男人氣喘吁吁地邁開大步,向我走來。別看他這副模樣,他可是跟我們關係密切的幾家媒體中鼻子最靈的“獵犬”。他的直覺也相當準確,每每都能在第一時間取得獨家新聞。同時最棒的一點,是他能對不確定和未經同意放送的案件守口如瓶,而這也是很多媒體人難以完全遵守的職業道德,因此署裡有新的可公開資訊,大都很樂意在第一時間通知他。

“真是抱歉,剛剛臨時被叫去現場採訪。”杉田搔了搔他的山本頭。“又有新的案子了啊?最近真是不平靜。辛苦你們啦。”

“你也不容易。最近剛剛升遷,人事交接很忙吧?”

“唔。三行六業各有難處嘛。”

我們並肩往店裡走去,店主似乎有些訝異於這樣早的時間點有客人光顧,匆匆抬頭瞥了一眼又低下頭繼續忙活。那是一名青年,雖然臉上戴著口罩,但仍能大致看出俊秀的輪廓,應該剛出社會不久。他的手腳麻利,很快便將手上正在處理的鮮魚肢解並切成適合握壽司大小的分量。同時一名應該是工讀生的女孩子從後廚走了出來,為我們帶位並送上菜單。

我很快地掃過菜單,沒想到竟有不少東北地區的簡單鄉村料理,連扇貝蛋羹也在選項之內,大概是店主的家鄉菜。當然一般居酒屋必備的燒烤和鹽漬小菜也包含其中。我點了一瓶清酒和一樣主食、兩、三樣小菜,而杉田則只點了主食。

“我開車。停在這裡左轉出去的路邊。”他笑著解釋。真是守法的好公民。

酒和小菜不久便送了上來,主食的丼飯和拉麵則要烹調,因此時間較長。杉田趁此空檔拿出紙筆,一邊聽我敘述其他調查告一段落的案件一邊抄抄寫寫地記錄著。偶爾他也發表一些自己的看法,不過大多時候是我在說話。

“八號晚間那時的酒店鬧事調查出來了。是兩個新興的組在藉著酒後爭風吃醋來挑起對立。”我啜了一小口杯中物,微微嗆辣的口感不一會兒就化為滑順的回甘,雖然層次沒有高級的蒸餾酒豐富,但卻帶著一股田莊人家樸實清澈的風味。“說是趁亂爭奪地盤也不為過——總之倒霉的是店家。到現場的時候,進門能看見的東西都被砸了。我們已經逮捕了主要的鬧事者和挑唆的人,但是只要這種風氣還在新宿盛行,這種事是永遠不會翻篇的。”

“四月底開始,陸續接到的詐騙報案電話,也已經破案。說真的,不得不說是一群天才——他們最大也才剛滿二十而已。我不能告訴你孩子們的具體資料,這是法規。但是可以告訴你他們的手法。主事者知道冒充檢警很容易被識破,所以他們將目標鎖定在年輕的遊戲玩家身上,利用買賣假帳號和試玩新遊戲、組隊打怪騙取點數等等,獲利高達幾百萬日圓。他們有人特別擅長程式語言,假遊戲和鎖定手機的病毒都是他編寫的。要是能正經地好好學習,他應該能成為不錯的軟體工程師。”

“另外,在青梅街道上,昨日發生了一起車禍。是兩輛車的追撞,有錢的公子哥,一輛賓士一輛保時捷。在警察署前面還敢競速,真是不要命。最後是交保了,不過看見兩人被到場的家人罵得狗血淋頭,那場面真是令人神清氣爽。”

此時,散發著香氣的豬肉親子丼及叉燒拉麵送了上來。杉田聞見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便將紙筆收起來,從桌邊的餐具筒拿出鐵筷和湯匙。我也做了相同的動作。丼飯的配料和醬汁完美地融合成一體,豬肉的熟成恰到好處,軟嫩裡帶著嚼勁。同時拌炒的醬汁中添加的洋蔥一反常態的長條狀,而是細心地切成小塊,讓洋蔥的鮮甜更能滲入米飯和配料裡,加上生薑及炒蛋更是一絕。杉田的拉麵看上去也很不錯,叉燒豪邁地給了四大片,厚度足足有其他店家的,兩倍以上,浮在湯中的玉米、燙青菜和青色蔥花看起來賞心悅目,湯頭也很濃郁的樣子。最重要的是,價格相當平民且合理,完全沒有大傷荷包。總之,店主絕不是個小氣或馬虎的人。

吃了幾口,杉田忽然神秘地壓低聲音。“我聽說你們最近有個麻煩。”

我有些震驚。他是從哪裡聽來的消息?“你怎麼知道?”

“開玩笑的。其實我也不清楚。但是上個禮拜,我到你們那探探之前案子的口風時,看到宗崎先生掛著非常嚴重的黑眼圈。”杉田說道。“鑑識組很少加班成這樣吧?除非是謀殺案這類的。”

我心中放下一塊大石頭。還好,應該沒有好事者爆料給媒體。

“這個嘛,你回去能看一下短信嗎?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杉田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用力點點頭。“好的。沒問題。只要是我的能力範圍,我會盡力幫你。”

接著,我們不再提起與此案相關的話題,而是各自發表著生活中的瑣事。隨著時間推移,店裡陸陸續續出現其他的客人。穿著西裝的、戴著工作證的,以及一些看起來是藍領階級的工作者,三三兩兩地坐成一桌。其中也有一些附近醫院的員工。店主似乎對這樣的景象習以為常,並沒有因此而特別賣力地招呼客人,我想這對需要談話空間的人是一種友善的環境。

到了大約八點以後,原來的女工讀生對老闆說了些什麼,便離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名身形矮壯的中年男子,應該也是聘顧的員工,人很沉默,是那種埋頭苦幹的實力派。這個人似乎對居酒屋的工作相當熟悉,店主也很放心的把一些前臺的工作交給他。中年男人的刀工也很純熟,甚至比店主多了一種世故的順暢,切出來的刺身及冷盤擺盤簡單,卻都很漂亮,也很迅速。

又坐了一會兒,我對杉田說我該走了。他點頭,我們便起身結帳,之後一同朝店外走去。新宿的夜晚被五光十色的霓虹所籠罩,仿佛黑夜中睜開一雙雙虎視眈眈眼睛的妖魔。杉田忽然回過身來。

“你剛才不會是在工作中吧。”

我朝他眨眨眼,比了個“噓”的手勢。

******

接下來的五天內,我間隔著輪流邀杉田和鑑識課的宗崎到同一間居酒屋用餐。

我分別對他們發了短信,告訴他們這是工作的一部分,希望他們能幫我這個忙。宗崎開玩笑地問我有沒有加班費,我說我可以請客。他表示不用了,記得找個名目幫他記功就好。

經過連續幾日的觀察,我確定了我的猜想。

居酒屋的客人,幾乎都是常客,從大約六點至八、九點是勞碌上班族的小敘時光,後半夜則是紅燈區的輪班職員及特種行業者的休息處。店內的營業時間到午夜兩點,我則刻意將離開時間設在十一點之前,因此並沒有觀察到店家收拾的情況。雖然如此,我也已經有七成的把握,確定我掌握了真正的嫌疑犯。

啊,對了。還有“這間店的料理應該值得推薦”這個猜測,也好好映證了呢。

現在,還剩下兩個步驟。

******

星期六下午,我從租屋處的停車場發動從老爸那兒繼承來的老爺車,一路往靠近市郊的住宅區開去。

這是最後的確認,只要我現在的目標願意好好配合,這件案子就差不多該結案了。但是,在結束這場心理戰前,一切仍是未知數。因此,我不禁感到戰戰兢兢,不停在腦海中叨念一些類似諸天菩薩保佑的話語。

隨著視野中被薄霜覆蓋的樹叢與植栽逐漸增加,我明白我即將抵達目的地。又經過一個路口,我打起向右的方向燈,隨即在過彎後看見一棟新建的青年扶助社區型大樓住宅。

由於沒有事先登記訪客停車位,我在一個回轉後停在大樓的正對面。下車之後,恰逢紅綠燈轉綠,我急忙通過斑馬線。

這附近的環境,以及幾棟社區大樓式住宅,由於我以前曾經考慮過存錢在此區買房,因此並不陌生。只有這棟新的建築,因為當時尚未完工,我還沒有參觀過內部。我曾看過它在建造時期的願景圖,裡頭的空間分布與裝修,還有四周的綠化花園,應該都會讓人感到舒適。

我進到一樓大廳,向保全出示警察識別證,並說明我的來意。為了以防萬一,我也申請了搜索票。這兒的保全是一名微胖的年輕人,聽完我的話後,用無線電聯絡了一陣,接著領我進電梯,刷卡後按下十三樓的按鈕。

電梯門在抵達樓層時“叮”地一聲往左右兩邊開啟。保全領頭往右手邊的走廊轉去,到了第三道房門門口便停下來,告訴我我的目標住在這裡。

“就是這裡。您事先沒有通知他的話,就不曉得是否在家了。他的作息時間比較不固定一點。”

我應了聲好,按下門鈴的黑色按鈕。只聽見裡頭傳來“碰咚”幾聲巨響,接著是忙亂的腳步聲。過了好一會,大門才被慢慢地由內拉開。

我和保全被那些巨大聲響嚇一跳,正想著裡面發生什麼了,一顆腦袋從門後探出頭來。

“怎麼了?壽田。”他先是轉頭看著保全,對方指了指我的方向,他才發覺我的存在,怔怔地看了一陣。“啊!您是……”

“是您這周的新主顧,蓼野先生。”我向他點頭致意,“同時也是隸屬於新宿署的刑警。”

******

“抱歉。我剛好在實驗新的烹調方法,不幸失敗了。嚇到你們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您沒事就好。”

我的調查目標——居酒屋的店長,蓼野楓——告訴壽田我是他的訪客,讓他安心離開,並請我進屋裡談。我在玄關脫下皮鞋並擺放整齊,才隨他走進客廳。他先請我在沙發上坐一會,自己則轉進廚房,沒多久拿著兩杯蘇打水出來,擺在我面前的茶几上。

我趁他離開時環視了一陣四周。這間屋裡的擺設、裝潢風格與菅原家完全不同,走摩登簡約路線,大部分由冷色調組成。這樣的格調和整齊的收納,顯示出屋主嚴謹的部分,然而門口吊鉤上吊反的大衣又顯出主人另一部分的漫不經心。

蓼野在我對面拖過一張塑膠摺疊凳來打開、坐下。“請問,有什麼事嗎?我想我的營業執照和衛生環境都沒有問題。”

“不,那是衛生署的職責範圍。”我微笑道。察覺對方是個有點幽默感的人讓我放鬆一些。“不過,您也沒有‘犯法’的情形,只是有件事,想請您幫忙警方的調查。”我對他描述竊案的實際經過,沒有加入我的個人臆測。

“不……我不清楚。”蓼野搖搖頭,原本就白皙的面色更蒼白了些。“這麼恐怖的事,沒有登報嗎?新聞上也沒看見……。”

“那是自然。您放心,我們不會將任何尚未定論的案件告知媒體。”我注意到他開始撥弄著食指上的小小飾品。那是一枚頗有年代感的指環。“但是,因為是調查,希望您能准許我錄音,日後也許會用到。”

“……可以。沒問題。”他像是下定決心般點點頭,同時舉起杯子,啜了一口蘇打水。

“請問您的居酒屋,是週日至週一營業,週六公休,是嗎?”我拿出錄音筆、按下開關,同時向他確認。

“是。我們也有張貼告示在門口。”

“那方便問一下,貴店的兩位員工,都是外聘的嗎?還是家人幫忙?”

“啊、這個……”蓼野忽然露出苦笑。“您有看見那名中學生吧。不過,她是我的堂妹。去年因為志願的學校和家人意見不合,離家一個人到東京來就讀。家裡聯絡我多少關照她一些,我就請她放學後到店裡幫忙,除了看著人別亂跑,也讓她賺賺零用錢。”

“另外那位大叔,是先前料亭的員工,在店面開張初期幫了我不少忙,所以就拜託他留下來,也省得再重新找工作。”他又稱讚了一會兒那名中年人的廚藝。

“這麼說,兩位都是您的熟人,對吧。”我說道。“那麼,我們得知一項訊息,是您曾經參加過Space Gym的有氧健身課程。是這樣沒錯吧?”我說出那間俱樂部的名字。

“是。這與案情也有關嗎?”

“別急。是這樣的,我們想瞭解一下,您是自己發現並參與這項課程的嗎?還是經由別人推薦的呢?”

“唔,怎麼像推銷員似的。”他微笑了下,緊張的情緒似乎稍稍舒緩。“我是經由認識的營養師和醫師推薦,才去參加他們的課程。不過,由於所費不貲,只參加了一期就離開啦。畢竟是高端族群的消費嘛。”

“您在這間俱樂部裡,有先前就認識的人嗎?”

“有的。剛剛提到的營養師和醫師,都是俱樂部的會員。”

“您有就診時,選擇他們的習慣嗎?”

“是啊。就是因為這樣才熟識起來的。”

“那這兩位,是不是都在T醫院就職?”

“是。就是平野先生和冬日原小姐最後被送往的醫院。”蓼野說到這裡,臉上蒙上一層陰影。

“請節哀。”我喝了口水。“所以,您平時有前往這間醫院就診的習慣,對吧。”

“對。但是上周,我因為感冒就診時,發現花勝里小姐——就是那位營養師——離職了。問過她的同事們,說是職涯規劃的原因。不過,傳言說她和我固定就診的醫師——岩井先生,有過一場原因不明的爭執。真是奇怪,明明應該挺要好的……”

“我瞭解了。那麼,您方便告訴我您平常的作息時間嗎?”

“好的。”

蓼野大致描述了他的作息時間。他在星期日至星期一的作息雖與旁人不大相同,但總體而言非常規律,都是從下午三點左右起床開始準備,四點前到店裡備料,五點鐘準時開張,接著一直工作到凌晨三點(包含收拾),結束後便返家洗漱、休息。週六店休時,他則大多待在家中,偶爾才出門散心或採購。居酒屋的年休則從週日開始連休四日,蓼野表示他的作息不會有太大變動,主要以市內的活動為主。

“今年的家族聚會,決定在我家舉辦。所以我大概四天都不會離開東京……畢竟還要準備嘛。”

“明白。”我點點頭,思考了一會兒。“抱歉,我想問一下,先前您提到的那位岩……”

“岩井先生。”

“嗯。還有那位營養師,上周有到您的店內用餐嗎?”

“有的。岩井先生在周一及周三曾和同事到店裡用餐,花勝里小姐則是周四到店內小酌過。”他又開始撥弄起指環。

“好的,謝謝您。”我按下錄音筆的停止鍵。“您的戒指很好看。是別人送的嗎?”

“啊、這是母親的遺物。”蓼野笑了下,那笑容仿佛散發出一種溫暖的光暈。“之前差一點不見……我還到原本售出的店詢問相同款式。還好後來找到了。”

“哦……。我可以看看您這間屋子嗎?這裡的環境很不錯呢。”

“好的。”

我們倆站起身來,先到他的寢室看看。寢室的窗戶方位不錯,面向綠地,又不會西晒。房間內整理得相當整齊,連一件散落的衣物都沒有,壁鉤上也沒掛任何物件,可以看出主人的嚴謹。整間寢室以白色為基調,傢俱如彈簧床、梳妝臺等則是原木色調,令人感覺舒適、雅致,和客廳又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風格。衛浴位於寢室外,和廁所分開,設有加裝玻璃門的淋浴間和透氣窗,窗簾是拉開的。從透氣窗看出去,是另一棟大樓住宅側面的客廳側窗,大約間隔六公尺左右的距離。再來是廚房。由於方才我到訪前的意外事故,幾乎可以說是一團糟,瓦斯爐上的煎鍋散發出燒焦的炭味,各種食材凌亂地擺在料理台上,生的、熟的都有,連洗碗槽都放著等待退冰的生肉和鮭魚。靠牆的刀架上空空如也,似乎所有的刀具都用在料理上了。連蔥、薑、蒜等等調味料,都一樣不缺地擺了出來。

“您很專業呢。是餐飲相關科系出身的嗎?”

“不……其實我就讀的科系是慶應的農林管理。這只能算是興趣吧,不過做得不錯,所以被家人鼓勵走這條路了。”

“原來如此,好厲害啊。”

整間屋子轉過一圈後,我準備要離開了。蓼野送我到玄關,此時,我見到鞋櫃旁一件非常眼熟的事物。

“這雙靴子,是你常穿的嗎?沒有收在鞋櫃裡呢。”

“不……這是我堂兄的。”他皺了下眉。“是上個月他拿妹妹的生活費來東京請我轉交時,我順便陪他到處逛逛,就買下的。只是他又忘在這裡,我想年末家族聚會他也會到,先放在這裡以免忘記交給他。”

“所以你的老家是在……”

“青森。有夠遠的吧。”

確實很遠。難怪離家的堂妹會讓家人不放心。

我和蓼野道別,離開大樓後,又再次坐上搖搖晃晃老爺車的駕駛座,一邊慶幸我的老家就在東京市郊而已。

此時夕陽幾乎已完全落下,殘餘的霞光將天空接近地平線處染成一片赤橘,漸層疊上陰暗的紫羅蘭色,如同由影子構成的鬼魅逐漸以龐大的身軀籠覆上頹危的大地。遠處幾棵孤零零的枯樹仿佛老者般勉強支撐著高舉的雙臂,給人一種無力回天的悲哀。

夜幕即將降臨。

******

那之後,我詳細調查了所有和蓼野有關的資料,包含他的往來對象、就診記錄、身分與名下財產等等,結果與我的猜測大致相符。雖然某部分資訊先前就已經預料得到,真正看見證明時還是有些訝異。

我很快地通知上層和我的組員們我的調查結果,並告訴他們嫌犯有可能出現並再次犯案的地點。確定好日期後,我請一署裡的新人——柳川御介——以及另一位老練的組員,熒谷勇人,與我一同前往埋伏並逮捕嫌犯。柳川剛剛進到署裡,對事務分配、職責範圍都還不大熟悉,正好能帶帶他。至於熒谷,因為心思較為細膩,我派遣他擔任埋伏的工作。

我們的目標,應該不會太難逮捕。

******

“您說他的藥物裡有……什麼?大麻?冰糖(註4)?”

“什麼啊……跟毒品無關好嗎。你開會時有在聽嗎?”

“啊、抱歉。所以是什麼?”

“微量的賀爾蒙調節藥物。所有的治療,包含感冒都有加一點。”我嘆了口氣,敲了敲身邊人的頭。“你能不能把一些肌肉的養分挪用到腦部?真是的,當初是怎麼通過考試的……”

在我身邊的,是新進菜鳥柳川。現在是週一晚間八點五十分,我們身處於蓼野所居住大樓十三樓的某個走廊轉角,而熒谷則在一樓的會客室中待命。會客室有整面面對大廳的落地黑玻璃,可以看見外面的情況。我們已經埋伏了將近半天,在下午五點左右曾看見蓼野出門,手中還拿著捲起來的環保購物袋,之後就沒再看到他回此處。已經過了三個小時半,我想也差不多了。

雖然蹲點了很長一段時間,柳川還是顯得精神奕奕,我想這就是所謂新人的幹勁吧。大樓建築內部充斥著淡淡的油漆味,其他的住戶似乎都不在家,只有一、二名出入過這層樓。此刻,我的手機傳來一陣震動。是簡訊通知。

“2。上去了。電梯。”是熒谷。

我拍拍柳川的左肩。“準備。你的目標會從逃生樓梯出來。”

“是。”他立刻變得嚴肅起來。

******

有眼睛在不遠處看著我。

牠在白日中暗暗窺伺,暗夜裡閃動著狐火的燐光。

我一直都知道。那些噁心的證據,我也一直忍耐著沒有丟棄,只是默默準備著,等待扣下獵槍扳機的機會。

我只是,“不知道那是誰”而已。

令人作嘔的目光,仿佛蛇烙印在畸形身軀上的脣吻,每夜每夜。我因為害怕,將牠的視線遮擋起來,卻收到更多的威脅。

如今,想要了結一切的心緒膨脹。時機已經到來。

有“啪噠、啪噠”的腳步聲在跟著我,與我的心跳形成共鳴,在無人的走道間如雷鳴般迴盪。

腳步聲逐漸從逃生樓梯那端接近。五、四、三、二、一——

我掏出獵槍,扣下扳機。

******

在我們眼前,兩個人一前一後,分別從電梯和逃生門緩緩走出。是蓼野,以及一名陌生的男子。

蓼野似乎沒注意到——也許是注意到了但不在意——那個男人,徑自走到家門口,將裝得滿滿的購物袋放在地上,往口袋裡掏鑰匙。男人也走到另一扇門前,當蓼野打開門鎖,他忽然回過身——

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男人從口袋掏出一只針筒,朝蓼野衝過去的同時,柳川也從暗處衝了出去。我心如擂鼓,不停告訴自己他會成功,然而——

柳川失敗了。

男人背對著我倒下。

蓼野驚愕地看著忽然出現的年輕警員,顫抖的左手還舉著一支防狼電擊棒。

柳川盯著他的臉,嘴不斷張闔得像缺氧的魚,不知該說些什麼。我嘆了口氣,從隱身處走出來。

“土御門警官……。”蓼野訥訥地說道,臉色蒼白而尷尬。

“不要緊。放鬆一會兒吧,您緊繃很久了。這裡就交給我們。”我知道的。打從第一次起我見到他,他的黑眼圈就藏也藏不住。“蓼野先生。”

“?”

“無論是什麼性別,您都非常勇敢。請為自己感到驕傲。”

他笑了,悲涼中帶著見到光明的溫暖。

******

“你說花勝里那女人?我只不過是查找了我的病人的舊資料罷了,她就滿嘴大呼小叫的說我要出軌,要破壞婚約。拜託,要不是家裡有幾個臭錢,我父母哪會要我娶她啊。”

“所以,你們事實上是已訂婚的未婚夫妻。”這倒是沒從蓼野那裡聽說。也罷,面前的人應該也不會告訴他。

犯人是岩井醫師。

我訊問他的時候,他如實交代了所有經過,包含為何偷竊商店的物品——因為那是蓼野接觸過的東西。

他的眼中存在一種與冷淡外貌不相符的瘋狂,就像菅原作畫時的烈愛。他甚至反問我有沒有對任何人產生過相同的感覺。

“他就是一件藝術品。上帝的傑作——但是他不願意接受這個事實,不斷的想要隱藏。你懂嗎?我從第一眼就知道了。你有真正愛過一個人嗎?啊?小子!”

我想說有。她的眼中燃著篝火,身軀線條柔軟,乳房渾圓而飽滿,乳尖透著櫻色。光影在她的絳脣上遊曳,攀爬過臉頰、脖頸,伸出手指撫摩光滑潔白的背脊,又像被灼燙般暮地發散開來。美麗,美麗。仿佛每一根皮膚上的細毛都勾勒著慾望的具象。

但那不是我要的。

“您干涉過多他人的隱私了,岩井先生。”

******

“所以不打算拿掉了,是嗎。”

“……嗯。已經萎縮的子宮,影響不大。”

“你是這種症狀的奇跡欸。”

“……請不要用這種不知褒貶的語氣,菅原小姐。”

周三夜晚。

我一進到常光顧的酒吧,就聽到非常熟悉的三個人聲。

一紅一白的腦袋夾著一個黑髮的普通人,背對著門口坐在吧台前。我對這種情況感到莫名其妙,趕緊走了過去。

“前輩就算了,為什麼妳這女人在這裡啊。”

“啊?我不能來嗎?店是你開的嗎?”

“什麼叫我就算了……”

沒有理會菅原和飛驒的抱怨,我徑自轉向蓼野。“抱歉,如果他們騷擾您的話,可以跟我說。”

“沒有。只是關心而已。”蓼野微笑。“剛好碰到飛驒先生和朋友小敘。您請我帶來的證物,我已經帶到了。”他拿出一個信封。我知道那是岩井寄給他的偷拍照。岩井在蓼野住處相鄰的大樓同一層樓有置產,我去過蓼野家一趟之後,更加篤定了先前猜測蓼野可能握有一部分證據的事實——他極有可能被犯嫌從同層樓的陽臺往浴室透氣窗偷窺並拍照,更甚者被寄信件或照片騷擾。因此才將寢室等處收拾得乾乾淨淨,透氣窗也加裝窗簾。另外,放置堂哥的鞋在門口,也有警告跟蹤者的意思——雖然岩井直接偷走他們那天試穿過的另一雙鞋就是了,因此我想應該沒有很好的效果。

除此之外,在岩井家的地窖中也找到了那些屍塊。萬幸的是,屍塊被保存完好,還沒有被一旁的手術用針線縫合成完整的“藝術品”。這也足夠起訴他了。

“您還會定期去醫院檢查嗎?”

“嗯……沒辦法。畢竟那個雖然沒有功用,但是不知道會有什麼副作用。”

蓼野的體內,天生帶有發育不全的女性性器官。這就是他長期服用賀爾蒙調節藥物的原因。除此之外,他的身體與普通男性並無太大差異。

“哎呀。”菅原開始攪拌面前的無酒精冰淇淋氣泡雞尾酒——我有時覺得她的口味真的非常孩子氣——一邊嘟囔。“反正你都有那麼多人喜歡了,不管它好像也沒什麼關係嘛……”

我敲了敲她的頭。“不要說話好嗎,拜託。前輩您今天怎麼會找她來?”

“哼。沒有給刻薄男知道的義務啦。”她扮了個鬼臉。

“剛好有新的宣傳想請她設計。”飛驒聳聳肩,啜了一口啤酒。“沒想到你們約在這裡……真巧。”

我覺得他和蓼野間有種微妙的尷尬氣氛,但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因此疑惑地來回看著他們。幽暗的酒吧裡,微弱的紅黃燈光將幾個人的臉和酒杯中的液體染成紅葡萄酒與香檳混合的色調。

“噓。他剛剛失戀。”菅原對我咬耳根子。

“?”

“叫人家回去上課被拒絕,千方百計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價格引誘,還是被拒絕。”她一攤手。“嘖嘖。老人家做人失敗的下場。”

“在說什麼啊。”飛驒皺眉道。“要再來一杯嗎?蓼野。”

“不……我喝不了太多。”

我看著他們,眼前的景象逐漸模糊了,化做新宿夜晚的霓彩。外頭下著冬雨,淅瀝瀝淅瀝瀝……仿佛要把連日來的煩憂沖刷掉。

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 Year.我對自己這麼說,然後,點了一小杯調酒加入他們抬槓的行列。




註1:梗源自漫畫『據說過了三十歲還是處男,就會變成魔法師』。

註2:梗源自漫畫『衛宮家今日的飯』。

註3:指的是漫畫『進擊的巨人』中的里維。

註4:安非他命的別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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